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哥哥维恩率军前往西方,芙拉妮雅的每日公事,就增加了一段从自己房间的阳台眺望西方天空的时间了。
芙拉妮雅自己也知道这项行为没有任何助益。只要看了哥哥频繁寄来的信,就能知道哥哥还没有回国。就算再怎么定睛凝视西方,也无法捕捉到哥哥的身影。
不过,即使这些道理她都明白,但要是她能够克制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现在想想,哥哥去帝国留学时她也一直在做同样的事。虽然当时她注视的是东边的天空。
如果没有任何人开口呼唤,芙拉妮雅应该会一直不停地注视着天空吧。而且现在国王卧病在床,王子又不在,纳特拉王宫里能劝诫公主行为的人屈指可数。
“公主,您差不多该回房了。在这里吹风太久对身体不好喔。”
听到能够劝阻她的其中一人──随从荷莉在房间里呼唤自己,芙拉妮雅转头看向了后方。
荷莉是一名体型丰满的中年女性。皮肤呈浅黑色,留着一头短发。是在纳特拉这个多民族国家也不太常见的人种。她似乎是来自大陆南方,但详细情况连芙拉妮雅也不清楚。自芙拉妮雅懂事起,荷莉就一直在身旁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了。
“我想再稍微待一会儿。我必须替哥哥祈祷他平安归来才行。”
“无论是在寒冷的阳台还是在温暖的房间里,祈祷的效果都不会有差异的。”
“才没那回事呢。我认为就算是神明,也是比较愿意聆听正在受苦的人祈祷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神明的回答应该会是‘先对自己好一点’吧。而且公主您看,要是继续在这里发呆的话,刚烤好的松饼就会跑进我的胃里啰。”
“哎呀,竟然用食物诱惑我,荷莉你真狡猾。”
“难得有刚出炉的食物可吃却不吃,是一件罪孽深重的事情──我的神明是这么说的。”
芙拉妮雅看到荷莉一边这么笑着说一边整理桌子的模样,又闻到淡淡的松饼香味后,终于从阳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那奇。”
芙拉妮雅一回到房间,就对着墙边唤道。
一名少年便彷佛从墙壁里浮上来似地出现在房间里。
少年名叫那那奇,是她的护卫。从那透亮的白发与红眼可以看出,他与妮妮姆一样都是弗拉姆人。
“我们一起吃吧。”
“……”
那那奇点点头,和芙拉妮雅一起坐了下来。荷莉一边面带微笑看着他们的模样,一边把松饼切成小块分给他们。
“话说回来,哥哥在信里看起来满有精神的,但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殿下并不是个会随意示弱的人呢。”
和芙拉妮雅一样,荷莉也看着维恩长大。虽然维恩的个性会因为不同时期而有所差异,但无论是哪个阶段,她都认为他是个不太展现自己弱点的孩子。
“没问题。”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吃着松饼的那那奇低声说道。
“王太子有妮妮姆跟着。”
妮妮姆•拉雷。她既是维恩的心腹,对芙拉妮雅来说是个像姊姊般的人物。
“……也对,哥哥是和妮妮姆一起去的呢。”
芙拉妮雅和信任维恩差不多信任她。甚至觉得只要那两人在一起,无论任何事情都应该办得到。
“是啊。如果哥哥跟妮妮姆都在的话,就算我去参加远征也没问──”
“不行。”
“不可以。”
听到两人立刻否决自己的提议,芙拉妮雅无力地趴在桌上。
“这么做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公主现在也没有空闲做这种事吧。说想要学习政事的人不就是您自己吗?”
“是这样没错啦~”
至今一直被大家捧在掌心,备受呵护的芙拉妮雅,最近正在努力学习,想要帮上哥哥的忙。不过所谓的学习往往是厌烦的速度比学会的速度快得多,因此现在只要一到上课时间,她就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唉……就算遇到我无法想像的难题,哥哥也一定可以轻易解决吧。”
芙拉妮雅一边想着目前应该在遥远西方英勇奋斗的哥哥,一边轻轻地发出了叹息。
◆◇◆
另一方面,若要说当事人维恩目前正在做什么的话──
“完──────蛋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妹妹的想像截然不同,他正在房间里痛苦地扭着身体。
“搞砸了,完完全全地搞砸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呢……唔喔喔喔喔喔!”
“你太贪心了,反而弄巧成拙呢。”
妮妮姆回应维恩时的口气比他平静,但表情很僵硬。
“而且啊!会议的内容!还传得人尽皆知啊!”
“因为我们没给护卫下封口令啊……”
当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外交谈判失败时,在一旁见证会议始末的护卫们已经把谈判内容流传给军方和居民知道了。
而且那会议的内容还是“玛登想用金钱的力量强行解决,但是体恤人民与士兵的王太子殿下态度坚定地拒绝了玛登的提议”。
这样的内容透过本来就十分崇拜维恩的护卫们流传出去的话,当然会把玛登形容成邪恶卑鄙的蛮族,并强调维恩是个注重天理人情且宅心仁厚的贤君。
结果──
“可恶的玛登,竟然侮辱为了保护国家而死的士兵,简直就是不讲理的禽兽!”
“看来就算能用金钱掩饰外表,也无法隐藏内心的卑鄙啊。”
“啊啊,不过,真不愧是王太子殿下。听说就算对方拿出了足以和国家预算匹敌的金钱,他也始终不肯点头啊。”
“那位大人就是我们的骄傲。我们可不能做出让王太子殿下的决定蒙羞的事情啊!”
如此这般,军队的士气达到了最高峰。矿山的居民也感激涕零,甚至纷纷跑来自告奋勇,希望能为王太子殿下效力。
“现在这种气氛,根本没办法说要撤退啊……我只是想卖掉金矿山,敲诈玛登一大笔钱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维恩苦丧着脸趴伏在桌上。
妮妮姆安慰似地对他说道:
“……不过,我觉得拒绝这次的谈判是件好事喔。”
“啥──!?哪里好了啊,妮妮姆小姐──!?我们可是错过了可以同时把不良债权推掉又拿到钱的大好机会耶──!?”
“不过,相对地,要是接受对方的条件,就会害军方的面子挂不住了。若以长远的角度来看,这会给维恩的统治留下污点……”
“不,说穿了,我根本不会统治那么久,等我一即位就会立刻把国家卖给帝国──呜喔喔喔喔!?快住手,不要把马铃薯塞到我鼻子里……!”
维恩勉强阻止了妮妮姆的暴行后,一边把玩着他抢来的马铃薯一边说道:
“无论如何,放弃这座矿山已经是既定事项了。目前的问题在于我们错失最好的机会后,该在哪个时间点进行撤军。”
“军方现在满脑子都想抗战到底,不可能毫无收获就撤退呢。”
“玛登应该会率大军过来才对。只要亲眼看到双方的战力差距,他们难免会产生厌战的想法。”
“现在的士气十分高昂又强烈喔。会不会反而让他们更激愤啊?”
“我知道现在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战。”
维恩语带不满地喃喃说道。
“只要一有人员死伤,士气自然就会下降。而且现在谈判以失败告终,玛登应该会希望早点解决才对。只要设法让战况陷入胶着,说不定就有机会谈和,让他们买下金矿山……!”
“你还没放弃吗?”
“我怎么可能放弃啊!都已经花那么多远征费用了,如果有机会赚钱,当然是要尽全力拿到手啊!”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那就一边注意玛登的动向,一边叫大家赶快为守城战做准备,这样行吧?”
“就这么做吧。”
维恩点点头,又继续说道:
“对了,你应该已经在玛登王宫里安排内奸了吧?”
“是的,虽然是分别在本土派与外来派安排少数几人而已。”
“叫他们去替外来派说话,还有煽动玛登早点夺回矿山吧。只要做到不会看起来太刻意就好。”
“我会安排的。”
“还有,我想跟拉库尔姆和佩林特讨论关于阵地的事情。”
“知道了,我顺便去叫他们。”
妮妮姆转身掉头,离开了办公室。
独自待在房间里的维恩把玩手上的马铃薯一阵子后,抬头看向了天花板。
“下次的战争似乎没办法全部丢给哈加尔处理啊……我也亲自出马好了。”
◆◇◆
当妮妮姆前来找拉库尔姆时,他正待在设置于坑道入口的据点,和佩林特讨论着坑道的位置与情况。
“拉库尔姆队长,殿下在找您。他希望佩林特先生也能一起前往。”
“我明白了,马上过去。”
拉
库尔姆负责了许多像是指挥士兵或是与居民交涉之类的杂务。但是维恩的传唤比这些事务更重要。于是拉库尔姆放下工作,带着佩林特前往宅邸。
“拉库尔姆大人,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说吧。”
因为工作内容的关系,最近拉库尔姆和佩林特这位矿山的代表人物之一相处的机会变得很多,两人已经建立起能够稍微闲聊的交情。
所以佩林特会提出那样的问题,应该可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吧。
不过──
“那位弗拉姆少女是摄政殿下的宠妾之类的吗……?”
“……”
拉库尔姆瞬间停下动作,周遭的气氛变得十分紧绷。
佩林特立刻明白自己肯定是说错话了,他看到拉库尔姆的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时,甚至已经作好丧命的觉悟。
“……佩林特先生,这么说来,你是玛登人呢。”
“……没错。”
佩林特缓缓地点头。虽然逃过了当场死亡的命运,但他的皮肤还是感觉得到死亡气息在身旁游荡不去。
“既然如此,那么你会觉得奇怪也是很合理的。因为弗拉姆人在西边的待遇并不好呢。”
“……”
“妮妮姆大人对王太子殿下而言是无可取代的人物。虽然的确也有一点宠妾的意思在,但她更是王太子殿下十分重要的辅佐官,同时也是他独一无二的朋友。”
“这……原来如此,看来我是不小心问了一个非常失礼的问题啊。”
“不,你没必要道歉。我反而很庆幸你察觉到这件事。因为这里和王宫不同,有很多人不知道妮妮姆大人的身分。”
拉库尔姆像是要寻找适当词汇似地暂时闭上眼睛,接着说道:
“佩林特先生,我们的王太子殿下是个心地仁慈,值得大家效命的人物。但是,殿下也跟任何王者一样,拥有绝对不可触犯的逆鳞。”
“……”
“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有三人曾经公然污辱过妮妮姆大人。”
“……那些人怎么了?”
“他们都不在了。”
佩林特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佩林特先生,我并没有命令你的权力。所以这只是我的请求,但希望你和你底下的人能够确实贯彻谨言慎行这件事。”
“……我明白了。不过,要是有谁不小心说溜嘴……”
“如果有那种情况的话……”
拉库尔姆拍了拍剑柄。
“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地把它抹除吧。因为当愤怒的龙吐出火焰时,被烧到的可不一定只有说话的那个人啊。”
“……”
佩林特闭上了嘴巴,两人在沉默中抵达了维恩所在的宅邸里的办公室。
“殿下,拉库尔姆和佩林特来了。”
“进来吧。”
佩林特在拉库尔姆的陪同下走进了房间。佩林特的侧脸看起来有些紧张,应该是刚才的对话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吧。他们一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维恩便双双跪了下来。
“属下遵从您的呼唤前来了。”
“听说您也有事要找我。无论是什么事,请您尽管吩咐。”
听到两人说的话后,维恩点点头,说道: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先前与玛登谈判破裂了吧?”
“是,我已经听说了。”
“那事情就好办了。我们应该已经无法避免与玛登一战了。我接下来将多次召开军事会议讨论交战的细节,不过大概会采用固守矿山和其对抗的战术。因此我想先请你们两位帮我办好一些事。”
维恩轻笑一下,说出了他的计画。
◆◇◆
当纳特拉军正稳健地进行着防御准备时,玛登方也为了夺取矿山而开始行动了。
“现在大概已经凑齐多少兵力了?”
负责在宫廷领头指挥其他人进行准备的是大臣荷洛奴埃。
“现在已经有大约两万人了。”
“比我预期的还少啊。发生什么事了?”
“这……因为以本土派的莫纳斯家为首,还有一些人仍反对出兵。”
“都到这种地步了还玩这种难看的戏码。去告诉他们,要是再继续无理取闹,国王将会下令砍下他们的头。”
“遵命!”
他对部下们下达指示后,便前往国王所在的大厅。
看到荷洛奴埃的身影,弗修塔雷王毫不掩饰内心的焦躁说道:
“荷洛奴埃啊,我们还无法消灭纳特拉的那些嵝蚁吗?”
“国王啊,请您再稍微忍耐一下。微臣必定会为您献上胜利……”
“这种事情还需要你说吗!听好了,那些家伙竟然无礼到拒绝以谈判方式解决纷争!不过只是群蝼蚁,竟敢连续两次让我蒙羞!我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弗修塔雷本来就不太想靠外交解决这次的问题,但他似乎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拒绝谈判。国王一直认为纳特拉王国比自己国家低劣许多,他似乎根本没想像过纳特拉方在听到谈判的提议时,会出现卑躬屈膝地讨好自己以外的反应。
荷洛奴埃则对此事乐不可支。多亏纳特拉拒绝谈判,主张以外交解决问题的政敌米丹大臣被国王疏远,算是垮台一半了。再加上夺还作战的指挥权还落到身为外来派的自己手上,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妨碍他了。
如果他能藉此机会成功夺回金矿山,他在王宫的地位就稳如磐石了。应该可以驱逐碍眼的本土派,代替对政事十分生疏的国王主宰这个国家吧。
(不过,我是不会满足于这种小国的……我要得到更伟大的成就。)
实现庞大野心的路径清晰地显露在眼前,让荷洛奴埃十分欢喜。
就在这时,荷洛奴埃听见了他相当重视的人物的声音。
“国王啊,原来您在这里啊。”
出现在大厅的是一名穿着防具的美男子。
他正是隶属于外来派且在各方面都获得其支援,年纪轻轻就爬上将军之位的男人──德拉伍多。
“对于迟到一事,请容我致上歉意。我德拉伍多奉命前来拜见您了。”
“哼,终于来啦……”
看到德拉伍多行臣子之礼的模样,弗修塔雷板着脸冷哼了一声。弗修塔雷非常厌恶德拉伍多,理由是嫉妒他的脸太过俊美,与自己简直是天壤之别,这在家臣之间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不过在目前的情况下,就算是弗修塔雷也不会以长相为由排斥他。
话虽如此,德拉伍多既年轻又长得好看绝非偶然。脸长得好看的话,自然容易博得民众的喜爱;年轻就代表历练不足,掌控起来也比较容易。外来派比起能力更重视政治考量,所以才会把德拉伍多推上现在的位置。
“很高兴看到你回来,德拉伍多将军。你这次前去防守西方应该很辛苦吧。”
“不,那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冲突,情势相当稳定。”
这也是当然的吧。玛登西方的情势十分安稳,他去那里只是为了以将军身分获得完成防御任务的成就而已。不管是多无能的人都不会在那里失败。
“目前真正辛苦的,应该是还在戒备纳特拉的士兵们吧。”
与外来派关系密切的德拉伍多,当然知道玛登与纳特拉在东方的战争。
“为了从那个纳特拉手中夺回我国领土,我要你负责指挥军队。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这是当然的。”
德拉伍多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
“所谓的纳特拉就是一群连雷贝堤亚教的教义也无法理解的低贱蛮族。听到那种人竟撕裂了自己深爱的国家,让我深感羞愧。我将奉国王与神之名,让那些家伙明白自己该有的分寸。”
于是,玛登为了夺回金矿山所派出的军队阵容就此到齐了。
召集而来的士兵共有三万人。担任总指挥的是玛登外来派的武人象征德拉伍多。
在大陆的季节即将进入夏天之时,纳特拉与玛登两军将正式展开对决。
◆◇◆
吉拉德金矿山的特征,是主要采掘场的矿山本身还拖着一条呈圆弧曲线的山脊。如果从上空俯瞰的话,应该会觉得看起来很像一条卷起来的野兽尾巴吧。
矿山的山顶附近倾斜度相对平缓。不过那里只有岩石和土砂,挖掘工作也是在矿山半山腰的坑道进行的。几乎没有人会踏进那里──直到目前为止。
纳特拉王国军的司令部目前就设置在矿山的山顶。
“哎呀,话说回来,这还真是壮观啊。”
维恩一边从司令部边缘俯瞰山脚,一边低声说道。
映入他眼帘的是布下包围矿山阵型的玛登大军。其数量足足有三万人。
“五千对三万。按常理来思考的话是令人绝望的差距呢。”
站在他身旁的妮妮姆呼了一口气。她口中的五千指的是固守在这座矿山上的纳特拉方的兵力。
为了固守这里,他们当然也谨慎地作好了各种准备,例如把物资储存在矿山内部等等──但双方的兵力差距还是令人绝望。
.
不过,维恩和妮妮姆的脸上都毫无悲壮之情。
“矿山正面大概两万五千,背后则是五千左右吧。”
“因为矿山后方十分陡峭,根本没办法爬上来呢。话虽如此,他们在后方的布阵看起来也太薄弱了吧。”
“哎呀,我想也是啦。”
维恩的语气彷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毕竟对方的目的又不是把我们赶尽杀绝。如果我们从后方逃走的话,他们反而是求之不得呢。”
而且维恩也十分明白,在面对拥有压倒性战力的敌军时,这正是他可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妮妮姆,大家呢?”
“都到齐了。”
“很好,那我们就来进行开战前的最后一次会议吧。”
维恩这么说道,和妮妮姆一同走向搭建好的其中一座帐棚。
“德拉伍多将军,我军皆已完成布阵了。”
“辛苦你了。”
当维恩等人所属的纳特拉军从山上俯瞰地上时,玛登军则是抬头仰望着矿山。
运用玛登的丰厚资金召集而来的士兵数足足有三万。就连德拉伍多也是第一次指挥这支可说是玛登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大军,但他俊美的侧脸并未浮现紧张或不安等神情。
他现在内心的情绪反而更近似怜悯。
“面对如此大军,竟然没有逃跑,而是选择固守……真是太愚蠢了。”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他们勇气可嘉吗?”
虽然副官语带揶揄地回道,但德拉伍多还是沉痛地摇摇头。
“这种行为甚至连有勇无谋都称不上。战力差距是只要身为人都能明白的衡量标准,他们只是连这种观念都没有而已。真是的,如果他们如野兽般蒙昧无知的话,至少该跟野兽一样明白撤退的时机,这样就连血也可以少流点了。”
“不愧是将军,还愿意同情敌人,真是温柔啊。”
“我们现在面对的又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只是在执行以三万大军追捕野兽的工作而已,难免会这么想啊。”
德拉伍多朝矿山的山顶看了一眼。
“为了减少痛苦,就迅速收拾掉他们吧。这是我唯一能给他们的慈悲。”
“──事情跟我预料的一样。”
维恩一坐到军事会议的座位上,就立刻说出了这句话。
帐棚里可以看到纳特拉军指挥官们的身影。当然了,拉库尔姆与哈加尔也名列其中。
他们的心情没有因维恩所说的话而动摇。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维恩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我们派人在他们的王宫里挑拨情绪是对的。敌人毫无疑问打算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如果我们在大军的威胁下逃走,那当然是最好,如果我们不逃的话,就以兵力差距一口气夺回矿山──他们应该是这样打算吧。”
“嗯,这样子我们获胜的机率就非常高了。”
对维恩及纳特拉军来说,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对方以少数兵力发动持久战。
没有派出大军,只以大约数千人的士兵监视矿山,并在这段时间不断妨碍以矿山为据点的纳特拉军进行补给或交易。
目前矿山周遭还有许多地区是在玛登的支配之下,使矿山处于半孤立的情况。要一直维持足以防守矿山的兵力并不容易。如果玛登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逼迫的话,先举手投降的应该是纳特拉方吧。
但是玛登并未这么做。金矿山这个财源兼命脉被敌国掌握的不安,让他们放弃了这个选项。
“他们这三万大军肯定是费劲了心思勉强凑出来的。为了维持这支大军所耗费的资金就不用说了,连国界的防御能力也会变得非常薄弱才对。既然如此,他们能维持那三万大军的时间就不会太长。我猜──最多只能撑一个月。”
这是他们透过密探等管道收集资讯后统整出来的结论。精确度很高。
要是可以守住矿山一个月,逼迫玛登军撤退的话,纳特拉军的自尊心会因为成功让对手撤退而获得满足,玛登也会改变想法,觉得以武力取回矿山是件难事吧。
(那时正是提出第二次谈和的绝佳良机……!)
这次他绝对不会错过。
维恩抱着决心开口说道:
“各位,该走了──准备面对这泥沼般的一个月吧。”
◆◇◆
该说是理所当然吗?先发动攻击的是玛登军。
矿山的正面有三条山路。玛登士兵们同时从这三条山路冲了上去。
当然了,所有的山路都塞满了纳特拉兵,双方武器碰撞的声音很快地就回荡其中。
“冲啊!就算踩过同伴的尸体也要继续前进!”
“快阻止他们!把他们踢落山路!”
双方士兵的怒吼与指挥官的命令互相交错,让战场笼罩在一片热气之中。
刚开战时在攻防上双方皆是势均力敌。如实展现了攻守两方的奋斗。
“哦,没想到纳特拉还挺能打的嘛。”
“哈哈哈,是被逼近死亡深渊,所以拚了命在战斗吧。”
“真想看看他们的气势能撑到何时呢。”
玛登的指挥官们认为己方会在开战后获得压倒性胜利,纷纷对眼前出乎预料的情景发表了这样的感想。
但他们当然不会因此失去从容。敌人的奋战只是一时的,而且只要看到我方的压倒性兵力,根本不可能对胜利感到疑惑。
(应该花不到几刻钟,就可以进攻到矿山的※三合目附近了吧……)(译注:通常会将一座山的高度平均分为十等分,一等分即为一合目。)
德拉伍多已经向王宫保证会在一周内攻下矿山。看这样子,或许连一半时间都用不上。德拉伍多幻想着即将到来的凯旋之时,轻笑了起来。
然后,正如德拉伍多所料想的,当士兵们开始习惯战场气氛时,战况出现了变化。
但是其变化与德拉伍多事前预测的截然不同。
“……这是怎么一回事?”
玛登兵反而正逐渐被敌人逼退。
“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佩林特从山顶边缘窥看着下方的战场,内心充满了困惑。
因为战争的关系,矿山居民里并非战斗人员的人都前往纳特拉国避难了。留下来的只有被征召为士兵的人。不过,没受过多少战斗训练的他们,主要是负责工兵的工作。
佩林特也以领导他们的身分留在当地,并像这样置身于战场──但是不安与疑惑的情绪一直在他心中打转。
敌兵有三万。是三万啊。当佩林特得知有如此庞大的兵力会攻来时,他深信自己会丧命于此。不过,如果这里至今仍是由玛登统治的话,他本来就会在数年内死去吧。为了报答王太子殿下的恩情而死也不错──他是抱着这种想法留下来的。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我方还能保持优势……?”
战况与他料想的相反,纳特拉兵以建筑在山路途中的防御据点为中心,逐一击退了利用山路进攻的玛登兵。
当佩林特正一头雾水地望着山下时,一道说话声传了过来。
“这有好几项理由。”
佩林特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王、王太子殿下!?”
“不用行礼了。”
维恩抬手制止急忙想跪下的佩林特,站到了他的身旁。
“首先,光是士兵的训练程度就不同了。你看看玛登军的后方。那里有一团白色的人影对吧。”
“是、是的。那是……?”
“那是率领这支军队的德拉伍多的精兵。看起来白白的是因为他们的铠甲反射了阳光。相较之下,目前在山脚战斗的玛登兵看起来又是怎样呢?”
“……他们身上没多少装备呢。”
“没错。”
维恩点点头。
“玛登军绝大多数都是用钱召集来的农民。德拉伍多舍不得派出精兵,所以就让根本没接受过训练的农民来和我们交战了。但是我们的士兵接受过帝国式的训练,而且曾经打败过玛登一次,充满自信与自负。那些无名小卒是没办法轻易攻破防线的。”
“而且──”维恩又继续说道:
“在这个季节里,经常有风从山顶往下吹向山脚。多亏了这点,我们的箭矢可以顺着风深入敌军内部,但对方的箭矢则会在途中坠落。我也在从山脚很难看到的地方准备了好几个防御用的据点和空壕沟,让对方的攻势变得迟钝──不过呢,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地形啊。”
“是地形吗?”
“五千对上三万。只看数字的话会觉得很可怕,但是你瞧。目前在战斗的士兵数量是多少呢?”
听到维恩的话,佩林特才猛然察觉到这件事。敌兵有三万人。但是大部分的人实际上都只是围在矿山周遭呆站着而已。真正在战斗的士兵顶多只有几百人吧。
“这里的山路绝对不算宽敞。怎么样都不可能让上万名士兵全部挤上来。最后就是只能从五千和三万里各挑出数百人来交战。很好笑吧,佩林特,这表示他们召集而来的
.
士兵里有上万人是在吃闲饭啊。”
“原来如此……所以您让我们这些矿工刮削山地,把山路以外的山地都弄得十分陡峭,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没错。如果是手无寸铁、身穿轻装的人也就算了,拿着剑或长枪很难爬上那么倾斜的山坡。就算努力爬上去了,还有纳特拉的士兵在上面等着他们。所以他们非得走山路不可。”
“不过,恕我直言,玛登兵有没有可能选择铺设新的山路呢……?”
“他们暂时不会这么做吧。”
维恩摇头否定了佩林特的问题。
“如果没有山路的话,他们大概已经这么做了吧。再不然就是山路比现在更狭窄且数量很少,那样他们或许还会想自己开一条路出来。但是这里有三条山路,并不是无法战斗。若想建一条新的山路,不但会多花时间,也需要相关工具。”
维恩轻笑了一下。
“所以他们会忍不住想省事、想轻松解决战争、想顺其自然、想直接用兵力镇压下来──让他们这么想就是我的战术。”
“……”
佩林特这时总算明白了。
这名少年并非只是个拥有温柔心肠的人,也没有因为太爱护人民而打算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他的脑中有着他人无法触及的广大世界,并且存在着通往胜利的路径。
“好啦,闲话就说到这里吧。佩林特,之前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啊……是!工程已经结束了,随时都能使用。”
“非常好。”
维恩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某一点。那里是玛登的司令部。指挥官德拉伍多应该就在那里。
“他现在应该正因为战况出乎预期而愤恨不已吧……就让他在我的掌上再跳一会儿舞吧。”
◆◇◆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德拉伍多的怒吼声在帐棚里回荡。
其他指挥官则纷纷低头保持沉默。为了避免被总指挥官德拉伍多的怒火针对,他们拚命地缩起魁梧粗壮的身体。
“这可是三万对五千啊……!明明差距这么大,为什么连那样的一座山都无法镇压下来!”
自开战后已经过了三曰。
但是玛登军在这段期间里的成果却惨到几乎可说是没有。
经过调查之后,他们发现纳特拉王国军在矿山的每个高度区间,像是一合目、二合目、三合目等地方都设立了防御用的据点。而且还在矿山内部囤积了大量物资,经由据点快速补给至前线,让士兵能够不停地战斗。
这些据点的防守相当坚固。他们在据点前方挖出一道极深的空壕沟,并用挖起来的土建造了防壁。配置在那里的士兵也都是精锐。他们巧妙地互相配合,驱逐想爬上壕沟的玛登兵,只要有人疲劳或受伤,就迅速地和后方的人员交换位置。
玛登的准备不足也影响了战况。换言之,相较于纳特拉军把整座山都改建成了要塞堡垒,玛登所准备的却尽是野战用的装备,根本不适合用来攻城。
当然了,他们也正在调查是否有其他道路可用,或是寻找防御阵容有何破绽──结果却毫无收获,落入了这番窘境。目前他们仍持续消耗大量物资,士兵的士气也因为攻略情况迟迟没有进展,而显得有些委靡。
“那些该死的蛮族……!”
德拉伍多难以平息心中的怒火。因为被他当作蛮族瞧不起的对手,现在正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虽然用愤怒隐藏了起来,但他内心的自尊其实受到很大的伤害。
就在这时,传令兵冲进了帐棚里。
“打扰了!”
“什么事!我们现在还在开军事会议啊!”
德拉伍多焦躁地瞪了传令兵一眼,那名传令兵便抖着身体说道:
“实、实在很抱歉,但是,之前去调查周遭的士兵送来了重要的报告……”
听到这句话,德拉伍多也只能收起怒火。他轻轻地啧了一声,催促传令兵继续说下去。
“是什么报告?”
“是……事情是这样的,他发现了一条可能通往矿山内部的老旧坑道。”
“什么!?”
指挥官们的骚动声像是涟漪般扩散开来。
“再说得仔细一点。位置在哪里!?”
“喂,快把矿山周遭的地图拿来!”
他们慌慌张张地在帐棚里摊开了地图。
记载在地图上的是矿山本体以及从矿山延伸出来的圆弧型山脊。传令兵所指的位置是在山脊的根部附近。
“好像是在山脊的这个部分发现洞窟,调查内部之后,找到了明显是人工挖凿出来的坑道的样子。”
“洞窟的部分是天然形成的吗?”
“是的。虽然只是发现的士兵的观察结果,但他认为可能是之前在挖掘坑道内部途中遇到洞窟,然后就这样弃置不顾了。”
“你们还没确认那条坑道是通往哪里的对吧?”
“那条坑道似乎非常长,但还没有确认过。他认为应该先询问您的判断。”
传令兵如此作结后,在场的指挥官都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脸。
可能通往敌军心脏部位的路径在他们陷入困境时从天而降。在场的所有人都坚信这时的判断将成为重要的分歧点。
“德拉伍多将军,我们尽快派人前往调查吧。如果坑道真的通往内部的话,就可以瞬间扭转战局了。”
“别再拖拖拉拉地进行什么调查了,直接派大约两千人过去就好了吧?幸好──虽然很难这么说,但目前只是在后方待命的士兵人数还很多。如果是空欢喜一场的话,只要再把士兵叫回来就行了吧。”
“要是动用太多士兵,会不会被敌人察觉呢?说不定会让好不容易发现的偷袭机会溜走。”
指挥官们纷纷交换起意见,德拉伍多先是沉默地听着他们的话,最后小声地喃喃说道:
“──好,就这么办吧。”
◆◇◆
自开战后已经过了一周。
战场上开始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倦怠感。
无法突破防线的玛登军,和无法离开化为堡垒的矿山的纳特拉军。两军的冲突在第三天达到最高潮,之后就陷入胶着,双方互相瞪视的时间愈来愈多。
这天两军也是只在山路入口附近展开零星冲突,等到了日落之后,他们就进行露宿准备,并留下守夜的人,大部分的士兵都进入了梦乡。
但在深夜的时候出现了动静。
地点是玛登军所发现的洞窟。
洞窟周遭被树木包围,视野很差。再加上月亮被云层遮住,夜色漆黑到令人害怕。至于洞窟内部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像是把这片夜色熬煮浓缩后全部倒进去一样。
但是现在却有某种东西的影子彷佛从这洞窟中渗出似地现身了。
影子不是只有一个。两个、三个……影子无声无息地持续冒出来。然后在瞬间增加到十几个──
“──点火!”
突然间,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洞窟周遭。
从亮光中浮现的是十几个在洞窟前惊讶地瞪大双眼的人,以及拿着火把布阵包围他们,数量超过一百人的玛登兵。
“是陷阱!快退回洞窟!”
在洞窟前的那群人里有一人这么叫道。
“给我追!一个都别放过!”
包围住他们的士兵中也有人不甘示弱地叫了起来,两个群体同时开始行动,一边是被追的人,一边则是追赶他们的人。
(跟德拉伍多将军预测的一样……!)
亲自参加这场追赶剧,同时露出满意笑容的人,是负责指挥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安格里尔。
战争开始后的第三天。得知这个洞窟存在的德拉伍多这么说了。
“首先,我们并不知道洞窟里的坑道是不是真的通往内部。但是,如果那真的通往内部,纳特拉军应该不可能不知道那条坑道吧。”
“……您说的的确没错呢。”
纳特拉军在占领矿山时当然也会调查内部情况吧。而且他们还拥有一直在使用这座矿山的矿工。要是没察觉到的话就太奇怪了。
“既然如此,纳特拉军的处理方式只会有两种。不是把可能让敌人深入心脏部位的通道封死,就是留下来利用它。我坚信他们会选择后者。”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要是有什么万一,坑道可以当作逃走路径,而且还能从那里秘密派兵偷袭我军。如果他们知道我军发现那条坑道,应该会把它封死,但若不是如此的话,大概会留下来当作筹码之一吧。”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还是应该立刻派兵攻入其中吗?”
“不,我们在这时对那群野兽设个陷阱吧。”
德拉伍多脸上浮现了扭曲的笑容。他的心里怀抱着被自己贬低为蛮族的人狠狠反击的屈辱,并萌生了想让纳特拉军落入陷阱来抚慰受伤的自尊心的想法。
但是其他指挥官也多多少少抱持着这样的念头,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指出德拉伍多已经严重失去冷静的问题。
“从现在开始,我军先暂时放
.
缓攻势,让战况陷入胶着。”
“这、这样好吗?”
“无妨。只要我们不行动,纳特拉的那些蛮族就会认为这是好机会,想要进一步扰乱我们吧。如果坑道真的通往内部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在那时利用那个洞窟……安格里尔!”
“在!”
安格里尔立刻向他敬礼。
“你现在就率领五百士兵去洞窟周遭埋伏。然后只要那些家伙从洞窟里爬出来,就把他们给杀了,一口气攻进内部。现在那些家伙之所以能反抗我们的攻击,是因为拥有山路这项地利之便,如果在平地战斗的话,他们就不足为惧了。而且对兵力较少的他们来说,光是死掉数十名士兵就是相当庞大的打击。”
“包在我身上吧!我一定会把那些爬出洞窟的蠢狗拿来血祭的!”
于是,安格里尔便埋伏在洞窟周遭,并在四天后的今天晚上像这样追赶着逃进洞窟的纳特拉兵。
“跑快点!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安格里尔在对士兵下令的同时,自己也单手拿着火把在阴暗的洞窟里奔跑。
他已经确定洞窟的坑道有通往内部了。接下来只要和士兵们一起攻入内部,从矿山内侧摧毁纳特拉军即可。最大功臣毫无疑问地会是自己吧。
(不过,他们逃的速度还真快啊。)
安格里尔的内心怀抱着嘲笑与佩服这两种情绪。
他们从洞窟里爬出来时,安格里尔以为他们完全被自己吓了一跳。但他们却迅速地转身逃进洞窟,没有半个人被杀死。
(明明应该让几个人来拖住我们,并趁这段期间告知内部有危险的,结果却因为太怕死而不顾一切地落荒而逃,看来野兽终究是野兽啊。)
不过,毕竟是野兽,跑得还真快。明明没多少亮光,却没有在洞窟中摔倒,不停地往深处前进。
(──唔,这是……)
安格里尔的眼睛捕捉到了位于洞窟深处的坑道。只有那附近点着火光,纳特拉兵们一溜烟地逃进了坑道里。
“他们逃进那条坑道了!快追!”
安格里尔虽然这么叫道,但也感觉到自己开始有点喘不过气来。
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拿着剑穿着盔甲全力奔跑,难免会这样。周遭的士兵们也跟他差不多。
(……咦?)
安格里尔即将抵达坑道入口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敌人的情况是如何呢?
我方所有人都带着剑与盔甲,装备很完整。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是来和敌人战斗的。
但是,跑在前方的纳特拉兵又是如何呢?
(……他们身上什么装备都没穿。)
他进入坑道追捕纳特拉兵。他不得不追,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但是,等一下。好像不太对劲。安格里尔一边在坑道里奔跑,一边感觉到自己心中的警铃响了起来。
连武器和防具都没带的敌人。明明被偷袭了,却敏捷地转身逃跑的敌人。明明装备重量差了几十公斤,却始终保持着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的距离的敌人。
(难道说……)
他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看向后方。十几名士兵跟了上来。这坑道并不宽广。事到如今,他根本无法命令他们停下脚步或掉头离开。
(我中了陷阱──)
下一秒,安格里尔的头上传来巨响,他的意识便伴随着冲击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
“──你说行动失败了?”
听到传令兵送来的报告,德拉伍多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是的……他们按照指示在洞窟周遭待命时,发现从洞窟里冒出了十几名像是纳特拉兵的人。所以便在安格里尔队长的指挥下追赶逃进洞窟里的那些人,抵达了洞窟内部的坑道,但是……”
“但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是崩塌。因为坑道塌陷,走在前头的安格里尔队长与一百多名士兵便被落石掩埋了。”
“……”
德拉伍多颤抖着双唇,捏碎了拿在手上的木碗。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即使把椅子踢飞并挥拳殴打,也无法平息德拉伍多的怒火。
“不过是一群连神的教义也无法理解的畜生,竟然如此愚弄我……!”
“将、将军,请您冷静下来啊。”
“是、是啊。失去安格里尔的确是很大的打击,但死伤数量也只有一百人。那只是上万大军里的一百人而已。”
指挥官们说的话并非毫无道理。虽然开战后多多少少有士兵死亡或受伤,但能够战斗的士兵仍足足有两万人以上。就算少了一百人也不会对大军造成影响。
“纳特拉那些人肯定正得意地在开庆功宴吧。但是他们根本搞错了情况,如果只花一百人就能封死他们逃跑的途径,那获胜的反而是我们啊。”
在指挥官们滔滔不绝地劝说下,德拉伍多终于恢复了冷静。他用力吐出肺中的空气,把自己踢倒的椅子恢复原状后坐了回去。
“……也对,你们说得没错。一百人,只有一百人而已。”
接着,他看向传令兵。
“崩塌的地方有可能修复吗?”
“根据报告所示,要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
“那这条坑道在这次的战争里就跟死路没两样了啊……”
他的视线看向帐棚上方。双眼瞪着在其前方的矿山山顶。
“你们这些蛮族就尽情地得意忘形吧。这种程度的损失是无法对我军造成任何影响的……!”
“──这应该会对他们造成影响吧。”
在这时的山顶帐棚里,维恩也巧合地如此笑着说道。
“真的吗?但那只是三万大军里的一百人耶?”
询问他的人是妮妮姆。因为帐棚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的口气变得比较亲密。
“你说得没错,就兵力来说,这件事带给玛登的损失相当轻微。虽说我们引诱到几近最后一刻才引发崩塌,但那里毕竟是狭窄的坑道啊。虽然矿工们顺利地替我们发动了机关,但那个陷阱是不可能发挥比这更大的效果了吧。”
不过呢──维恩继续说道:
“我这次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士兵啦。”
妮妮姆疑惑地歪了歪头。
“如果不是士兵的话,你的目标是什么呢?”
结果维恩用大拇指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指挥军队的将领的心。我的目标是那里。”
大概是心里有头绪了吧,妮妮姆露出了像是瞭然于心的表情。
“所以你才会派人仔细调查对方总帅的来历吗?”
“是啊。我简略地说明德拉伍多的来历吧。这家伙是外来派的菁英,而且是虔诚的雷贝堤亚教徒。他当然会认为纳特拉王国的人都是一群蛮族吧。”
“……但从开战以来,他们攻略矿山的行动就迟迟没有进展,这肯定给他带来不小的压力吧。”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收到了有条坑道通往矿山内部的消息。这是他挽回颜面的机会。但只是派兵前往无法满足德拉伍多,他还要设下陷阱将敌人逼入绝境,来证明自己比蛮族优秀。”
“结果反而尝到了更大的屈辱是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维恩看向滩在自己手边桌子上的地图。地图上摆放着成排的敌兵棋子。相较之下,聚集在矿山的我方棋子数量十分稀少。
“我无法用五千兵力打倒三万大军。”
但是──维恩说道:
“我能够瞄准位于三万大军后方的指挥官。”
维恩的手指伸向敌方棋子的最后方,捏起了代表司令部的棋子。
“内心的伤口愈新愈深,就愈能够扰乱一个人的判断。德拉伍多受到的打击愈大,玛登军的动作就会愈迟钝,并且朝着我们纳特拉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妮妮姆一边看着玩弄棋子的主人,一边耸了耸肩。
“我从以前就在想了,维恩你其实个性挺糟糕的呢。”
维恩得意地轻笑了一下。
“老实说,那就是我的自豪之处啊。”
◆◇◆
“冲啊冲啊──!”
“今天一定要攻下这个碍眼的据点!”
““喔喔喔喔喔喔喔!””
到了隔天,玛登军一改先前的态度,开始发动无比猛烈的攻势。
他们善用人数优势持续施加压力,简直像是在强调昨天的损失对他们而言不痛不痒。这种战术虽然很简单,但也因此难以应付。面对不管反抗几次都不会停歇的敌方攻击,就连纳特拉兵也伤亡惨重。
于是,在过了几天后,因为已经无法再坚守下去,纳特拉兵放弃了位于三条山路一合目附近的防御据点,撤退到上方。
看到这份报告后,连之前一直板着脸的德拉伍多也露出笑容,玛登兵有了进攻的手感,全军都放下了心中的不安。
──而维恩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拉库尔姆。”
“是!”
在月亮高挂空中的深
.
夜,维恩与拉库尔姆并肩站在山顶上。
在他们眼前的是静静熟睡的玛登军。虽然还有士兵在守夜,但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确放松戒备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他们正以大军包围着敌方,而且虽然之前曾发动过夜袭,但敌方却从未用同样招数对付过他们。再加上今天他们终于报了一箭之仇,是个心情绝佳的夜晚。这支以农民为主的军队当然会松懈下来吧。
所以维恩便对拉库尔姆这么说了:
“尽量大闹一场吧。不过,可别像之前在波尔塔荒原那样玩弄他们喔。”
“包在我身上吧。”
拉库尔姆充满自信地点点头,跳上了身旁的马匹。
拉库尔姆事先把马匹牵到了矿山山顶,而且在他背后还有大约三十名骑着马的士兵,正在等待他下令出击。
“那么,我们开始吧──所有人跟着我前进!”
在拉库尔姆的号令下,三十名骑兵在夜色中同时冲下了矿山的斜坡。
骑着马迅速下山,用所有的火把到处点燃敌人的帐棚,并持续移动逃离敌人追捕,让火势蔓延开来。
维恩对拉库尔姆队只下达了这道指示。
不过,为了执行这项指示而一起提供给他们的资讯,就不是只有如此了。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在这一周里观察敌人行动后所明白的事情。”
夜间巡逻的人员配置与巡逻范围、比较好下手,训练程度较低的部队休息的地方、根据风向来预测的火势蔓延方向,以及配合以上资讯的入侵、行动与逃离的路径。
当维恩摊开地图摆设棋子,从口中说出这些缜密的计画内容时,在一旁聆听的拉库尔姆难掩心中的赞叹。
维恩所说的内容是只要花时间俯瞰观察玛登军,并持续验证就能明白的事情。但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种事呢?
而且维恩从开战前,就已经命令士兵进行骑马冲下这座矿山的训练了。这表示他从那时就已经在脑中描绘现在的计画了。
“以上就是我的计画。你们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
他们心中怀抱的只有坚信这个计画会成功的想法。
──然后,到了现在。
三十名纳特拉骑兵从陷入混乱的玛登军中穿梭而过。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快叫醒还在睡的家伙,把火扑灭!火势不断地在扩散啊!”“是骑兵队!我看到他们的骑兵队在投掷火把!”“在哪里!那些家伙跑去哪了!?”
怒吼与哀嚎接连不断地在拉库尔姆周围交错响起。
但是能碰到他的也只有这些声音。当玛登兵从混乱中回过神来,举起弓和剑瞄准拉库尔姆等人时,他们已经跑到十分遥远的地方了。
“队长,他们完全中计了,简直令人发笑啊!”
位于后方的队员以兴奋的语气对拉库尔姆这么说。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计画毫无疑问地进行得十分顺利。冲下矿山的部队在敌人反应过来前就攻进了玛登兵在休息睡觉的露宿地点。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们,火势不断地扩散。
“哈哈,快看,玛登的那些人连武器都没拿,慌张地东奔西窜啊。”
“多亏了他们,我们根本是来去自如。得感谢他们如此愚蠢啊。”
大概是因为作战计画进行得很成功,队员们脸上都浮现从容的神色。
但是拉库尔姆却与他们相反,情绪十分紧绷。
他们现在的行为可说是跳进名为玛登军的宁静海洋,在那里兴风作浪。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全都是多亏了维恩提供的海流资讯。但是在他们掀起波澜之后,海流应该会出现巨大的变化吧。
对三万人的海洋来说,三十人的部队只是颗小石子。只要看错海流的变化,必定会在一瞬间被粉碎。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维恩才会选择拉库尔姆担任队长。
“──向左转!”
骑兵队听从拉库尔姆的指示,同时变更方向往左前进。刚才的前进路线上有个稍高的山丘,若从其侧面看过去,就会发现背后正有超过百名玛登士兵在重组队伍,试图稳定混乱的情势。如果就这样冲过去的话,恐怕已经被他们拦下来了。
“不愧是拉库尔姆队长,鼻子还真灵啊。”
“我可不能让自己的失误毁了殿下的完美计画啊。”
拉库尔姆冷冷地如此回答后,便喃喃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吗……”
彷佛在呼应他的话一般,从矿山的方向传来了毛骨耸然的地鸣声。
“好,所有人都转为逃脱阵型!”
马的脚力是有极限的。让大部分玛登军陷入混乱后,必须在马完全走不动之前逃离才行。这阵地鸣就是撤退的信号。虽然这阵地鸣还有信号以外的意思,不过那是和拉库尔姆等人分开执行的其他计画。
“要小心别乱了阵型!一口气冲回山脚吧!”
“知道了!”
拉库尔姆等人以一丝不乱的动作骑着马奔向了矿山。
感觉到骚动气息的德拉伍多立刻就从小睡状态惊醒过来。
他拿起挂在旁边的剑,冲出了帐棚。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在山脚附近窜起的数道火舌。
“将军!有敌袭!”
当德拉伍多惊讶地瞪大双眼时,担任副官的男人跑了过来。
“我方才收到了报告,纳特拉军的骑兵队从山顶冲下来,在我军的露宿地点到处点火!”
“你说什么!?”
竟然在夜晚骑马从陡峭到跟断崖没两样的山坡上冲下来,简直是疯了。但是他们做到了这件事,还让我方陷入火海。
“敌人数量有多少!?”
“不、不清楚!现在有好几种说法,有的说是百人以下,也有人说多达数百人!”
如果他们一直把马藏在矿山里的话,不可能出现数百名骑兵。顶多只有一百人。德拉伍多立刻如此判断,转而询问下一个问题。
“那他们的位置在哪里!”
“这点也无法确定!在火舌的干扰下,到处都陷入混乱,不只无法捕捉敌人,连误杀同伴的情况都出现了!”
“唔……!”
太高明了──这招实在太高明了。虽然得先想办法平息混乱才行,但到底该从哪里着手才好呢?
德拉伍多脑中闪过一丝犹豫。就在这时,彷佛在嘲笑他一般,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发、发生什么事了!?”
是声音。有某种东西正在发出轰然巨响。
在玛登军被混乱与喧嚣笼罩时,还能够传进他耳里的奇特巨响。
那道从矿山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质量庞大的物体从山上冲下来的声响。
不会吧──这样的想法贯穿了德拉伍多全身。
(全军都从矿山上冲下来了吗……!?)
先派出骑兵迅速扰乱我方阵地,再以主力歼灭陷入混乱的士兵。德拉伍多猜想这会不会是他们的目的,但他立刻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
(这太荒谬了!虽然陷入了混乱,但我方可是有三万人!只凭五千人是不可能击败的!)
但是现在的确出现了大军从山上下来的声音。既然如此,他们应该有什么目的才对。能以五千兵力攻下,值得他们进攻的东西是──
(──是司令部吗!?)
若是无法对付整支大军的话,把目标锁定为司令部如何?
如果他们是想一口气穿过陷入混乱的玛登军队,直接拿下指挥官的人头呢?
(这……并非不可能!)
一切都只是他当场推论出来的预测。但是他没有时间深入检验真假了。
德拉伍多放声大喊。
“把附近的所有部队都聚集到这个司令部,让他们摆出防御阵型!位置较远的营地也在原地建立防御阵型后暂时待命!就算发现敌人也不要理会,先以集合为首要目的!”
“遵、遵命!”
副官立刻将他的指示告诉传令兵,朝四面八方传递出去。
德拉伍多也一边命令附近的士兵摆出防御阵型,一边对矿山投以愤怒的眼神。
“可别小看我了,你们这些蛮族。我是不会让你们轻易拿下我的人头的……!”
在那之后,玛登军的行动可说是相当迅速。
以铁壁般的防御阵型固守司令部,准备对抗敌人。但那时地鸣声早已停止了。
敌人究竟在做什么呢?正在烦恼该如何进攻吗?还是在悄悄移动呢?漆黑的夜色让他们无法掌握整体情况。只有紧张的情绪在军队里不断提升。
不过,当天色终于开始转白时,德拉伍多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这怎么可能……!”
纳特拉军根本没有从山上冲下来。
滚到山脚下的是大量的岩石和圆木等等。他们事先把那些东西拖到山顶上后再推下来,制造出像是大量士兵在移动的错觉。
那他们为何要做这种事呢?
答案是位于山路一合目的防御用据点。玛登军费尽心思才拿下的据点又被纳
.
特拉兵占领了。
(……为了防备敌人的袭击,我命令士兵固守司令部,并要求来不及赶到的部队独自组成防御阵型。但这么做的结果是让各个阵型被孤立,无法和周遭的部队互相配合……!)
纳特拉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当位于露宿地点的部队纷纷聚集起来时,位于山路据点的士兵就被孤立了。而纳特拉方则趁他们拚命进行防御准备时悄悄地夺回据点,达成了目的。
“可恶……!”
玛登兵十分明白,那个据点的防御有多坚固,他们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拿下那里。所以被夺走所造成的影响极为庞大。他们被迫保持清醒,警戒了整晚,好不容易撑到早上,却发现之前辛苦的成果化为泡影,这无论如何都会导致士气下降。
而且在这之后应该还会统计出夜袭的火灾造成的损害状况。当时的情况凄惨到甚至发生误杀同伴的事。死者和伤者加起来可能多达数千人。被烧毁的物资一定也不少。
损失之庞大和前几天发生的坑道崩塌事件根本不能比。而且这次和崩塌事件一样,都是中了敌方的计谋。
“可恶啊────────!”
面对自己被敌将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事实,德拉伍多也只能以愤恨的大叫来发泄情绪了。
◆◇◆
回过神来,距离战争开始已经过了半个月。
之前的夜袭对玛登军造成了死者七百人、伤者多达两千人的损伤。而且逃走的士兵也不断增加。如果把与纳特拉军交战时战死的人也算进去的话,士兵的数量已经减少到只剩大约两万三千人了。
当然了,纳特拉军也不是毫无损失。原本有五千人的兵力,现在只剩下三千。整体的防御强度也变得比较薄弱。
但是以结果来说,他们显然是十分努力地在奋战,而且因为明白这件事的关系,士兵们的士气还是很高昂。这一点和玛登士兵可说是有着天壤之别。
当纳特拉军如此意气风发之时,维恩正在帐棚里猛盯着资料看。
“粮食还没问题,武器与材料……虽然的确减少了,但还撑得下去啊。”
根据矿山各处送来的报告所示,现况比维恩所预料的还要良好。
“哎呀~太好啦~!计画进行得比我料想的还顺利,真是太好啦~!”
站在一旁的妮妮姆看到展现从容态度的维恩后,竟意外地表示了赞同之意。
“能够这么顺利真是太好了。相较之下,玛登最近连攻势也减弱了许多,他们该不会就这样直接撤退吧?”
维恩摇头否定了妮妮姆的问题。
“怎么可能,他们不会这么做的。如果是开战后一周内的话,或许还有可能,但现在已经办不到了。他们的损失惨重到不立下战功的话是绝对无法打平的。”
虽然害他们损失惨重的人就是我啦──维恩心情很好地笑着说道。
“他们现在应该终于发现无法强行镇压,正在进行准备吧。等他们做好准备,大概会发动一波相当强烈的攻势。”
“你说的准备……是指攻城武器之类的吗?”
“是啊。他们的装备几乎都是野战用的嘛。现在应该正在调度梯子或投石器之类的武器吧?”
“就算他们准备了投石机,也无法用来攻下矿山吧?”
“他们已经被逼进绝境,连理所当然的事情也会搞不清楚的。”
所以只要能撑过玛登方准备完成后的攻势,他们就会老实承认自己的企图触礁了。和平收场的可能性应该会在这时冒出来才对。
虽然自己的军队能不能撑到最后是关键,不过他已经事先安排好对策了。
“我的预测是不会出错的。只要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和这段守城生活说再见了。”
妮妮姆虽然对维恩充满自信的模样感到半信半疑,还是回应了他的话。
“那真是太好了呢。我也实在是看腻这片从山上看过去的景色了。”
“别说了,我也有点想回王宫去过无拘无束的生活了。”
“沐浴之类的事情也是呢。毕竟在这里无法太奢侈地使用热水。”
在战场上──特别是守城战的情况下,水是很珍贵的资源。就算水源充足,也只能偶尔擦拭身体,至于在装满热水的浴缸里泡澡这种事,在守城战时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这一点就连妮妮姆也不例外,因此维恩恍然大悟地想到了一件事。
“所以你最近莫名地跟我保持距离,就是因为在意身上的味道好痛!?”
妮妮姆用手指弹起桌子上的棋子,射中了维恩的额头。
“别把这种事情说得那么明白。”
“唔喔喔喔喔……你、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赢过我啊。”
“呃,这应该不是比赛吧?”
当他们正在互相开对方玩笑时,帐棚外传来了有人靠近的气息。
“殿下,打扰了。”
走进帐棚的人是拉库尔姆。一看到他出现,维恩与妮妮姆便立刻恢复正经的态度。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玛登军派使者过来了。”
“使者?”
维恩皱起了眉头。
会派遣使者就代表想与对方面谈,对于暗自希望能与玛登谈和的维恩来说是值得欢迎的事情。
但是对方派使者前来的时间点令他感到困惑。玛登目前正在储备军力,准备发动强大攻势,谈和与否应该要等到攻势结束后才会衡量吧。
(难道玛登的处境比我想像的还要急迫……这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是为了发动攻势而前来扰乱我们吗?还是说……)
维恩一边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一边下达命令。
“我明白了,总之先见他一面吧。妮妮姆,麻烦你尽快帮我准备面谈场所。至于地点嘛……就选矿山半山腰附近好了。拉库尔姆则帮我到各处命令其他人戒备周遭情况。对方说不定会在我接待使者时有所行动。”
“知道了。”
“包在我身上吧!”
妮妮姆和拉库尔姆立刻离开了帐棚。
维恩则在他们完成面谈准备的期间继续思考刚才的问题。
(……或许这是他们在对本国表态,玛登的预定计画早就已经无法执行了。弗修塔雷应该正在王宫里暴跳如雷地想着为何还无法夺回矿山吧。家臣们大概也开始感到不安了,所以是这之中的某个人说要立刻在这时谈和吗……)
如果那位家臣是德拉伍多无法视而不见的人,就算只是派出使者做做表面工夫也不奇怪。
但这当然只是维恩的推测,他并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不过,这场战争所花费的时间已经超出玛登的预期,玛登中央肯定正在对军方施压,质疑他们为何还未分出胜负吧。
“你也差不多该火烧屁股了吧?德拉伍多。”
维恩想到交战对手苦恼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如果只看结论的话,维恩的推测是正确的。
“将军,王宫又派使者前来了。”
听到一名指挥官愁眉苦脸地这么说,德拉伍多一边对他咂舌,一边说道:
“随便找个理由把他赶回去。我现在没空和王宫来的人打交道。”
“但是,将军,恕我冒昧直言,如果再继续无视使者的话,王宫那边可能也会对我们采取某些处置……”
“说不定对我们目前要调度攻城武器一事也会有意见。”
“啧……”
德拉伍多毫不掩饰焦躁感地咬了咬牙。
这是维恩与德拉伍多的不同之处。在纳特拉王国拥有王太子身分又担任摄政的维恩,是目前纳特拉的实质统治者。就算拿不出显而易见的成果,也能够以权力强势执行自己想做的事。
相较之下,德拉伍多虽然是军队的总指挥官,但这只是国王指派的身分。如果触怒了国王,无论是职位还是自己的脑袋都会轻易地消失不见。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他必须不断地向国王和其周遭的重臣们展现浅显易懂的成果。
但他现在拿不出所谓的成果。原本预定在一周内攻下矿山,结果已经过了半个月。攻略进度也迟迟没有进展,还得向中央索取攻城武器来充当新的战力。
所以王宫当然会派使者来调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他还能设法敷衍推托,把使者赶回去,但是这招所能争取到的时间也逐渐到达极限。听说连他的靠山,也就是外来派的荷洛奴埃大臣,也开始被追究责任了。
“……告诉我使者说了什么吧。”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平静地询问那名指挥官。
“是。他要求我们尽快掌控矿山。为了达到这项目的……那个……应该把与纳特拉军谈和这件事也列入考虑。”
结果其他指挥官反而对这句话怒不可遏。
“开什么玩笑!都演变成这种情况了还要我们谈和!?”
“太荒唐了!他们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因那些家伙而死吗!”
“德拉伍多将军,别管那些宫廷的麻雀在啰唆什么,来准备下一波攻势吧!”
指挥官们之所以纷纷拒绝
.
谈和,除了自尊心无法容忍战争以谈和结束之外,还与他们一直没立下多少战果的焦躁感有关。如果现在就谈和的话,他们也别奢望能获得奖赏了。
“……”
德拉伍多的处境当然也是一样的。
虽然是一样,但──
“好吧,我们就派使者去跟纳特拉谈判。”
“将、将军!?”
“但是,这么做的话……!”
“你们冷静点,这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只要我们派出的使者被纳特拉军拒绝,就不会有损面子。然后再趁这段期间做好准备,以武力夺回矿山。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指挥官们似乎可以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全都点头同意了。
“罗甘,就由你去当使者吧。”
被点名的是德拉伍多的副官。为了确保谈和绝对不会成功,他这次只能使用手边可以信任的人才。
“你千万不能讨好他们,要设法他们萌生抗战到底的念头。”
“只要尽可能地刺激那些蛮族就行了吗?”
“没错。但你可别太激怒他们,搞到自己被杀死啊。”
“属下明白。”
于是他们讨论好谈和的条件等细节,在数小时后派出使者前往纳特拉军进行守城战的矿山。
一看到出现在面谈地点的使者,妮妮姆就明白对方根本没有要谈和的意思。
明明桌子对面坐着王太子,这位名叫罗甘的男人却毫不掩饰其骄傲的态度,直接对维恩说道:
“在这场谈判中,我所说的话就等于是担任总指挥官的德拉伍多将军的意思。因此,维恩殿下,您那些定居在此的宠物狗以及您驱使它们的技巧真的相当出色。就连德拉伍多将军也对您赞誉有加呢。”
这段话让在一旁戒备的士兵们的怒气瞬间达到最高点。如果不是维恩抬手制止,罗甘应该已经被他们刺成肉串了吧。
“那么,罗甘大人,你今天前来是为了何事呢?你特地爬上矿山来拜访,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挑衅我们吧?”
“那是当然的,玛登可没有这种为了无益处的事情浪费时间的习俗。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与你们谈和。”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他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提出的谈和条件却荒谬至极。
他不仅要求纳特拉立刻自矿山撤退、抛弃武器和归还矿山居民,还以不当占领矿山为由索取赔偿金。让人明显地感受到他根本不认为对方会接受这些条件。
“您意下如何呢?维恩殿下。”
“很可惜,这种条件的话是不太可能谈和的。”
所以谈判的结果当然会是如此。
“这对我们来说已经算是最大的让步了呢。如果再继续交战下去,等您返回祖国时,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喔?”
“听起来真是吓人啊。不过,罗甘大人,根据我的预测,我倒是觉得自己可以意气风发地返回祖国呢。”
“原来如此,看来陪伴在您周遭的真的都是一群狗啊。虽然这么说是多管闲事,但还是给您一个忠告吧,殿下应该安排几个能纠正自己错误的人类在身边才对。”
罗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来这场面谈是以失败收场了。
(真是的,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啊。)
妮妮姆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开始在脑中模拟面谈地点的收拾顺序。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预料之外的事情。罗甘先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然后就看着妮妮姆不屑地说道:
“尤其是那边那个炉灰,应该要早早舍弃才是。竟然让那种下贱的奴隶随侍在侧,实在很难想像您是拥有高贵血统之人啊。”
“──────”
罗甘大概没有察觉到现场的空气在这时冻结了吧。
妮妮姆立刻想对维恩说些什么,但她硬是把已经抵达喉头的话压了下来。因为她感觉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可怕气息,从她身旁的少年背后飘散而出。
“罗甘大人。”
维恩的语气平淡到令人惊讶。
“在最一开始的时候,你说你的话就代表德拉伍多将军的意思……这是真的吗?”
“的确如此,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事。请你替我转告将军,请他务必要注意身体健康。”
罗甘虽然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但还是就此离去了。
不过,即使罗甘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维恩还是没有要离开座位的意思。于是在周遭笼罩着紧张气氛的情况下,妮妮姆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了。
“殿、殿下,那个……”
“我对你做了很抱歉的事啊,妮妮姆。”
维恩像是要打断妮妮姆的呼唤似地说道。
“上次吉瓦来时并没有发生这种事,所以我就疏忽了。西边的人果然都对弗拉姆人抱持着很严重的偏见。我不小心让你出现在西边的人眼前,害你留下了不快的回忆。”
“不、不是的,我并不这么觉得……”
“我下次会多加注意的。那么,这里就麻烦你收拾吧。我先回去上面了。”
“……遵命。”
维恩从座位上站起来,迈步走向了矿山山顶。
被下令负责收拾的妮妮姆只能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等到两人的距离远到无法听见说话声后,维恩便对护卫兵说道:
“叫拉库尔姆过来。”
面谈结束后过了几天,玛登军即将完成进攻准备。
这场以矿山为舞台的战争也渐渐地走向了最后一幕。
◆◇◆
“将军,所有部队都完成配置了!”
“我们准备的梯子也已经发送给各部队了。”
“现在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了。”
一字排开的指挥官们纷纷向站在前方的德拉伍多这么报告。
他听完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以强而有力的眼神看向众人。
“距离开战已经过了三周。我们浪费了许多时间。”
明明可以立刻结束的战争却拖拖拉拉地僵持到现在。兵力因为敌人卑鄙的奸计而减少,本来很充足的物资也逐渐见底。
“这一切都是我的无德所致,真的是让你们受苦了。”
本来可以轻松获胜的战争却拖延了这么久,自己大概已经拿不到什么像样的奖赏了。不只如此,还有可能被视为战犯而受罚。
但是就算这样也无所谓了。只要能打倒那些家伙就行了。
“这段屈辱的日子将在今天宣告结束。不需等到黄昏来临,那些蛮族们的血就会染红这座山吧──开始作战!”
““是!””
在太阳正高挂头顶时,玛登军朝矿山发动了总攻击。
位于山顶的维恩马上就收到了玛登军发动总攻击的消息。
“来了吗?”
维恩如此低语后,迅速地对传令兵下达了指示。
“放弃矿山下层的防御据点。让士兵到上方集合,巩固防线。”
“是!”
“叫矿工把半山腰以下的坑道都毁了。别让敌人进入矿山内部。”
“我马上就去叫他们完成作业!”
传令兵立刻就离开了帐棚,留下来的妮妮姆则对维恩这么说道:
“撑得住吗?”
“撑不住吧。”
维恩的回答相当简洁。
“之前敌人的入侵途径只有山路,所以才能够维持战况到现在。如果他们直接从山路以外的地方爬上来的话,就是以兵力差距决胜负,那我们根本赢不了。”
“不过,这是以现况来说。对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维恩轻笑了一下。
“我会把这里的指挥交给哈加尔。妮妮姆你就去辅佐他吧。”
“知道了──你可别死喔,维恩。”
“我把心脏留在这里了,怎么可能会死呢。”
维恩轻轻地摸了摸妮妮姆的头发后便走出帐棚。
在那里等待他的人是拉库尔姆。
“殿下。”
“拉库尔姆,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维恩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我们就去拜见一下那家伙的蠢样吧。”
矿山上的战况完全是玛登取得了优势。
摆脱了山路这项限制后,玛登的大军在矿山各处架起长梯,一个接一个冲上了斜坡。那情景简直就像是一群朝着砂糖山蜂拥而上的蚂蚁。
即使是训练较为精良的纳特拉兵也无法抵抗这波人海战术。虽然他们固守着矿山上方,试图逼退敌人,但是从山脚下也看得出来他们正节节败退。
“将军,我军在各方面都取得了优势!”
传令兵前来报告时的语气也相当兴奋。任谁都看得出来大势对玛登有利。
“看来距离我们攻陷矿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呢。”
留在司令部辅佐德拉伍多的指挥官们也面露喜色。
为了劝诫他们保持冷静,德拉伍多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千万别大意了。那些被逼至绝境的蛮
.
族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自暴自弃的行为。”
接着,他对指挥官抛出了问题。
“你们已经彻底压制住矿山后方了吧?”
“是的。就算那些家伙想从后方逃跑,我们也已经配置了足够挡下他们的兵力。指挥也由罗甘大人负责,所以万无一失。”
“那就好。我不会再宽容地放过他们了,所有人都得葬身于此。”
当德拉伍多正气焰嚣张地这么说时,有几名玛登士兵骑着马朝他们奔驰而来。
“将军!德拉伍多将军在哪里!?罗甘队长有紧急事项要报告!”
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传进了所有人的耳里。指挥官们面面相觑,气氛变得很紧张。从这场战争开始之后,只要是紧急联络,几乎都是不好的消息。该不会是矿山后方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要听他的报告内容。把那个传令兵叫来。”
“是、是的!喂,那边的人快过来,将军在这里!”
被指挥官们叫住的传令兵们下马后,跑到德拉伍多面前跪了下来。
“快点报告,罗甘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个……”
传令兵一边说一边卸下背囊,以十分自然的动作把里面的东西丢了出来。
罗甘的人头就这么滚到了德拉伍多眼前。
什么──?在场所有人的脑袋都停止了思考。
传令兵趁机从地上跳了起来,同时拔出了剑。他的动作如流水般熟练顺畅。
“他说──我们在另一个世界再见吧。”
铁制的剑身朝着德拉伍多斜砍而下。
德拉伍多惊愕地瞪大双眼,就这样往后倒下。
盔甲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终于让周遭冻结的时间又开始走动。
“你、你在做什么──嘎啊!?”
指挥官们虽然把手伸向了剑柄,但还来不及拔出剑,就被其他传令兵砍倒了,而且还有长枪从帐棚外刺向指挥官们,因此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就被杀死了。
“殿下,全都解决了。”
“辛苦你们了。”
砍杀德拉伍多的男人简短地如此回答,然后看向倒在地上的德拉伍多。
“……咦?你还活着啊?”
虽然大量鲜血不断从被砍破的盔甲裂痕中冒出,但德拉伍多的确还有呼吸,其视线也一直盯着袭击他的人。
“看来我的剑术技巧还是很糟糕啊。根本杀不死人嘛。”
“唔……咳咳!你、你是……”
“什么?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脱下了头盔。他的脸庞还带着可说是少年的一丝稚气。德拉伍多认得他的长相。虽然他穿着玛登士兵的装备,但绝对没错。
“你……是维恩吗……!”
“这是我们第一次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呢,德拉伍多将军。”
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把头盔扔到一边,愉快地轻笑了一下。
◆◇◆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来取你的人头啊。你这样不行啊,德拉伍多。就算你已经完全豁出去了,也不能让防守司令部的人变得这么少吧。”
“唔……!”
德拉伍多一边瞪着维恩,一边将意识集中于躺在维恩脚边的剑上。他的伤口传来烧灼般的痛楚。嘴里充满了血腥味。但是,只要能拿到那把剑就行了。而且如果像这样以对话争取时间的话,也会有人注意到司令部的情况不太对劲。
“不会有人来的。”
听到维恩像是看穿他心思似地这么说,德拉伍多的肩膀抖了一下。
“我的士兵已经把帐棚附近团团围住,而且你们的士兵现在满脑子都只想着那座矿山的事。除非这里冒出火舌,否则他们是完全不会注意到司令部的情况的。”
“少说得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
“我当然懂了。因为就是我让他们变成这样的。”
“什么!?”
当德拉伍多正拚命不让注意力松懈时,维恩对他耸了耸肩。
“在这场战争里,我的计画基本上就是不断地压抑玛登军,然后让他们完全沉醉在今天的解放感中。很有趣的是,自制力这种东西在优势时比劣势时还要难控制。因为今天终于可以发动庞大攻势,从基层士兵到你们这些中心人物,整个玛登军都失去了冷静。对于从三周前就在山上观察你们的我而言,要看出得意忘形的你们的破绽是很简单的事。”
“……”
德拉伍多虽然想开口反驳,但目前情况的确是如此。于是他不甘心地绞尽脑汁寻找突破口,最后想到了一件事。
“但是!但是我方士兵应该已经发现你们有一小群人下山才对。只要指挥部队的人收到这项消息……”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下山。”
德拉伍多的双眼震惊地颤动了一下。如果根本没有下山的话,那他们究竟是怎么抵达这里的呢?
“你还记得洞窟的坑道吧?”
德拉伍多以变得有些模糊的意识思索着他话中的意思。
“呃……不,不对,要把那边崩塌的岩盘清除得花上数个月……”
“就在那旁边喔。”
维恩愉快地说道。
“我们为了从那个坑道旁边通过,事先请矿工们挖了一条通道。那是一条从矿山内部通到洞窟旁的坑道。”
“────”
德拉伍多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难……难道说……”
“没错,那起崩塌事件的目的并不是减少玛登兵的数量,而是让你们在得知崩塌消息后,把那个洞窟的存在从自己的意识里删除掉。”
德拉伍多感觉到身为军人的自己长年累积下来的大量知识,都伴随着巨响逐渐瓦解了。他不得不承认,在担任将领这件事上,自己完全比不过这名少年。
“之后只要再让矿工继续挖掘剩下的部分,将通道打通,再穿着你们的装备走到外面,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我们是纳特拉兵了。虽然我们很不巧地在移动途中被罗甘发现就是了。”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
他看向维恩脚边的剑。身体还能活动。
就承认吧。德拉伍多在担任将领上输给了他。但是,他的人头还在自己碰得到的范围里。
“呵……呵呵、咳、呵哈哈哈哈哈!”
德拉伍多大笑出声,身体不断地喷出鲜血。
他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挤出自己剩下的所有力气,扑向了位于维恩脚边的剑。
“不过呢,其实我本来是不打算亲自出马的──”
维恩的剑贯穿了德拉伍多的身体。
“我早已下定决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污辱我的心脏的家伙。”
剑光一闪。
德拉伍多的身体被砍成两半,滚落在地上。
“永别了,德拉伍多。”
维恩擦去剑上的血,收剑入鞘。
在一旁脱下传令兵头盔的拉库尔姆恭敬地向他行礼。
“您这一剑真是漂亮啊,殿下。”
“这种程度的技巧哪里漂亮了……呃,拉库尔姆,你在哭什么啊?”
“对不起,因为殿下的剑技实在太美,我不禁大受感动……”
“……唉,算了。我们差不多该溜啰。虽然我刚才那么说,但矿山后方的部队察觉到罗甘不见之后,说不定会派人过来这里询问。”
“所以之后就按照预定计画,一边点火一边撤退吗?”
“嗯。以粮食和物资为主要目标,到处点火吧。要是不赶快让他们察觉到这边的异状并自乱阵脚,我们那些目前还在战斗的士兵们可是会被歼灭的。走吧。”
“遵命!”
维恩等人迅速地回到马匹旁边,以事先带来的火把点燃了帐棚。
火势马上就扩散开来,德拉伍多等人的尸首逐渐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再加上火舌和浓烟猛烈地窜升至高空,连在矿山上方战斗的士兵们也察觉到了。
“喂、喂,快看那个!”“我们的司令部是不是着火了啊?”“这怎么可能?难道又是敌兵吗!?”
所有的玛登兵都记得以前遭受夜袭时曾被纵火。因此火焰造成的恐惧与混乱迅速蔓延开来,再加上去确认情况的传令兵将德拉伍多等指挥官们死亡的消息传遍全军,让他们阵脚大乱,对军队带来了致命性的打击。
有的人还想继续抗战、有的人试图撤退、还有人是完全傻住──失去领导者的玛登士兵无力击败纳特拉军,玛登军最后只好在不断出现大量牺牲者的情况下,连滚带爬地撤退至山脚。
◆◇◆
维恩等人顺利返回山顶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但是激战时的高昂情绪尚未冷却下来,所以他一回到那里,就受到爆出喝采声的士兵们热烈欢迎。
“喔喔!殿下回来了!”
“殿下,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
.
了!”
“殿下的火攻顺利地逼退玛登兵了!”
许多士兵都受伤了。死亡的人数应该也不少吧。但他们的表情仍旧充满活力,纷纷替维恩的平安高兴,称赞他的妙计。
“大家都表现得很好!今天的战斗肯定对玛登造成相当巨大的打击!胜利已近在眼前了!要把现在当成最后的关键时刻,继续集中精神战斗!”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士兵们的呐喊声让地面也为之震动。
当维恩一边简短地对每个士兵打招呼,一边走向里面时,发现老将哈加尔正在那里等着他。
“哈加尔,我不在的时候,你表现得很好。”
“您过奖了。”
哈加尔恭敬地向他行礼。
“我想瞭解一下现在的情况。玛登有什么动静吗?”
“是。他们已经停止包围矿山,正朝着离山脚稍远的平地聚集。目前看来并没有要发动攻势的样子。”
“毕竟他们现在大概还在争论要由谁来代替指挥,以及是否要继续交战吧。”
“殿下认为玛登会继续和我们交战吗?”
“不,不可能。”
维恩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们本来干劲十足地想在今天分出胜负,结果却彻底战败,士兵的士气降到了谷底,而且物资也大部分都被烧毁。他们的指挥官们应该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死去的德拉伍多身上,选择撤退吧。因为要是在此时指挥军队交战却失败的话,战败的责任就会落到自己头上了。”
“您说得很有道理呢。”
哈加尔点点头。
(因此,在这之后将会展开和平谈判……对我来说,这才是重点啊。)
这次绝对不能失败。
他要运用自己拥有的所有谈判技巧,把这座一文不值的矿山卖给玛登。
(为了达成这项目的,我得开始准备才行。还要找妮妮姆来帮忙……)
维恩思考到这里,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话说回来,妮妮姆呢?”
“妮妮姆大人正在清点各部队的损伤情况,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样啊。那么,在妮妮姆回来之前,为了提前庆祝战胜……”
就来喝酒吧──当维恩正想继续这么说时,从山顶边缘传来了吵杂声。
维恩与哈加尔互看了对方一眼,立刻前往骚动声传来的方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殿、殿下,这……请您看看那个。”
负责警戒的士兵指着玛登军驻留的平地。一看到那个地方,维恩的双瞳便惊讶地震了一下。
因为玛登军正逐渐远离矿山。
“他们……是打算撤退吗?”
他们背对纳特拉军,朝内地前进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支正在撤退的军队。
但是维恩对这副情景感到有些不安。他们决定撤退应该是件好事。但是这个决定下得太快了。能够如此迅速地统整意见,下达判断的人才,应该已经跟德拉伍多一起被杀死了才对。
“哈加尔,你觉得那是为了欺骗我们才假装逃跑吗?”
“……不,看他们那样子,应该是真的撤退了。以玛登军目前的状态,就算想耍这种小手段,士兵们应该也无法配合吧。”
“…………”
维恩在心里不停地低喃着。
他对于玛登军早早撤退并无不满。他们愈快撤退,和平谈判也会愈快开始。但他还是忍不住怀疑这项行为背后另有其他用意。
“殿下……那个……恕我直言……”
站在一旁的士兵突然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
“这是不是表示我们获胜了呢……?”
回过神来,维恩周遭已经聚集了十几名士兵,正交互看着逐渐离去的玛登军与维恩。
该对他们说什么才好呢?维恩思索一下后,心中有了答案。
“大家听我说!玛登军现在正背对我们逃离此地!”
连远处的士兵们也听见维恩大喊的声音,转头看向他。
“他们说不定正在策划什么卑鄙的计谋好对付我们!但是,在他们必须仰赖这种计策之时,就等于是承认已经无法战胜我们了!”
维恩充满自信地说道。
“所以,我在此断言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是我们纳特拉军!”
整座矿山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但在下一瞬间,士兵们便发出了有如爆炸般的欢呼声。
“为胜利欢呼吧!让逃走的玛登士兵们明白,我们才是胜利者!”
在维恩的鼓吹下,士兵们纷纷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如果在极近距离沐浴在欢声之中,甚至连骨头都为之震动。
“这样好吗?”
听到哈加尔在耳边如此询问,维恩点了点头。
“就算对方正在玩弄诡计,也肯定会立刻朝我们攻来。既然如此,趁现在提升士气应该也不错吧。哈加尔,千万不要放松警戒啊。”
“遵命。”
哈加尔恭敬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妮妮姆一边穿过士兵们之间的空隙,一边喘着气跑了过来。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啊。”
“是妮妮姆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维恩从她的态度感觉到情况不太寻常。
“听说你去调查损伤情况了,我们的损伤比预期的还严重吗?”
“不,这方面反而是比原先预料的还要轻微。”
但是──妮妮姆摇摇头,继续说道:
“问题并不在那里,殿下。是我们之前安排在玛登王都的密探刚才捎来了消息。”
“哦?难道是弗修塔雷气到开始虐杀家臣了吗?”
“它被攻陷了。”
“……………………”
维恩必须花费好几秒才能理解妮妮姆话中的意思。
“攻陷?”
“是的。”
“玛登的王都吗?”
“是的。”
“……是被哪里用什么方式攻陷的?”
“是玛登的邻国卡帕利努。因为玛登将大部分兵力分配到我们这里,所以在受到猛攻时无力抵抗,结果就这样……弗修塔雷王似乎也已经死亡了……”
“…………”
玛登到底在搞什么啊?弗修塔雷怎么会蠢成这样啊?──当这些咒骂以惊人的速度在维恩脑中打转时,他的大脑终于想到了最严重的问题。
“呐,妮妮姆……我在这之后,本应是要和玛登进行和平谈判的对吧。”
因为实在太过震惊,维恩以平常和妮妮姆交谈时的用字遣词挤出了这段话。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你觉得这项谈判会何去何从呢……?”
妮妮姆稍微移开视线,小心翼翼地回答。
“因为我们要谈和的对象已经灭亡,我想恐怕是没有下文了……”
“…………”
这样啊──
没有下文啊──
维恩轻吐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
然后大叫了起来。
“搞、什、么、鬼啊────────!?”
维恩的惨叫被士兵们的欢呼声吞噬,消失在虚空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