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熟悉的医院。
又是头部受伤前往这里住院。
但这次躺在病房的人从魏应城换成了魏郁。
魏郁额头上缠着白色绷带,低垂的眼眸看不透神色。
他刚刚醒来,嘴唇皲裂,喉咙也干得厉害。
但更痛的还是头上的伤。
动了动嘴唇。
护士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对这个长相温和的大男生并不讨厌,于是凑过去听。
魏郁问:“魏应城呢?”
护士自然不知魏应城是谁。
但魏应城一醒来就再找他,她认为可能是重要的家人或者是恋人,于是想安慰他等一会就来了。
她转头,却被魏郁幽深狰狞地眼神吓了一跳。
“魏应城,他没在外面?!”
护士后退两步。
病房门从外开了。
魏应城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入。
魏郁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仿佛刚才那个扭曲的表情根本不是他一般。
魏郁仰头笑着喊:“哥,我就知道你会留下来的。”
魏应城无心和他做手足情深的戏,冷声说:“是我留下来的吗?”
若不是魏郁在晕过去之前抓着魏应城的裤脚,说如果醒来看不到魏应城,他就不会放过臧北天,魏应城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魏郁却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和魏应城说起那天被倒进垃圾桶里的饭菜。
他表情落寞,呢喃道:“我做了好久才做出来的,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想把饭菜做好这么难…哥过去做那么好吃的饭菜一定也废了很大的力气吧?”
在那栋复式公寓里,厨房的砧板上时长沾染魏应城切破手指流出的血。
但那时候的魏郁在做什么?
魏郁在冷眼看着魏应城还他“应还的”债。
在心安理得地享受魏应城每天做出来的一日三餐。
魏郁忽然顿了顿,眼中闪过愧疚之意。
“我只知道哥做饭越来越好了,但没想过你可能会受伤。”
一直沉默的魏应城开口,淡淡地打断魏郁。
“你会不知道?”
魏郁的心有七窍玲珑,他怎么会不知道魏应城手经常有伤,怎么会想不到从没下过厨房的魏应城学得艰难。
魏应城轻轻戳破魏郁的伪装,“你只是装不知道而已。”
魏郁脸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了。
他攥紧了手下床单,声音微微发抖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是吗?”
魏应城实在想不通魏郁为什么总要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些问题究竟有什么意义……
在魏应城眼中,魏郁总是对他抱着奇怪的占有欲。
在魏应城以为他找到自己又是想要拿回什么。
可魏郁没有。
魏郁在或明或暗点地方看着他,就用那种不甘渴望的眼神,然后出现在他面前,说一些难以理解的话。
魏应城最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魏郁处心积虑地把他从魏家赶出去,现在又不惜自降身价来做挽回他的样子。
魏应城眉头皱起,十分不解地问:“魏郁,你究竟要做什么?我身上还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吗……我不想和你纠缠下去了,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的语气冷淡至极。
只是提问,而没有多余的感情。
他看向魏郁的目光也十分平静。
魏郁甚至怀疑,是不是他死在魏应城面前,魏应城都不会为此皱眉。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魏郁的心就像有无数根针扎着,密密麻麻的痛感翻涌上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魏应城,“如果我说…我要你呢?”
魏应城露出及其怪异的表情。
“什么?”
“我想要你,我现在想要的,就只有你。”
魏应城皱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魏郁的喉结反复翻滚着,还是没有说出卡在喉咙里的那个“爱”字。
他抓住魏应城的手,像即将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魏郁问他:“在你心里,我们的过去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那要问你自己。”
魏应城反问魏郁,“那些过去不都是你一手编造的吗?你心里应该最清楚才是。”
他静静地说:“魏郁,你自己都分不清你在做什么了。骗别人容易抽身,骗自己就出不来了。你只是自尊心作祟,越是得不到越不甘心罢了。”
这是魏应城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家世、资产、履历、圈层,所有东西魏郁都得到了。
加上他自身超乎常人的聪颖和耐力,世间人们向往的一切他都应有尽有。
魏郁没有必要一直纠缠自己不放。
魏应城神色淡淡,想把手抽出来。
但魏郁死死抓着他的手,眼睛通红。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着质问:“你心里从来没有过我?”
魏应城微微张开嘴,“不然呢?”
魏郁过去坚信的东西,在这段时间魏应城的冷漠抗拒中逐渐动摇。
在这个时候,那些摇摇晃晃的东西终于开始分崩离析。
他一直以为魏应城会回来的。
他想着也许只要他努力表现,或者等他把过去魏应城失去的都弥补回来,魏应城就会回来。
魏郁抿唇,额角的青筋暴起。
他的大脑里一团混乱,根本无法处理这些事情。
他确实欺骗过魏应城,还为魏应城编制了虚假的记忆。
但他最初在琴房里看到魏应城的时候,心里的嫉妒怨恨就变了味道……
魏应城就像童话里的王子,干净而俊美。
魏郁一边嫉妒一边心生向往。
他以为自己是想成为他这样的人。
可现在魏郁发现,他从一开始想要的是魏应城这个人。
过去的片段无比清晰,魏郁此刻无比痛恨自己傲人的记忆力,他意识到自己明明是有机会得到魏应城的。
他胸膛里堵着巨大的情绪,“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一丝感情。你从孟斌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想起很多事了?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还要继续相信我?为什么……”
魏郁过去从来没有得到过正常的感情,他为了活下来不得不学着讨好,为了让自己有个归处用尽一切表现自己。
他从来没有正常人的感情。
他只是被心中的欲.望驱使着前行。
可如今他这种没有感情的人却问魏应城:对他难道没有一丝感情。
他面无表情问魏郁:“你这种人,懂什么是感情吗?”
魏郁说着,心脏仿佛被揉碎了一般,支离破碎地落在回忆里。
魏应城明明就知道那只光斑化作的飞蛾是假的,却还希冀它能够变成真的。
不是没有机会的……
那个时候,魏应城在赌自己的信任究竟有没有错付,赌注是他的所有。
魏郁的世界里只有利用和欺骗。
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的会有人愿意清醒着跳进圈套……
是魏郁自己亲手毁了魏应城给他的信任。
是他辜负了魏应城。
在魏应城心死的两年后,魏郁才陡然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他抬头看着魏应城。
那个会腼腆微笑的男孩,已经披上冷淡坚硬的外壳。
魏郁胸口闷疼,咬着牙关说:“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不懂……懂不懂有这么重要吗?我只是想让你回来。”
他红着眼拉着魏应城,身体用力坐起靠近魏应城。
“为什么?我已经在为你改变了,我知道你不想让我逼得太紧,我就学着离远一点,可你还是无动于衷……难道我要像黎若柏做个每天都无忧无虑的蠢货你才能看看我吗?!”
提到黎若柏,魏郁如鲠在喉。
嫉妒和不甘犹如被灌满气的气球膨胀开来。
“你和他睡了没有?还有那个穷鬼,你见他做什么?黎若柏吃腻了换换口味?”
魏应城皱眉,“你疯了吗?”
“对。”
魏郁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牵制住魏应城,但表情却悲伤祈求。
他的心头阵痛,像是有人在心尖上撒了大把玻璃碎片,把这块软肉割的鲜血淋漓。
“哥,我喜欢你,我才知道我爱你,我是不懂,但我没办法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光是想想就要疯了。”
魏应城的眼眸倏然瞪大,冷淡的表情逐渐变为困惑和惊慌,整个人都僵硬地不能动弹。
他的思路像炙烤的炭,在魏郁这段话的煽动下升温开裂。
魏郁说……爱他?
这是他有史以来听过最可笑的话。
魏应城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如果这是爱,那天下就不会有爱了。
魏郁:“哥,我错了,你能不能回来?”
“……你想要什么?”
魏应城又一次问。
魏郁面容扭曲隐忍,“除了你,我没有别的想要的了。”
他没有骗人,但魏应城已经不会再信了。
“我错了,哥,我爱你,求你回来好不好?”
魏郁绝望地拥吻魏应城,冰冷的唇扫过魏应城冷漠的脸侧。
忽而一阵急促脚步声快速接近。
魏仲恺把魏郁从病床上扯下来,大手揪着魏郁的衣领,面部的肌肉都因为愤怒而抽动。
魏郁的背“咚”一声磕在墙上。
魏仲恺喘着粗气压制他。
“混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魏仲恺,你放开我!”
魏郁像条疯狗红着眼挣扎。
医生和护士一拥而上,把魏郁强行按住。
“哥,我不能没有你。”
魏郁双目死死盯着魏应城,目光里的执拗偏执浓郁到极致。
古珠云上前把魏应城带出去。
她今天没有化妆,皮肤上一些细纹在医院的冷光下格外明显。
古珠云失了神。
魏郁对魏应城的癫狂示爱让她的大脑到现在都没有运转过来。
良久她才和魏应城说:“我从来都没真的了解过小郁……如果我早知道他是这样利用你又爱上你,我不会帮他的……”
古珠云没有眼妆的双眸显得有些憔悴,她眼眶里蓄满泪水,对着魏应城轻声说:“我过去以为你从来没有认可过我这个妈妈,直到我看到你的日记才知道……”
她声音哽咽,啜泣着说妈妈错了。
魏应城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两个字了。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但他现在已经没有随时携带项链的习惯了。
面对古珠云的眼泪,魏应城只有沉默。
古珠云泣不成声,内疚到无法抬起头。
“我不是一个负责的妈妈,所以上天才夺走我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他在惩罚我错过你这么好的孩子,所以收走了我肚子里的宝宝。”
这两年内她有过一个孩子。
但这个孩子在五个月的时候滑胎掉了。
那种痛苦她至今还能记得。
这是魏家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却就这么没了……
一定是上天的惩罚。
惩罚她和魏仲恺过去对魏应城没有珍惜,才让他们失去孩子。
古珠云说这两年里魏郁因为找你,把魏家闹得不可开交。
魏应城大概懂了,“你在劝我回去?”
古珠云声音发抖:“可以吗?”
“不可能。”
“那你能原谅妈妈吗?”
古珠云的眼睛哭得红肿,贵夫人的架子全都落在地上,看着魏应城的眼里只有悲伤后悔。
魏应城轻声说:“我没有妈妈。”
古珠云强撑着的表情瞬间崩塌。
她捂着脸恸哭。
魏应城真的无法理解。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还有用吗?
弥补的到底是谁?
他们每个人都在他最期待得到的时候剥夺,又在他不需要的时候表现出追悔莫及的样子。
魏应城不想和这群人待在一起,抬脚离开时,被粗粝男声叫住。
臧北天叫住他。
小五在臧北天怀里,表情迷茫地玩着手指。
他和臧北天来到走廊的僻静处。
臧北天向他道歉,说他影响了魏应城。
魏应城摇头,“是你在帮我,你大可以当没看见的。”
对于臧北天的仗义出手,魏应城是感激的。
如果不是臧北天突然出现分散了魏郁的注意力,魏郁这个疯子下一步会作出什么举动,谁也说不准。
但魏郁的威胁又实实在在地摆着。
魏应城抿唇,想问臧北天有没有别的城市可以生活。
但臧北天更早开口。
臧北天:“摆平这件事,五十万够不够?”
魏应城蹙眉,“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臧北天抿唇,沉默数秒后说:“找亲戚借。”
但这根本就不是钱能摆平的事情。
魏郁现在就是个逢人就咬的疯狗,完全有可能把臧北天和小五拖进来。
魏应城思来想去,只能回去想办法给臧北天和小五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呆着。
但臧北天沉声说:“不要担心,我有去处。”
魏应城惊诧,“你别骗我。”
如果臧北天有办法,也不会过着这种日子。
但臧北天坚决地拒绝了魏应城的帮助。
“我自己可以解决,只是要付出一点代价。”
魏应城疑惑着,臧北天已经抱着小五要离开。
但在走之前,臧北天塞给他一张卡。
“密码是六个零。”
魏应城拿着卡追出去,但臧北天已经不知从哪个出口离开了。
*
医院路边,一辆低调的黑车后座降下车窗。
那是一个苍白消瘦的男人,胸前的佛珠泛着冷光。
臧北天声音暗哑,“我会回宫家,但我不会改姓。”
男人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允了。
臧北天攥紧拳头,“但你答应我的事也要做到。”
“自然。”
男人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容,“恭喜你终于找到正确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