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绮罗从未想过“《洛丽塔》”剥离之后会以太宰治的形象展现。
尽管他选择这本书的原因是治的名字——
“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Lo、li、ta。*”
DAZAI
OSAMU
但这不意味着他能接受太宰治成了“洛丽塔”……
神乐绮罗无法描述此刻他内心的混乱,就像一张被揉成团的锡箔纸,再展开已然皱皱巴巴,线条凌乱、无法复原。
他被人性异能体紧紧箍在怀里,逼迫着仰头,怔怔地注视着对方……
那是八岁的“太宰治”,眼珠乌幽幽地辨不清神色,两颊的婴儿肥聊胜于无,衣服空空地挂在身上,手腕细细的,脚腕也是——
宛若从他的记忆里拓印出来,除了眉心镶嵌的一枚结晶体,人形异能体的每一处细节都与初见时的太宰治对上了。
人偶垂眸,用它漂亮但空洞的玻璃珠眼球,不含任何感情地盯着神乐绮罗,恍若反叛的路西法反过来审视自己的造物主。
神乐绮罗忽然惊醒。
不、这不是治,这只是个空构着太宰治外壳的一具机械人偶。
他踉跄起身,试图从“太宰治”的怀里挣脱开来。
然而神乐绮罗刚一动作,仿佛触发了人偶的某种机制。
一只冰凉的小手扣住他的脖颈。
神乐绮罗看到人偶紧闭的唇瓣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闭嘴!别说话!
他迫切地伸手,想要阻止人偶开口:“别、”
但是已经晚了。
“【软弱无力的洛丽塔】”
随着“太宰治”的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被扎了一针的气球,神乐绮罗攀着人偶的小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人偶不知满足的声音仍在继续。
“【她得了热病】”
“【在我怀里尽管地呻.吟、咳嗽、颤抖】”
终于,人偶将神乐绮罗重新拖回怀中,死死掐着他的下颌,逼迫他仰头看向自己。
“咳咳、治,松手……”
呼吸变得困难,头脑渐渐昏沉,身体一阵热一阵冷。
神乐绮罗再也不会比这一刻更加意识到,他的异能是怪物。
而他必须在人偶第三次说话之前击碎对方额间的结晶,否则他将永远见不到真正的太宰治。
高热、断腿、脱力。
他该怎么做才能杀了人偶,杀了……治?
一想到异能顶着太宰治的脸,神乐绮罗牙关发紧,手指无力地蜷了蜷。
听到他的呢喃,人偶的动作顿了顿,几秒之后,像是确认了他的乖巧,颈间桎梏的手松开了。
神乐绮罗缓了一口气,这至少说明人偶是可交流的。
“治,我可以站起来吗……”
他话音未落,便发现人偶的手并没有离去,而是抚摸着他的大动脉,沿着血管缓缓向下摸索。
明明手指的力道很轻,神乐绮罗却无法控制地想象脖子被扭断的场景,以至于身体生理性地发颤。
人偶像是被他的恐惧进一步取悦了,连带着动作更轻了。
生怕触动人偶的反制机制,神乐绮罗不由自主地放缓呼吸,任由对方动作。
等等、机制……
人偶的两次“暴怒”都是因为他不听话,神乐绮罗眉头微皱,总觉得人偶的模式有迹可循。
人偶是“《洛丽塔》”的化身,由于太宰治的形象,他先入为主地以为人偶扮演的是洛丽塔,而实际上——
神经质、畸形依赖、控制癖
神乐绮罗瞳孔微缩,他忽然意识到人偶扮演的是“亨伯特”。
而他才是那个被控制的“洛丽塔”!
神乐绮罗喉结微动,情不自禁地瞥向人偶僵滞的眼睛。
果然,那双与治如出一辙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专注地仿佛盯着它的“□□,欲念之火*”。
如何得到人偶的纵容?
——神乐绮罗已然有了答案。
他放弃全部抵抗,放任身体软倒在人偶怀里。
神乐绮罗伸出手,轻柔地抚上人偶的冷冽的面庞。
他看着人偶,像是透过异能构筑的躯壳看向真正的太宰治。
他尝试站起来。
这次人偶没有再阻挡他。
神乐绮罗用仅剩完好的一条腿撇脚地站着,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热病带给他的焦躁和虚弱,温和地拥住了人偶。
“治……”他轻声唤道。
人偶站在原地,像一樽真正的木偶,一动不动,对外界的一切恍若不觉。
也许是一秒,又或许过去十分钟。
在神乐绮罗看不见的地方,人偶缓缓地眨了眨眼。
这是它短暂生命中的第一次眨眼。
它歪歪头,瞅了眼抱着它的神乐绮罗,然后它踮起脚尖,伸出手臂,僵硬生疏地回抱了他。
感受到人偶的回应,神乐绮罗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竟然从人偶的动作里觉出一丝小心翼翼,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八岁的治第一次主动抱他那样,生怯又犹疑……
但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神乐绮罗无力地咬了咬下唇,他再度警告自己,这是异能,不是太宰治。
人偶抱了一会儿,见神乐绮罗将下巴搁在它小小的颈窝里,它新奇地体验着被依靠的感觉,接着扬起尖尖的小下巴,有模有样地埋进神乐绮罗的颈窝。
与它的冰冷不同,神乐绮罗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朝人偶倾斜,温热地叫它产生自体发热的错觉。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上它的头发,手指插入发丝。
人偶合眼,感受着头发被一缕一缕理顺。
神乐绮罗垂眼,结束试探,松开了它。
人偶不解地抬眸。
但神乐绮罗没有解释,用别扭的姿势蹲下,他双手捧起人偶的脸颊。
人偶只单纯用它的玻璃珠眼球盯着他,没有开口的迹象。
“治。”神乐绮罗轻轻叫了一声,他注意到人偶想回应,最终更加用力地抿紧了双唇。
歉疚升至顶峰。
他凑近人偶,似是想说什么,人偶眨眨眼,专注地盯着他,全然没有注意到无声探向额间的手——
“对不起……”
伴随低低的道歉声,他用力扣下了“太宰治”额间的结晶。
刹那,人形异能溃散。
眼睁睁看着“太宰治”化作无数光点飘摇着散去,神乐绮罗几乎无法遏制住指尖的痉挛,他用力地捏住了结晶。
高烧带来的错乱叫他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他看到自己杀了治、八岁的治。
呼吸再度变得困难,甚至更为艰难,神乐绮罗大口大口喘着气,拼命汲取着氧气。
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人偶用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产生后遗症。
更没有意识到当异能回到体内后,这七句话的后遗症一齐袭击了他。
他只记得死死捏住掌心的结晶,仿佛那就是“太宰治”——
咔、
然而连结晶也碎裂了,在他手里碎得一塌糊涂。
断腿的伤口猛然剧烈起来,神乐绮罗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他呆呆地盯着手里的的晶体残骸。
一个声音告诉他。
他杀了治。
……
吱呀——神乐绮罗听到门开的声音。
他机械地抬头。
一道身影逆光站在玄关处。
白蒙蒙的光线勾勒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轮廓——
“治、”
随着太宰治一步一步走近,神乐绮罗一下子从溺水的窒息中挣扎出来,他无声地呢喃着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治……”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神乐绮罗跌跌撞撞地爬起,甚至一时不察企图用断掉的左腿支撑起来。
摔倒、起身,一次、两次……
终于,他来到了太宰治跟前。
神乐绮罗无意识地松开手,任由结晶碎屑洒了一地。
他用力抱住太宰治,恨不得揉碎了融入骨血。
“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反复复地道歉,甚至忘了自己为了什么道歉。
太宰治用力闭了闭眼,他原本冷静的思绪被神乐绮罗炽热浓烈的情感搅得一团乱,更精准一点来说——火冒三丈。
太宰治摸索着捧住神乐绮罗的脸颊,接着捏住他的下巴,克制着力道将他的脸掰向自己,然而还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两道红红的指印。
“你在透过我(看谁)——”
不等太宰治说完,在看到神乐绮罗的一瞬间,他惊愕地睁大眼。
因着凌驾一切之上的实力,神乐绮罗的神情总是游刃有余、轻松惬意,就像世界上没什么能难到他,然而此刻……
他紧紧蹙眉,眉心描摹出浅浅的沟壑;眼眶通红,不是愤怒,而是疼痛难忍,连带着眼尾灼热,泪水薄薄一层充盈瞳孔;唇齿间吐露的呼吸极轻极浅,好似下一秒就会消失。
像是一只布满裂痕的玻璃杯,禁不起哪怕一点点触碰。
太宰治只觉心脏猛地揪起,是异能的后遗症,并且绝不止一次!
顾不上分辨神乐绮罗眼底究竟印着谁的影子,他慌乱回头。
与谢野晶子呢?
她应该比自己更早到才对……
太宰治才刚打算出去找人,神乐绮罗立刻粘过去,吭吭哧哧呓语:“治对不起……”
见状,太宰治哪里还有气,摸了摸绮罗的额头,热度滚烫,不知道烧到了几度39°?40°?
他根本抱不动神乐绮罗,就算抱得动,神乐绮罗黏在他身上哭唧唧的、怎么劝都不肯松手。
太宰治只能拨开黏在他脸上被冷汗浸透的湿发,笨拙地哄他:“绮罗先松开好不好,我们去找与谢野晶子——”
“抱歉打断一下。”
作战靴硬邦邦的鞋底踩在木地板上嘎吱作响。
第三人出现的刹那,太宰治眉眼间的柔和消散地一干二净。
他冷着脸看去,只见条野采菊大喇喇地闯入,颇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感。
条野采菊“看”着满身狼狈的神乐绮罗,勾唇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对太宰治说道:
“很遗憾,你和神乐君被逮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