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按打火机的手一顿。
他当然想过看一眼,但正因为神乐绮罗的异能是《洛丽塔》,异能是一个人灵魂的体现,而过分窥见真实大多数时候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然而太宰治还是盘腿坐下,翻开了稿纸。
【太宰治】笑了一声,他就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窥探、准确点说——控制在意的人的机会。
太宰治没理会脑海里意味不明的笑声,他盯着泛黄的稿纸,紧紧绞着眉毛,如临大敌。
两年的时间,墨迹早已干透甚至浅浅褪了一层。
泛黄的稿纸提醒了太宰治,他已经与绮罗共同度过了自己人生1/5的时间,并且不出意外的话,右边的分母只会越来越小。
他瞅了两分钟扉页,【太宰治】陪他盯了两分钟。
【太宰治】没有嘲笑同位体的胆小鬼行为,相反,如果“自己”毫不犹豫地往下看,那才有鬼呢。
太宰治长吁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翻过这页,进入正文。
就让他看看“洛丽塔”到底是谁。
……
即使是太宰治,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读完一本约四十万字的小说,但五分钟足够让他了解这本书的基调与故事核心——一个精神分裂的中年控制狂对未成年少女的畸形幻想与欲.望。
或者更直白地说,一个恋.童.癖的性.犯罪自述。
“哈、”【太宰治】轻笑一声,颇有种看到同位体信赖翻车的幸灾乐祸,“嗯哼、人不可貌相不是吗?”
不得不说,抛开神乐绮罗对太宰治纯粹得不掺杂一丝情.欲的爱护,两人的关系某种程度上,和小说里的亨伯特与洛丽塔异曲同工。
神乐绮罗对太宰治的近乎无条件的偏爱,以及太宰治同样对神乐绮罗产生了无法摆脱的依恋纽带。
显然,太宰治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甚至他冒出了一个极为惊悚的猜测——假设神乐绮罗单纯只是为了复现“亨伯特”与“洛丽塔”才选中了他呢?
他并不是特别的那个,而是足够巧合,恰巧在绮罗失去上一位“洛丽塔”的时候出现在对方的视野里。
抑或者,即便他是第一位,但也不是最后一位——
无论哪个,都是太宰治无法接受的。
他阴郁地盯着稿纸,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选择摁下打火机,点燃手中厚厚一沓稿纸。
不论如何,神乐绮罗异能力的把柄不能落在异能特务科手里。
火光跃动,明亮灼热,映照在太宰治眼底却失了温度,如森森磷火。
【太宰治】识趣地没说话,借着他的眼睛瞥了眼抽屉,说道:“底下压了一份资料。”
太宰治兴致缺缺地抽出档案袋,神乐绮罗的档案他都看过,不过,【太宰治】难得婉转地向他表达诉求,而不是直接抢了控制权——
映着光焰,档案一张张翻过。
从异能特务科的客观记录到神乐绮罗自述的过去。
【太宰治】凝视着右上角那枚小小的一寸照,照片拍摄于两年前,除了稍知世一点的眼神,两年前的神乐绮罗与现在没有任何区别。
“他所有的记录只有两年?”
“嗯。”太宰治不冷不热地应了声,随手把档案袋也扔进了火里。
随着档案袋一点一点化作灰烬,【太宰治】淡淡地开口:“至少他没拦着你看不是吗?”
太宰治嗤笑一声:“你还会往好处想?”
难得安慰人却被怼了一脸的【太宰治】:“……”
行,爱咋咋地。
时间差不多了。
太宰治站起来,原路离开了办公室。
夜晚的异能特务科零零星星亮了几盏灯,太宰治从一盏盏灯下走过,影子从身后掠到身前,又被踩到身后。
小路尽头,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早已等在约定处。
太宰治不由得慢下脚步,望着那道身影他忽然产生一丝怯意。
然而神乐绮罗注意到了动静,转身看过来,尽管隔着黑暗和遥远的距离,太宰治却轻车熟路地在脑海里描摹出他视线里的温和与纵容。
“……你没救了。”【太宰治】讥诮道,“和他纠缠到死吧。”
奇异的,太宰治没有反驳。
反正他绝不会是最先放手的那个。
太宰治看着神乐绮罗的脑袋动了动,似乎疑惑自己怎么还不过去。
就在对方准备走来时,太宰治率先抬脚,朝他走去。
太宰治自然地牵住神乐绮罗的手:“我把手稿烧掉了。”
“嗯,我和织田作说了因为我的叛逃,你不得不和他减少见面的事情。”神乐绮罗捏了捏太宰治的手。
一路过来夜露深重,治的手冰冰的,他便改牵为握,将治的小手整个裹在手里。
听到神乐绮罗顺理成章地将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太宰治咬了咬下唇,忽然就不想试探了。
将疑虑深埋心底,然后在长久的生活中不断观察,并以不经意的方式旁敲侧击——这是太宰治更为擅长的求索方式。
而现在,他仰头,看向他给出信任的人。
“那天你看到了谁?”太宰治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神乐绮罗。
一个毫无头绪且没头没尾的问题。
然而神乐绮罗猝不及防地愣住了,因为他听懂了。
太宰治看到他卷翘的长睫毫无防备地一颤,原本自然平视前方的视线像被什么灼伤似的,忽然怯懦地蜷缩起来。
神乐绮罗无法遏制自己眼神躲闪的行为,他本该落落大方地回答治的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羞于启齿。
他十分确信自己绝对没有对治产生任何越界的、扭曲的,抑或无论哪一种不该出现的背德感情——
但《洛丽塔》的化身偏偏是治。
这个被他假装无事掩盖过去的丑陋真相,如今□□裸地被太宰治摆到了台面上。
神乐绮罗鲜少出现逃避的念头,但是此时此刻,他无比迫切地希望自己从未参加过紧急任务,从未见过涩泽龙彦,从未目睹自己的……异能化身。
握住太宰治的手局促地松开了,他看到惶惑和不解在神乐绮罗眼中浮现——不是被揭穿的恼怒,更不是阴暗,而是惴惴不安,恐怕失去他的不安。
还不够。
他需要看得更清楚些。
太宰治的少年音透出几分喑哑,第一次无意识地泄露出骨子里的强势,他命令道:
“低头。”
神乐绮罗没有发现暗藏太宰治话里的支配欲,他向来不是敏锐的人。
他顺从地低头,甚至顾及到自己背着路灯光,治仰着脑袋看不清。
神乐绮罗蹲下身,于是反而比太宰治矮了少许。
他抬眸,怀揣着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愧怍,在治的眼神下拙劣地躲藏。
【太宰治】失语地看着神乐绮罗一系列的动作。
他突然理解了同位体为什么在看到《洛丽塔》的具体内容后,仍然固执地回到神乐绮罗的身边。
【太宰治】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比喻,但神乐绮罗蹲下-仰头,主动将两人身位调换的刹那,的确让他联想到纯白的羔羊,顺服、无瑕,加之强大优雅的特质,构成一个真实存在的幻想乡。
……
现在由太宰治占据高位了,路灯昏黄的光洒下,照在神乐绮罗脸上,将他的每一丝胆怯和羞耻照得纤毫毕现。
太近了,近到太宰治能够看清他浓密的眼睫,以及眼睫上挂着的微小水珠,也许是因耻感扑起的泪珠,也许只是浓重的夜露——
你看到了谁,才会露出这么羞愧的表情?
“她”一定不是你精神图景中的“洛丽塔”意象,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否则你绝不至于沮丧到这个地步。
“她”也不可能是你的上一个“洛丽塔”,因为你的眼里没有丝毫过去的影子。
惊愕,是因为你从没想过会看到这张脸;羞耻,是因为你知道你不该看到这张脸——
答案呼之欲出。
太宰治眼中悄无声息燃起一束暗光。
一想到那个答案,血液中的躁动便开始奔流不息,他尽力克制着,刺痛的下唇咬了又咬,却还是忍不住靠近。
盯着神乐绮罗颓蔫的神色,太宰治情不自禁伸手,抹过对方微微潮湿的眼尾。
挂在眼睫上的是泪珠,因他泛起的泪珠。
太宰治压抑语气里的兴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以一个相对平稳的语调不急不缓地揭露真相——
“你看到了我。”
近在咫尺的瞳孔猛地紧缩,太宰治捕捉到神乐绮罗的瞳仁在颤抖。
他猜对了!
是他,而且一直都只是他!
“我猜对了。”太宰治按捺不住对【太宰治】重复了一遍。
他的尾音高高扬起,雀跃又得意。
早就知道两人的关系根本闹不出大乱子,【太宰治】轻嗤一声:“向我炫耀个什么劲儿。”
有本事别在神乐绮罗跟前装出那副不在乎的样子。
【太宰治】瞥了眼另一个当事人,太宰治装腔装得太好,高道德感的神乐绮罗又正陷在自责的情绪中,两人的沟通很明显只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而且——
【太宰治】回忆起神乐绮罗的档案,结合【书】在对方身上失效的事。
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听到太宰治略带冷意的话语,以及感知到愈发灼灼的视线,神乐绮罗难堪地垂下眼,
治果然知道了……
想到自己明明一直都只把治当一个孩子,他鼻尖一酸,委屈涌上来。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解释不清楚,也无法解释。
神乐绮罗无比难过地想:治肯定不喜欢他了,也不会愿意和他一起生活,自己唯一能做的只剩下道歉。
他想最后抱一抱太宰治,但怕被误会,于是搭在膝头的手指僵硬地蜷了蜷。
察觉到太宰治仍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神乐绮罗不敢去看他的眼神,低低地说:“治、对不起。我会搬走,卡和密码治知道的……”
太宰治拧着眉毛:“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太宰治眯了眯眼睛,语气危险:“你想去哪儿?”
神乐绮罗愣了愣,磕磕绊绊地说:“治难道没有认为我是一个、一个……”
他难以启齿恋.童.癖三个字。
“嘁、”笨蛋。
太宰治嗤了一声,“绮罗和森鸥外的区别我不至于分不出来。”
虽然森鸥外的取向是女童,但对方有时候扫过自己的眼神、怎么说呢,是一种对于他暴露在外的某片肌肤、某个部位的狎昵打量。
森鸥外的视线是轻佻的,是透过太宰治,进行对于符合森鸥外自己取向对象的臆想。
而神乐绮罗看他的眼神不能说不同,只是说毫不沾边。
纵容、担忧、爱护、温和……唯独不可能出现狎亵。
太宰治瞅了几眼愣神中的绮罗,越看越觉得傻乎乎。
他摸了摸下巴,忍不住想:绮罗这么笨蛋,没有他的话,岂不是被人骗走卖了还得替别人数钱?现在辞了工作,花钱又大手大脚完全不看价格,还压根不知道卡里余额翻了几十倍……
果然以后只能靠他养啦~
嗯哼,任重而道远。
【目标阳光值+10(65/100)。】
【目标阳光值+10(75/100)。】
虽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总之治不打算离开自己。
神乐绮罗心一下子放了回去,转而继续纠结困扰他很久的问题:“唔……那为什么我会看到治呢?”
太宰治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说这种话难道是故意拐弯抹角地向他撒娇吗?
“当然是因为——”你把我刻进了灵魂里。
“什么?”神乐绮罗重新牵住他的手,低头看去,只见治眼神流转间恍若掺入了碎星,闪闪发光。
太宰治弯了弯眼睛,他才不会把刚才的话说出来。
他开玩笑般随意扯了个借口:“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最值得你喜欢。”
连“你最喜欢我”都要刻意调换顺序……
【太宰治】忍不住替同位体狠狠翻个白眼。
没想到神乐绮罗一脸认同地点点头:“是,这个世界上,只有治最值得我喜欢。”
【太宰治】也哼了一声,不是因为同意,而是神乐绮罗的又一记直球,成功让讨厌的小崽子闭嘴了。
很好,单细胞生物偶尔也有点用嘛。
同位体那儿传递过来的厌恶,太宰治毫不在意。
他抿了抿唇,压下嘴角上翘的弧度,用力勾住神乐绮罗的手指。
他们踩过影子,踏过月光,在摇头晃脑的树影中离开异能特务科。
正当太宰治以为今晚将在如水的月光中流过时,【太宰治】感知到来自世界的排斥。
他要离开了。
离别对他来说司空见惯,如果只是道别,他甚至懒得开口。
但——
【太宰治】淡淡开口:“不想后悔的话就永远不要相信他,保持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