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在【书】上写下“我有一百箱可乐”,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如果写下一个有相对逻辑的故事,“超市结账抽奖时,我抽到了一百箱可乐”,那么你就会拥有一百箱可乐。
同理,费奥多尔仅仅让神威写下“一场为期三天的时空错乱”,它不会发生。
但如果延长为“神乐绮罗意外碰到【书】后,由于其异能的相似性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排斥特性,引发了一场为期三天的时空错乱”——
那么它就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为此,神威付出了【书】的一角,说是一角,实则极小极小,差不多是撕开劣质纸张时掉落了微末碎屑的程度。
这一丝微末的纸屑早已被费奥多尔借着“嫌弃工业咖啡”的名义,撒到了神乐绮罗的手上。
现在开强光灯扒地砖缝隙说不定来得及找回来。
至于信封?
是费奥多尔受果戈里启发的“魔术师的”。
包括死屋之鼠故意蹭钟塔侍从的热度,紧随其后发出的10亿美金悬赏,以及恰巧排片上映的吸血鬼电影——说实在的,这部拍来洗钱的片子烂透了。
费奥多尔大费周章折腾了一切,只为了绕过恶龙和遍布的荆棘丛,接近高塔之上的公主,并用纺锤针扎破她的手。
“绮罗怎么会在这里?”
太宰治捏着信封的手不动声色地滑下桌子,使它悄无声息离开神乐绮罗的视线。
被军警用枪顶着往前的费奥多尔回头,看到他的小动作玩味地笑了笑。
“信封里什么也没有。”
“我的礼物已经送出去了。”
感知到太宰治的些许不安,神乐绮罗眉头微蹙,安抚道:“什么也不会发生。”
他完全可以使用异能阻止【书】的效果——也许能阻止。
费奥多尔挑眉。
不,你会让它发生的。
太宰治没说话,绮罗回避了他的问题。
他敛下情绪,拆开手里的信封,素白的纸张上写了一句话“你将看到他原本的模样。”
太宰治盯着这行小字,脸色平静。
随即,平整的纸张被他三两下攥成团。
“结束了。”他淡淡地说。
不管是针对中岛敦的悬赏,还是天人五衰的最终目的——终结目前架构的社会规则。
当最后一张底牌暴露人前的时候,神威的计划已经结束了。
“我很好奇他为什么选中你。”太宰治挑剔地看着押送中的费奥多尔。
——不忠诚,目的不一致,每一次行动都藏着小心思。
“大概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计划过于粗暴。”费奥多尔随意道,丝毫没有当着上司的耳目(军警)说坏话的自觉。
用吸血鬼感染全世界获取高规格“武器”……费奥多尔撇撇嘴。
他只想借【书】消抹异能力而已,没打算变个种族。
而且,谁又在乎神威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他们最多阶段性目标一致——指一起干掉无法被【书】影响的“异端”。
费奥多尔瞥向“异端”,显然,神乐绮罗看到了信纸上的话。
他不会拒绝的,费奥多尔想,除了太宰治的请求外,这是神乐绮罗唯一无法拒绝的东西。
//
自从费奥多尔绕过自己与神乐绮罗见面,太宰治一连几天都没有出门,像守着财宝的龙,用尾巴盘住宝箱死死圈在洞穴里。
客厅的电视屏,大大的“R”跳出来。
第12次闯关失败,对于太宰治灵巧的手指来说太不寻常了。
他扔掉手柄,双手交叠抵在脑后。
“绮罗不开心。为什么?”
太宰治在心里头掰着手指头数还有什么事能让神乐绮罗烦心。
悬赏?解决。
钟塔侍从?在悬赏发出的时候已经辞职了。
费奥多尔?欧洲异能监狱。
【书】暗中施加的影响?他有在超认真地掩饰,绮罗应该不知道……
太宰治一个激灵,等等,不会知道了吧?
不对不对,知道的话肯定不是现在郁郁寡欢的样子,绝对超级生气!
“唔啊啊啊啊啊啊——想不出来——”太宰治在沙发上翻滚哀嚎四周半、戛然而止,下一秒跳起来冲到书房,从后背抱住神乐绮罗,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他的颈窝。
“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嘛!”
“没有不开心。”太宰治的头发蹭得神乐绮罗痒痒,不住地往旁边躲,“治、痒……”
他在复盘这几年治出现过的异样,努力论证治不会走向SIDEB。
“骗人是小狗!”太宰治看着他嘴硬的样子,气得牙痒痒。
神乐绮罗眼神游移:“……”哦,那就当他是小狗吧。
除了在暗暗说服自己太宰治心理非常健康,费奥多尔说的时空错乱宛如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方面,神乐绮罗的确想知道所谓“治原本的样子”是什么,另一方面,理智告诉他不能相信费奥多尔的话。
于是见面回家的当天,他悄悄使用了异能试图抹除【书】的效果,不过他不能确定费奥多尔有没有针对他的行动提前在【书】上写下预案。
总归,世界没有改变,最重要的是治也没有改变。
神乐绮罗摸摸在他颈间拱来拱去的脑袋,软软的黑发挠过掌心,他的心也跟着柔和了。
尽管他无法从根源上杜绝平行世界对治的影响,但只要提前支付足够多的代偿,他便能尽可能地延长异能效果。
就这样吧。在平淡的日子里直到不得不分开。
而他会撒一个谎,一个能妥善阐述离开原因的谎言。
“你在想什么?”太宰治将下巴搁在神乐绮罗的头顶,就着他的手握住笔,在纸上画了一只耳朵耷拉的小狗,轻声问道。
骨传导传入耳中的声音更闷一些。
“我在想平行世界的……”神乐绮罗冷不防被套出话头,顿了顿,继续道,“平行世界的治是什么样的。”另一个治遭遇了什么才会选择自杀?
他的困惑是如此真心实意,叫太宰治屏息一瞬。
紧接着,神乐绮罗听到太宰治比他更真心的委屈:“你就为了另一个太宰治冷落了我这么久——甚至没有注意到我打游戏失败了整整12次!”
“……我现在陪你打?”神乐绮罗试探性地问。
“哼、”太宰治哼唧了两声,“好嘛。”
反正他最好哄了。
神乐绮罗陪太宰治打最后关卡的BOSS一直到凌晨四点。
通关的时候他才发现,太宰治偷偷把难度调成了地狱级。
怪不得他说怎么这么难。
第二天,等神乐绮罗睁眼,早就过了吃早饭的时间。
他一看手机,下午一点,行吧,连中饭都睡过去了。
熬夜的后遗症体现在半阖半睁的眼皮上,他坐起来懵了一会儿,趿拉着拖鞋敲敲太宰治的房门。
“治、起床。”
没听见动静,神乐绮罗又敲了两下。
想着太宰治还在赖床,他先去卫生间,叼着牙刷出来,看着冰箱上贴着的外卖单。
好久没吃龙虾意面了,他拨通电话定了两份龙虾意面和两份海鲜汤。
“好嘞,神乐君今天家里有客人呀。”
相熟的老板说的话却叫神乐绮罗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呜呣是治、”吐掉牙膏泡沫,神乐绮罗突然低头,盯着手里的牙刷。
刚才洗手台上有几个牙刷来着?
“治?客人的名字真好听……”
听着老板的客套话,神乐绮罗匆匆结束电话,冲进卫生间。
一支牙刷,一个被子。
太宰治偶尔会买些香水小样,而现在,柜子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拧开太宰治的房间门。
空床铺空书架空桌子——
一瞬间,神乐绮罗只觉天旋地转。
他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机械地拨通某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嘟——嘟——
“莫西莫西~”
是治的声音。
“OSA、”神乐绮罗刚说出两个音节。
电话那头欢快的呼吸声一下子静止了。
“如果是我的狂热粉丝的话,搞到电话号码蛮令我意外的啦——”
与抑扬顿挫的语调不同,神乐绮罗轻而易举分辨出太宰治话语里淡淡的杀意和警惕。
治、不,是“这个”太宰治,不认识他。
神乐绮罗闭了闭眼,一旦分辨出不是他的治,他的心绪忽然异常平静。
“抱歉,我打错了。”神乐绮罗克制地说。
尽管说着想看另一个治的人是他,但时空错乱真的降临时,不可否认地,他胆怯了。
“是新流行的笑话吗?”太宰治说完,像是觉得自己说了十分有趣的话,兀自在电话那头和谁比划起来。
他的号码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打进来的。
“蛞蝓,我遇到了哦,新型电信诈骗。把蛞蝓的电话报给他的话,蛞蝓会被骗光家底吗~”
“混蛋太宰治,赶紧处理工作,难道还有人能骗到你头上吗,别想找借口偷懒!”
是中原中也。
如果太宰治是中也的同事,这就意味着……
神乐绮罗站起来,他想见见作为黑手党的治。
他走了两步,被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拉走注意力。
这是一双毛茸茸的小恐龙拖鞋,买的时候和治的拖鞋成套。现在,另一双仍在商场。
神乐绮罗蹬掉拖鞋,赤着脚踩上冰凉的地板。
理所应当的,治不在,他压根没铺地毯。
他歪头夹着电话翻衣柜里寥寥的衣服,衬衫衬衫衬衫、西装、风衣。治一时兴起买回来那些稀奇古怪的衣服也不见了。
没有人说话,但电话没有挂断。
和太宰治的电话,神乐绮罗向来不是首先挂断的那个人,但太宰治莫名地也没有挂断。
清浅的呼吸声顺着听筒微微的震动传入太宰治耳中,他竟然奇异地觉得宁静。
不是社交网站上粗糙刺耳的ASMR,而是真正如ASMR这四个英文字符所代表的,一种平静、愉悦,伴随着震颤的兴奋感,由大脑知觉受刺激扩散到脊柱——
平息他眼前械斗带来的枯燥混乱。
太宰治的大脑感到疲惫,疲惫通常带来两种情况,睡意和愈发兴奋。
通常他是后者,疲惫使他行事更加杂乱无序,破坏欲成倍地增加。
然而此刻,失踪许久的睡意在这道呼吸声下冒头。
是魔法吗?太宰治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想。
神乐绮罗试图找一套更休闲的衣服,但他失败了。
于是只能拿起衬衫。
混纺面料若有若无摩擦过听筒,这种传统的触发式ASMR反而叫太宰治嫌弃地拉远了手机。
“你换衣服是想见我吗?哈、妆点过后端上来,餐厅也是这么上菜的——糟糕透顶的跟踪狂。”
太宰治的抱怨和挖苦并没有给神乐绮罗带来困扰,非要说的话:“你可以先挂断电话。”
神乐绮罗冷静地说,他十分清楚太宰治的态度软和了,原因暂且不明。
“……”
滴滴滴、
短促急切的通知音响起。
太宰治直接挂了电话。
神乐绮罗遗憾了一秒,虽说问了地点治也不会告诉他,不对,是一定不会并且报一个假地名糊弄他,但他依旧为没有问太宰治现在在哪儿感到遗憾。
大海捞针的话,只能全靠运气了。
或者说,依靠他和太宰治之间的引力。
神乐绮罗拉开窗帘,看了眼太阳的位置。
午后的太阳开始西斜了。
那么就去西边吧。
“愚蠢的蛞蝓!你把敌人都杀光了,我从谁的嘴里拷问信息?啊啊啊果然蛞蝓是叛徒吧,对手派来故意扰乱进度的叛徒!你们,快把这家伙抓起来!”
如之前所说,太宰治的疲惫大多数时候转变成了胡作非为。
当呼吸声消失在耳边,躁动迅速攀升,挤压睡意的空间,并迅速异化成兴奋。
一定是因为跟踪狂嘲讽他的原因。
太宰治忿忿不平地朝中原中也后脑勺踢了块小石头。
砸死混蛋蛞蝓!
“你清点人数,你带五个人处理战场、去死吧……!”
中原中也一回头,发现太宰治摇摇晃晃地来到最后一个倒下的男人身边,在脑袋旁蹲了下来。
弹片弹射刺入了男人的喉咙根部。
无力回天的伤势,但不会马上死。
同样的,卡在喉咙的弹片无法使男人说出哪怕一句简短的话。
“想要从痛苦中解脱吗?提示我货物信息我就向你开枪哦——诶~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哈哈哈哈哈才不要!距离死亡至少还有五分钟对吧,凭什么你能轻易获得我追求的东西?不公平不公平,就这样在地狱的痛苦中缓慢地死去吧!”
太宰治的笑声扭曲,光听声音的话,中原中也甚至分不清谁才是喉部中弹的那个。
“我说你差不多了。”搭档三年,中原中也早已习惯太宰治时不时发疯的样子。
太宰治忽然捡起男人手中的枪,对准中原中也。
“你也在嘲讽我吗?”
中原中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扭头对下属说道:“别管青花鱼,你们继续工作。”
“……”又是这样放置的态度。
和电话那头的跟踪狂一样。
太宰治站起来,眼睛像被烧死的黑猫,就这么黑黢黢地看向地上苟延残喘的男人。
“便宜你了。”他冷淡地说完。
缠着绷带的手指利落扣下扳机。
砰!
第一发子弹击中左腿。
砰砰!
右腿、左手。
砰!
右手。
“咦~还没死耶,就这么想或者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请拜托立刻去死吧。”
太宰治兴奋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手舞足蹈绕着尸体转了一圈。
接着抬枪,连续不断的枪机声,子弹依次命中。
半死不活的男人总算成了一具尸体,然而尸体跃动地更欢快了,因为太宰治换了子弹匣。
“蠢货。”中原中也烦躁地想要抓住他的枪口。
以几乎扭断脖子的姿势垂着头的太宰治,毫无预兆地平移枪口,对准中原中也——上方二十公分处。
“再看的话杀了你哦。”太宰治声音低沉地仿佛深深没入了深渊。
中原中也眼珠子上移,他盯着端端正正正好越过头顶(包括帽子)的枪口,深吸一口气,脸色霎时狰狞。
“青、花、鱼,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
太宰治偏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蛞蝓难道没有发现背后的敌人吗?”
中原中也抬起的脚犹疑地僵住:“真的?骗我的话你死定了。”
“快执行你的话!”太宰治眼睛一亮。
中原中也转身,隔着灌木,一个俊美的黑发青年失魂落魄地盯着这边。
他轻啧一声,被吓懵了吗?
中原中也没看到的是,当他真正转过身,太宰治才缓缓看向站在一旁的青年。
太宰治漠然地注视了一会儿神乐绮罗恍若梦境的眼神。
他一定在做一个噩梦。太宰治轻而易举看穿青年涣散瞳孔里的崩塌,有什么在对方眼里分崩离析。
太宰治一下子又开心了。
瞧,情绪差劲的可不止他一个。
“今天就放过你啦~”继续沉溺在噩梦里吧~
太宰治快快乐乐地扔掉枪。
他的快乐一直持续到他注意到青年发白双唇的翕动。
——OSAMU、治。
拼写出青年唇语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太宰治的笑容戛然而止。
“治……”
神乐绮罗听到耳膜传来一阵阵蜂鸣,马蜂从空气里一直钻到他的神经,令他神晕目眩,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话,如果说了,又说了什么。
当看到太宰治近乎癫狂地朝一具尸体发泄情绪的时候,神乐绮罗意识到,电话里的平静都是假的。
不是他看穿了太宰治的伪装,而是他在粉饰太平。
太宰治再一次举起垂下的枪口。
好烦。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好烦好烦好烦——
他对准陌生青年的眉心,冷淡地说:“你还是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