“所以我说——这么糟糕的威胁话术你到底和谁学的?”
太宰治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细腿悬空着前后晃悠。
看得出来,绑架人想要将他的双手反绑在椅背上,可惜太宰治的小胳膊太短了,绕过宽大的椅背连指尖都碰不到。
兰堂沉吟,将小孩的手一边一个,捆在椅子边上,大功告成。
“讨厌的同事。”几个月不见,兰堂眉眼的沟壑多了几条,语气也萎靡不振。
这种浑身散发不情愿的丧尸感,非要形容的话……
社畜。
“你的新工作很糟糕。”太宰治说道。
“不懂感恩的小崽子。”兰堂裹了裹身上的厚重大衣,有气无力地说,“如果不是我,接下绑架任务的就得换成喜欢玩弄猎物的刑讯部家伙了。”
按照上司的要求,兰堂不得不待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期间断断续续用亚空间避过搜索。
整整两天,他觉得连大衣里侧都掺满了冰渣,冻得慌。
两天了。
太宰治掩盖住眼底的黯色,不动声色地摸出曲别针。
“省点力气。”兰堂按住他的手,明明才发出威胁视频,却故意模糊时间。
“多给绮罗君一点时间,我们只要乖乖坐在这里,等他干掉组织就可以下班了。”
太宰治装作懵懂:“咦?后者也在组织的计划里吗?”
“都说了我讨厌共事的家伙。
一天到晚只会说些毫无槽点的吐槽、以及无法理解的喜欢听人惨叫的偏好。
吵死了。”
兰堂指挥黑西装下属捡了木头,柴火堆在一起点燃,熊熊的火光噼里啪啦作响,他长舒一口气。
活过来了。
等黑西装重新走到门口警戒,兰堂慢吞吞地说:“总感觉我的搭档不应该是漫才男,刑讯室每尖叫一次,我就祈祷一遍组织赶快灭掉吧。”
“倒是太宰君。”兰堂在心里翻开记仇的小本本,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幸灾乐祸道,“从我们见面到现在,绝口不提神乐君,怎么,他终于发现你的真面目了吗?”
兰堂假模假样地苦恼:“哎呀,神乐君不营救太宰君的话,我的跳槽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然而平时牙尖嘴利的小崽子没有说话,眼神盯着火焰,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脚尖也不晃了。
像一只被抛弃的品种猫,孤零零流浪在马路上,然后被路过的坏心人兰堂平白踹了一脚。
兰堂笑容渐渐消失,他沉默了几秒:“真的发现了?”
“没事、”介于两人是利益共同体,兰堂绞尽脑汁想词,不是安慰太宰治,而是安慰自己。
“虽然你撒谎成性、天生坏种、在医疗室啃了我很多水果……但勉强算得上可爱。他不会不来——吧?”
在兰堂希冀的眼神里,太宰治顿了几秒,若无其事地说:“两个橘子而已,到底有多耿耿于怀?”
尽管江户川乱步信誓旦旦“反正他一定会来救你”,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宰治的自信从岌岌可危变得溃不成军。
在枪口下上车不全是情势所迫,而是带有三五分的自愿和赌博。
然而太宰治赌输了。
绮罗讨厌他了。
就像被丢掉过一次的猫咪很怕被抛弃第二次,太宰治的不安全感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看着小崽子又一次熟练转移话题,兰堂宛如遭遇晴天霹雳,满脑子只剩下:完蛋了。
他特意编辑了离谱的威胁信,特意在信号伪装上留了后门。
但五分钟过去,他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异能特务科的追踪。
原来是神乐绮罗撂挑子不干了。
怪不得!
这下好了,他炸烂组织的计划找谁实施呢?
忧郁的太宰蘑菇旁多了一朵忧郁的兰堂蘑菇。
“太宰君,我不希望余生一闭眼就是惨叫和吐槽,而条野采菊的异能太强……”
兰堂拢拢衣服站起来,按住太宰治的脑袋,“所以只能委屈太宰君受一点小伤……我想神乐君不至于绝情至此。”
吱呀——
门开了。
黑西装走进来,手上捧着一个盒子。
他视线失了焦距,瞳孔失灵般地扩散着,走得战战兢兢,仿佛腰被人拿枪抵着。
兰堂瞬间沉下脸色,亚空间不动声色在掌心凝聚。
他冷声出言:“我没叫你进来。盒子里是什么?”
“し、し……”しんぞう心脏
黑西装张了张嘴,牙齿不住地上下打战,迟迟憋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太宰治倏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盒子。
等到黑西装走近了,兰堂才看清他手里全是血,从盒子里留下来的血。
沿着骨节、指缝、青筋止不住地流淌。
想起自己离谱的威胁视频,兰堂的脸色刹那变得十分古怪。
他斟酌了一会儿:“离远点,打开盒子。”
“我以为神乐君应当不至于蠢到真的献上心脏,你觉得呢,太宰君?”
兰堂盯着黑西装哆哆嗦嗦的动作,凝重地说。
太宰治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清浅得像要消失了。
他什么都听不见,明知道不可能有人蠢到为他甘愿去死,但他的心脏仍旧开始阵痛。
太荒谬了。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不存在的想象而恐慌。
黑西装两股战战,他几乎站不住。
最后不得不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仿佛光是打开盒子就用尽了全部力气。
很遗憾,盒子里的的确确是一颗心脏。
鲜红的、黏连着上下腔静脉的心脏。
兰堂一脸空白,彻底失去表情控制。
不不不、这太荒唐了。
他不由自主地松开太宰治,朝黑西装走了几步。
阴影里,一柄肋差悄无声息袭向兰堂的后心。
尽管没有回头,但刹那,兰堂汗毛根根立起,他毛骨悚然,本能地驱使亚空间防护全身。
然而刀比他更快。
噗呲——
刀见入体,穿胸而过。
兰堂瞳孔紧缩,缓慢地一寸一寸回头,猝不及防坠入一双暗如深渊的黑瞳,双眸里的冷意几乎叫他如坠冰窟。
神乐绮罗没有抽刀。
任由兰堂缓缓地倒在地上。
心脏不是绮罗的……当然不是……
太宰治后知后觉喘过一口气,他竟然盯着心脏忘了呼吸。
庆幸之余,他仰起头,忽然发现神乐绮罗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僵硬。
轰的一下,太宰治思绪炸开。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明明知道结局,却在真相到来的时候仍旧无法接受。
甚至怀揣着渺茫的希冀奢望一切是假。
注意到神乐绮罗抿紧的唇角,太宰治的手指用力扣进掌心。
他不会再看你了。他对你失望了。
全都是你的错。
随着青年一步步走近,太宰治愈发慌乱,生硬地挪开视线,他想把自己藏起来。
太宰治用力咬住舌尖。
不要过来,就这
么扔下他吧。
看着小小一团的太宰治,神乐绮罗愈发自责,他竟然真的有一瞬间以为治不要他了。
神乐绮罗摸索着解开太宰治身上的绳索,细瘦的手腕被勒出一圈一圈的青色。
他忍着怒火,死死咬住下唇。
神乐绮罗不敢想象这两天里太宰治遭遇了什么,让治如此抗拒他。
而他甚至不敢蹲下来抱一抱对方。
他和治一样都是胆小鬼……
两人就这么谁也不说话地僵持着。
直到太宰治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神乐绮罗的心理防线一下子溃散了。
他抱住太宰治,手背上青筋暴起,抱住小孩的动作却无比轻柔。
神乐绮罗告诫自己:治不要他也没关系,是他做得还不够好。
但他却情不自禁地把小孩再一次按进怀里。
他是个自私的人。
太宰治僵硬地像一块木头。
一时间大脑无法理解神乐绮罗的意思。
“……对不起、”像是终于鼓足勇气,神乐绮罗低声呢喃,“治,我来晚了。”
低语倒着无限歉意在耳边响起,太宰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这一刻,仿佛所有的恒星碎裂只为给他一场盛大的流星。
太宰治从来不是喜欢哭的人。
但好像有什么模糊了视线。
手指蜷了蜷,像是下定决心,他轻轻揪住绮罗的前襟。
神乐绮罗听到小孩吸了吸鼻子,软糯糯的语调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逃学了。”
“嗯。”他温和地说,“很大胆的决定。”
“是他们先偷了我的钱。”
“我知道。”
“我教唆羊成立武装队。”
“我不在乎。”
神乐绮罗的手指轻轻插入他柔软的黑发,一下又一下地轻抚。
“我没有参与劫掠。”
“治一直都是乖孩子。”
绮罗捧住小孩的脸颊,一颗一颗替他抹掉来不及掉下的泪珠。
“我不喜欢森鸥外。”
“所以我狠狠揍了他一顿。”
绮罗专注地看着他满脸泪痕的小猫咪。
太宰治觉得好丢脸,忍不住往一旁别了别——
“我没有故意涉险叫你担心。”
只有这句话是假的。
被黑幽幽的枪口顶住时,太宰治怕吗?
他当然怕。
因为这是第一次他不再确定绮罗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来找他。
神乐绮罗无奈地弯了弯眼睛,亲了亲小猫咪乱糟糟的发顶。
“小骗子。”
太宰治被戳穿后,没有别扭地挪开视线,反而窝在他怀里,理直气壮地用两条细细的小胳膊环住神乐绮罗的脖子哼哼唧唧:“才不是……”
见他们黏黏糊糊的家庭交流终于结束。
兰堂一脸颓丧地在地上翻了个身。
生死存亡时刻,他用亚空间护住了心脏,是故绮罗的刀只浅浅戳破了表皮,后半截没入了亚空间。
“神乐君,打扰一下。我也算从变态刑讯狂的手里保护了你家小崽子,能替我结一下医药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