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背上小书包,哼着歌,“神色匆匆”地踏上前往侦探社的道路。
直到狙击枪的红点似有似无地扫过眉心,逼迫他停下脚步。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街对面的大楼,有三名雇佣兵。
“抓到你了。”费奥多尔的尾音轻飘飘吊起,语调轻浮又欢快,像极了愉悦犯。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太宰治不断后退,后背闷闷一声撞上墙壁。
“你想干什么?”他的长睫不安地颤抖着。
费奥多尔欣赏了一会儿他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好笑地摇摇头:“别装了,恐惧不是这样的。”
闻言,太宰治眨了眨眼,一丝一缕收回表情,挑眉:“不像吗?”
“恐惧是惊讶之后预支的悲伤,被压倒性的刺激源所震慑,无法抵抗,继而产生放弃、逃避的一种情绪。”
“而你——”费奥多尔上下打量了一圈,“充其量是惊讶。”
不、还有兴奋。
太宰治在心里补充道。
一想到能费奥多尔游刃有余的表情即将狠狠僵硬在脸上,他超兴奋的!
“你想求助谁?福泽谕吉吗?”好似玩弄猎物的糟糕猎手,费奥多尔明知故问。
福泽谕吉?他表面上是要求助对方没错——不过连福泽谕吉都被绊住的话。
太宰治略加思索,联想到对方最近正为三刻构想奔走着申请异能力开业许可证……
“是森鸥外?”他眯眼。
福泽谕吉频频出入森鸥外的住所,势必察觉到与谢野晶子的问题,依对方的正直个性,必然与森鸥外产生分歧。
逻辑很通顺,但不论是森鸥外想起与谢野晶子的时机,抑或被福泽谕吉发现的时间点……未免过于巧合了。
费奥多尔眸光微闪,他甚至只提到了一个名字而已,太宰治已然洞观全局。
如果不是他的手紧紧扯着呢绒外套,估计此刻正为对方拍手喝彩。
“真遗憾、”他轻声道,“如果不是你的弱点太过明显……”
费奥多尔想过邀请太宰治加入天人五衰,更甚者、加入他的异能消除计划。
听到某个指向性过强的代称,太宰治眼神克制不住地发暗,冷冷地打断他:“他不是弱点。”
“什么?”费奥多尔愣怔一瞬,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即像是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哈、”
他压抑着笑了几声,最后忍不住捂住脸:“哈哈哈哈哈哈哈。”
费奥多尔抹掉眼角笑出的泪花:“你是认真的?”
太宰治没感到冒犯,他只觉得费奥多尔神经质……
他百无聊赖地想:可能是监狱里太苦了吧。
根据记录来看,费奥多尔过去长达四五年的时间里,先被抓入普通监狱,逃狱、二次抓捕,转入重型监狱、逃狱,自首、逃狱……
直到不久前最后一次越狱,接着对方在俄罗斯的档案随着前一个身份的死亡而封存了。
“感谢我吧。”费奥多尔的眼角笑容浮现,“从今天开始,你再也没有弱点了。”
但是太宰治没有动摇。
真是的,这是什么表情。
费奥多尔挑眉:“不信吗?为了他,恶灵专程从地狱爬回来复仇了呢。”
“涩泽龙彦死了。”
唯有这个同他一样针对异能的异能才叫太宰治稍有心忧,但幸好,涩泽龙彦死了。
死透了,就在他眼前。
然而太宰治话音刚落,费奥多尔眼里的雀跃陡升。
“死人复活,这正是我想为你展示的。”
费奥多尔从斗篷里摸出一则平板。
屏幕亮起的瞬间,太宰治眼中的游刃有余忽地僵住了。
费奥多尔播放的是监控的实时转播,地点则是死亡名单上最新受害者的居所。
他看到了涩泽龙彦,他看到雾气潜入建筑物,而神乐绮罗踏入了建筑。
紧接着,雾气迫不及待地笼罩了整个房间。
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按下了加速键。
神乐绮罗莫名其妙愣怔了几秒,随后仓促地拔刀,当刀尖即将没入涩泽龙彦的要害之时,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硬生生扯开。
“你的敌人不是我。”当说完这句话之后,涩泽龙彦消失在雾气中。
而神乐绮罗突兀地倒下了,他拖着角度生硬的腿,执着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神乐绮罗脸上执拗混杂着迷茫的神色是太宰治从未见过的,甚至在肉眼可见的痛苦之中掺杂着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他的表情如此刺眼,以至于这一刻,中烧的妒火盖过了担忧。
太宰治死死盯着屏幕,指甲无知无觉地掐入掌心。
他提前联系了与谢野晶子,所以神乐绮罗不会有事。
但对方在看着谁?由异能凝结的能量体到底长着谁的脸?
乃至让绮罗露出这种表情?
似乎回应了太宰治的愿望,摄像头开始朝左移动,然而实体的雾气能被拍到,单纯的能量体却只是透明。
于是太宰治眼睁睁地看着监控里的人撞入透明能量体的怀抱。
神乐绮罗抬头,角度正对摄像头,当他看清能量体的刹那,他眼里的防线摧枯拉朽地溃败了。
所有锐利与警戒无声消融,疼痛与亲昵融作一体,从瞳孔一点点晕开,洇到微红的眼尾。
——这决计不是看异能的眼神,而是看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是谁?
太宰治瞪视着,直到眼睛发疼才堪堪眨眼。
终于,他看到神乐绮罗无意识地张口,即将吐露出能量体的名字“——”
啪、屏幕灭了。
太宰治没能得到那个名字。
费奥多尔慢条斯理地收起平板:“我说了,你的弱点太明显。”
不过受伤而已,竟然露出这种被全世界背弃的表情……他心下不免失望。
太宰治恍惚回神。
“涩泽龙彦的异能是什么。”
费奥多尔疑惑了一秒,太宰治绝不至于猜不出来……这是向他求证吗?
他随口道:“将异能力从异能力者身上分离,分离后的异能力会攻击其主人。击碎实体化异能力身上的结晶可以恢复被分离的异能力。*”
“异能越强越无法战胜,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太宰治无暇顾及费奥多尔宛如胜利者般喋喋不休的发言。
果然是异能力分离——
已知神乐绮罗的异能力为《洛丽塔》,原稿上交给种田山头火后,太宰治没再看过,只知道这似乎是写一个小女孩的书。
小女孩……
神乐绮罗从未向太宰治提起过任何小女孩,他以为对方的过去里只有实验、博士、护士、任务……
她的名字是什么,洛丽塔?
露出那种脆弱至极的表情,是因为记忆里人突然鲜活于世,使绮罗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他的洛丽塔吗?
那自己算什么?
移情对象?用以消化对方无处盛放的过去?
太宰治知道自己不该任由大脑被人性的恶所影响,但他无论如何无法将如玻璃杯易碎的神乐绮罗从脑海里抹去。
包括那种毫不躲避的姿态……简直不亚于生生剖开自己的软腹讨好敌人。
他绕过森鸥外同与谢野晶子达成协议,不是为了看神乐绮罗甩下他,头也不回地奔向别人,甚至还拖着断腿、血流不止!
太宰治愈发烦躁。
他在生气。
不仅仅气那位素未谋面的“洛丽塔”,更气神乐绮罗丢盔弃甲的受伤方式。
他绕过费奥多尔,朝神乐绮罗的任务目标点走去。
“抱歉,没有我的允许,恐怕你不能走。”费奥多尔余光扫过某处,红点立刻知趣地对准太宰治的眉心。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无视狙击枪,径直离开。
费奥多尔的眼神倏地阴翳下来,眼看太宰治毫不犹豫地走向巷口,坦然地好似赴死……
太宰治难道有后手?
猜忌如蜻蜓,在费奥多尔心头轻轻点水略过,但未做停留。
片刻后,他无声朝雇佣兵示意:开枪。
红点仍然瞄准着太宰治的眉心。
狙击手开枪了。
费奥多尔盯着太宰治依旧自若的背影,疑心攀升至顶峰。
砰!
子弹冲出枪.膛。
终于、太宰治停下了脚步。
现在躲避吗?
来不及——
不等费奥多尔轻嗤出声,他的脸色变了——
狙击枪手瞄准的不是太宰治,是他!
费奥多尔猛地朝一侧躲去,却慢了一步。
子弹击穿斗篷,划破大衣,没入他的右臂。
心爱的防风斗篷掉落在地,费奥多尔却无暇顾及。
他低头乜了眼伤口,接着抬头,定定地看向太宰治。
“什么时候?”
雇佣兵是什么时候被收买的?
太宰治转身,视线从他的伤处下移,最后落在黑色斗篷的一块脏污上——
“从一开始。”
费奥多尔孑然一身来到横滨,除开哄骗到的涩泽龙彦、尚未见面的神秘搭档,可谓一穷二白。
虽然搞钱对他来说不难,但短时间筹集一笔巨款没那么容易。
而太宰治有钱,换句话说,神乐绮罗卡里有的是钱。
尽管对方总觉得自己工资很少,但实际上,太宰治用他卡里的存款投了几支股票——
所以。
“我雇佣了所有符合你取向的雇佣兵。”太宰治淡淡地说。
“他不会死,而你——劝你先考虑如何从横滨脱身。”
像是印证太宰治的宣言,一枚子弹示威般地打到费奥多尔脚边。
斗篷被击中,猛地扬起。
一张眼熟的小卡片从斗篷口袋里飞出来,飘飘摇摇飞向费奥多尔。
他抬手接住,卡片上的香水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硝烟味道。
正面是他写给太宰治的话,翻到背面——
“你找到我了。”
费奥多尔垂眸,眼神晦暗不明。
他的唇角如太宰治预料那样渐渐抿紧,但写下这句话的人早已没了耀武扬威的心思……
太宰治给与谢野晶子发了一个坐标。
【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