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楚渊如法炮制,将满满一整碗汤药如数灌入了裴肆之口中。
这还是自打那日起裴肆之喝下最多药的一次。
倚云刚开始还满脸怒色,到最后已经顾不上楚渊,焦灼地观察着裴肆之的情况。
药效显然没有这么快起作用,但刚刚那番举动润红了裴肆之的唇色,显得没有那么苍白虚弱,气色好上不少。
半晌,楚渊才站起身,他淡淡扫了一眼倚云。
“出去,唤太医在门外候着。”
倚云张了张嘴,有些抗拒他的命令,但她心中此时记挂着沈大人,还是小跑了出去寻太医来。
屋中无人,楚渊将白瓷碗放在桌上。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盒小巧的膏药来,其上密封紧实,一眼瞧着便知不是凡品。
楚渊拾起裴肆之布满青痕的手臂,一点点为他上药,雪白的膏药逐渐将伤疤覆盖。
其中最为严重的莫过于他的腰及以下部分,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经过两日的时间,那里的痕迹只会比当时更加严重。
掀开被褥的那一瞬间,楚渊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又极缓慢的落下。
楚渊的指腹蘸了点膏药,动作轻柔的覆上裴肆之的伤痕。
他的眼睑低垂,令人摸不清情绪变化。
直到上完药,那个小盒子几乎被用掉了大半。
裴肆之全程没有要清醒的意识,只是偶尔在楚渊触碰到严重的地方时会本能闪躲着。
每到这个时候,楚渊的手指都会顿住,接着下意识放轻了力道。
和他前两天暴戾凶狠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表面沉睡中的裴肆之心里却格外活跃,他挑了挑眉,对001说。
【小零,查看一下攻略进度】
【好滴,目前攻略进度60%】
又增加了,这次甚至直接暴涨到了及格线。
裴肆之觉得有点不对劲,在他沉睡的这两天外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零,帮我找找有没有这种道具,可以从气运之子的视角查看从前发生的事情。】
在他的计划中,即使楚渊会来看沈端砚,估计脾气也不会太好,毕竟误会还在那里放着。
只要楚渊还以为沈端砚在暗地里和靖王联系,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气的。
结果他的这个表现显然不对,有点太温柔了。
001应了一声,随后在系统商城里扒拉了半天,找到了一个名叫“时光回溯镜”的东西。
价值两千积分,可以回看三日内的任意时间段。
选择两天前他昏迷之后的那段时间,定位角色楚渊。
随着那副镜子缓慢扭转之后,重新露出的画面俨然就是长乐殿书房。
根据窗外的天色判断,应该是裴肆之昏迷后的第二日清晨。
楚渊像是刚从早朝下来,一袭暗色龙袍,步履匆忙。
他走路速度的太快,跟在身后的常生险些都要小跑起来。
将将要走到殿内的时候,楚渊忽然停了下来,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怎么样了。”
脑瓜子机灵的常生却是瞬间就知道陛下嘴里指的是什么,急急刹住脚步。
他垂首,将太医为沈端砚把脉后说过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不敢抬头觑一眼楚渊此时的神色。
当听到常生说倘若三日醒不来,沈端砚便生命垂危时,楚渊的眼底微不可见闪过一丝焦躁。
但又很快被涌上来的狠意压下。
楚渊没再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去看望裴肆之的意思。
——不是这个时候。
裴肆之伸手拨动了一下镜面。
短暂的混沌过后,镜面再次浮现出场景。
那时楚渊正坐在龙椅上,
一位年纪颇大,胡须斑白的大臣站出来,向楚渊递交了一封信,中气十足道。
“陛下,靖王殿下昨日于快马加鞭朝京城送来了这封信。”
“靖王声称这封信是送与陛下的,需陛下亲启。”
楚渊半眯着眼,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带着淡淡的冷意。
常生将那封信双手呈上给了楚渊。
原先楚渊瞧着信件,只觉得分外不耐烦。
那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大片问候楚渊身体是否康健,心情是否愉悦的话,却半点不提正事。
更不必说楚应彦前些天寄给沈端砚的信还历历在目。
若不是他将其拦截下来,怕是永远都不知道沈端砚背地里竟还在和靖王联系着。
楚渊轻嗤一声,这封信却是越看越不顺眼。
他正欲将纸张放下,兀地,像是被哪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霎时间,楚渊狠狠捏紧了信件,手上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手中的信,深沉的眸光中渗出可怖的寒意。
但和前两天的暴怒不同。
楚渊此时的神情又带着些许不明显的茫然,像是不知道要将这股怒气发泄到谁身上。
他整个人都宛如被冰封在原地,动弹不得。
有无数细碎如雨点般的光影在他眼底闪过,像是在挣扎、隐忍、难以抉择。
又像是在痛苦着什么。
楚渊骤然站起身,在众多大臣的惊呼声中快步走下龙椅,大步走出金銮殿。
这是楚渊登基以来第一次提前结束早朝,甚至连句话都没有留下。
徒留剩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陛下是看过那封靖王的信后才反应如此剧烈的,那封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常生忙甩了一下拂尘,尖细的声音传下去:“退朝——”
“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到朝臣们皆退出金銮殿,常生才大着胆子瞥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信纸。
这一眼便让他惊得心脏微滞,脸色青白一片。
那封信恰好停在楚渊刚刚翻到的地方。
楚应彦语气嚣张又很是幸灾乐祸。
“前些时日本王收到了沈景铄大将军的求助,他倒是天真,也不想想沈家如今的局势谁还想掺一脚。”
“不过倒是有意外之喜,没想到皇弟你竟是好沈端砚这一口,早知道本王当年先尝尝他的味道了。”
“这个暂且不提,本王随意编写了一封信寄到沈府,想来两日前就已到京城。”
“怎么样,这个礼物是不是深得皇弟的心?”
“倒是可怜了沈相,怕是被折腾的不轻吧,不知道能不能留条命。”
“哈哈哈哈哈哈。”
犹如实质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充斥着嘲讽和恶劣的笑。
镜面到这里就结束了。
裴肆之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很好,靖王果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
裴肆之原先只是想让兄长给靖王寄信,多少刺激一下气运之子。
结果靖王这一下还真是甚得他心,直接把任务进度往前狠狠拉上一截。
时间重新拉回到现在,楚渊刚将药全部上好之后,恰好门外响起了太医的声音。
“微臣参见陛下。”
“进来,看看他为何不醒。”
太医颤颤巍巍走进来,在楚渊目如冷刃的注视下将手搭在裴肆之的手腕上。
仔细倾听过脉搏的跳动后,太医心下暗叫不好。
“陛,陛下,这位公子连续高热不退,明日若再不醒,怕是……怕是……”
还没等太医把话说完,楚渊的神色便变得异常可怖。
他咬紧着后槽牙,直咬得咯吱作响。
犹如杀人般狠厉的目光扫过太医,楚渊阴沉道。
“若是治不好他,你提头来见!”
太医完全顶不住他这极强的杀气和压迫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
“遵命,微臣遵命。”
在楚渊强行胁迫下,可怜的太医压力倍增。
太医艰难的抹了把汗水,又重新为裴肆之定了药量。
这次有楚渊在,煎出来的药一滴都没有浪费,全部被喂进了裴肆之口中。
嘴里弥散不去的苦味,楚渊却连一丝皱眉都不曾出现。
加大了药量后果真不错,到后来再覆上裴肆之的额头,那里的温度已然稍稍降下。
只是裴肆之依旧未醒。
到后来太医简直有种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
他苦着一张脸,把脉的手越来越抖。
望着裴肆之依旧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楚渊悄然掐紧了拳头,脸色难看至极。
就当楚渊险些忍耐不下去,准备将这庸医提溜出去,换其他人来的时候,床上静静躺着的人忽地动了一下。
幅度并不算大,仅仅只是垂在床边的手指颤了一下。
但楚渊极为迅速的捕捉到了他的动静,立刻上前攥紧沈端砚的手腕。
那不是错觉,他的确即将转醒。
在所有人殷切着急的目光下,沈端砚低低咳嗽一声,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还没等他彻底看清楚渊的面容,首先席卷而上的便是前些日那晚的记忆。
不论怎么哭泣都得不到回应的哀求,身后撕裂般的疼痛,稍微一动便浑身牵动的伤痕。
以及记忆中被彻底侵犯的绝望,模糊又清晰,一帧帧重现在眼前。
沈端砚下意识将手腕从楚渊的桎梏中收回来。
曾经那温润漂亮犹如琉璃般的瞳孔变得异常灰暗,毫无光亮。
“陛下,微臣知错……饶了我吧。”
“臣不该,不该和靖王通信,不该擅作主张……”
他抿紧了唇,望向楚渊的目光中尽是祈求。
像是完完全全放弃了抵抗。
失去了沈端砚的手腕后,楚渊的手半空悬在床边,很久很久都未曾放下。
他望进沈端砚暗淡的双眸,心下一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