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小欢还是在乎我的是吧?所以才会关注我的动向。”
这话说出口后,岳清就像捕获了真相一般,他自己率先就相信了。
他的脑子里,不由开始浮现前世的种种,他在叶永欢眼里,一直是特别的那一个……
岳清至今还记得,高中入学时,第一次见到叶永欢的场景。
他在学校门口的移动帐篷前半学生水卡,明明四周围了一堆人,但他就是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刚刚从初中升上来的学生们,都显得过分青涩,跟地里的小葱苗似的,兼之刚军训完,一个个奄了吧唧,黄不溜秋的,着实没什么看头。
只有人群里的叶永欢,皮肤莹白如玉,眼神干净清澈,整个人像在发光,周围一圈儿都被他的精致好看辐射出了一块真空地带。
不止秦月晖在看他,很多人都在看他……
但年少时的男孩儿们,并不会表达自己的喜爱,叶永欢漂亮精致,像个女孩儿似的,便总是被同龄的男孩子‘欺负’。
秦月晖不止一次见过,有性格恶劣的男生,把叶永欢堵在楼道尽头,或者厕所角落,嬉皮笑脸的问他到底是不是男孩子。
“要不你把裤子脱了,让我们验明正身?”青春期的男孩儿,总以为这样的霸道行为,很酷很帅。
叶永欢恶狠狠的瞪他们,像一只炸了毛,发怒龇牙的猫儿。
秦月晖打断过那些人两次,叶永欢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对他说,“谢谢你,这位同学。”
他痴迷于少年崇拜,感谢的情绪,但又不满自己在他生命里,只是一个需要被感谢的某位同学。
他想要叶永欢对他记忆深刻,刻进骨血里那种。
后来,高一下学期时,学生们开始进行分科,秦月晖放弃了自己更擅长的理科,选择了和叶永欢一起读文科。
他自我感动着,开始慢慢实施自己的计划。
如果月亮注定不是他的,月光注定要照在所有人身上……那他想办法把月亮拽入泥底里,是不是就没人喜欢月亮了?
叶永欢是同性恋,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叶永欢还喜欢自己。
这本来是一件让秦月晖心愿得偿的美事,可他在看到其他人对待叶永欢的态度时,退缩了。
他懦弱的不敢承认,害怕自己也背上那样的骂名,在那个年代,同性恋并不被人接纳,他的父母也特别注重名声,如果他也被叶永欢拖下水,那他爸妈一定会打断他的腿的。
有的时候,人的某一个决定,就会带着他一路偏轨,再也没办法回头。
秦月晖终于还是失去了他想收藏的月亮,再一次见面,惊艳他年少时光的人,已经只余灵堂上,一张面无表情的黑白照片。
秦月晖看着照片,感觉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他本来以为,他们的人生都还长,总有再续前缘的一天。
身边的女人哭哭啼啼,说着‘白养了这么多年’、‘半点回报’都没有的话,秦月晖觉得厌烦。
过了一会儿,女人又安静了,静悄悄地站在一旁抹眼泪,时不时还摸一摸相框里,少年表情冰冷的脸。
他想,人类的感情,真复杂。
他也不能免俗的……在不曾珍惜又失去之后,感到不舍和悲伤。
而现在,他又死而复生了,并且在这个世界找到了曾经遗失的珍宝,这个世界还是同性婚姻合法的世界。
不难道还不算天意吗?
从秦月晖的视角看来,这简直就是上天特意给他们创造的机会。
岳清呼吸开始急促,越想越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他从来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根本没想过,前世叶永欢为什么会吃抗抑郁的药物,为什么吃那么多治疗心理疾病的药,最后导致自己药物过敏严重,年纪轻轻就离开了那个世界。
叶永欢从看见他脸颊两边诡异的浮现两抹红晕,眼神迷离又兴奋时,就警惕的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操控着轮椅倒车,想要远离状态怪异的男人。
没想到他一移动,就好像刺激到了岳清似的,那人原本是蹲在他面前半米开外的地方,见叶永欢往后退,他突然站起身来,要来拉叶永欢的手。
叶永欢本就是在强行忍耐了,此时岳清居然还想跟他有肢体接触,叶永欢顿时便忍不住了,伸手狠狠拍开了岳清的手。
他打得重,岳清手背上立马出现了一个红印子,但他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执意要来拉他。
叶永欢生理性出现排斥,他开始感觉头晕目眩,想要呕吐……但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感觉血压飙升,头脑昏沉。
理智不够清醒时,人的反应多半也是不会过多考虑后果的。
叶永欢本就反感正面接触他的同性,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害他心理疾病如此严重的罪魁祸首。
他本就已经在压抑心底的恨意了,为何还要来招惹他?
叶永欢一时冲动上头,在岳清要触碰到他时,按了轮椅的前行按钮,想要就这么创过去,反正轮椅又不算交通工具,创到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可是他没想到,岳清竟然比他还疯。
轮椅的起步速度更慢一些,岳清一见他动作,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同时,也给岳清提供了一个思路。
叶永欢行动不便,只能靠轮椅移动,如果他把人拉下来,他便哪里也去不了了,就算他生气,但也只能乖乖待在他的怀里。
岳清这个念头一升起,就怎么都压不下去——无法反抗他的,只能任他予取予求的叶永欢。
他趁着轮椅还没提起速度来,一把拽住了叶永欢的手,想要把他从轮椅上拉扯下来。
叶永欢被岳清拉住时,也是吓得不轻。
身体的排斥,和要摔倒的恐惧一同袭来,让他上半身忍不住的开始剧烈挣扎。
岳清完全不在乎,他的行为会不会对叶永欢造成伤害,坚定得不放手。
拉扯间,叶永欢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轮椅的操控盘,因为按键指令的混乱,轮椅一时失控,在原地胡乱摆动两下后,猛地往前窜去。
“啊——”叶永欢失声尖叫,因为岳清的拉扯,被惯性甩了出来,岳清闪避不及,被叶永欢撞得后退一步,一脚踏空,从公路旁边的斜坡滚了下去。
掉下去之前,他条件反射的拉住了叶永欢,两人滚作一团,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而在摔倒的那一瞬间,叶永欢的意识就开始模糊了,再从山坡上滚落,身上撞出不少外伤,脑袋也被重重磕了好几下,最后停下来时,便已经人事不知了。
岳清也没比他好上多少,他本就体质文弱,从这么陡的坡上滚下来,强撑着爬起来走了一段路,在一条小路边晕了过去。
……
叶倾昼计算着时间,在十五分钟后,便又给叶永欢打了个电话,依旧没人接。
他皱着眉头,把电话再次拨给了赵姨,“叶永欢呢?还没回来吗?”
赵姨说她去看看,过了好几分钟,赵姨回了电话,说小少爷没在卧室,也没有在门口,大门那边当时也没有人,需要查看监控才知道少爷的去向。
叶倾昼便挂了电话,又给叶夫人打了一个,他需要立马知道,叶永欢是不是跟付老太太离开了。
但这个过程,还是耽搁了几分钟,叶夫人回了电话,语气也不由带上了焦急,“我妈说叶永欢没去她那儿,说话还支支吾吾的,怕是隐瞒了什么,监控出来了吗?”
过去了几分钟了,调看个监控也完全够了,但叶倾昼还是在得到答案之前,便决定了启程回家。
叶永欢失踪了快半个小时了。
半个小时联系不上,或许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根本谈不上是多严重的问题,他或许是玩忘了时间,也或许是正在回家的路上,但那都是正对普通小孩来说的情况……叶永欢行动不便,还有极其严重的心理疾病,这样的前提下,失踪半小时,就是极其严重的事了。
叶倾昼刚出校门打了个车,便接到了赵姨打来的电话,而她着急的语气,也证实了叶倾昼心里不好的猜想,“叶少爷,监控里显示,小少爷跟一个穿白衣服的青年走了,再往前一点就是监控拍摄不到的地段了。”
叶倾昼心里‘咯噔’一下,“白衣服的青年,长什么样的?”
“我让小张给你发视频。”
叶倾昼点开视频,便瞧见叶家大门前,把叶永欢推走的岳清,而视频里的叶永欢,虽然表情不太好看,但也没有激烈的反抗和拒绝……他是自愿跟他走的。
叶倾昼有些头疼的摁了摁额角,又给叶修颉去了电话,“父亲,想办法联系一下那个岳清,他把叶永欢带走了。”
或许,他不该这么久不理叶永欢,否则,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和自己聊天,而不是选择跟一个他本就不待见的人出门……
叶倾昼心里十分后悔,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十分幼稚的错事。
但他忘记了,他原本也就不过十六岁,就算再是早熟,也不可能什么事都办的完美妥帖。
出租车飞速驶回叶家老宅,叶修颉和付微微也回来了。
叶倾昼看见叶修颉的表情时,就知道结果可能不太好。
“岳清也联系不上了。”
叶倾昼感觉自己心跳很快,他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半个小时,没有交通工具,应该都走不到山脚,山下的别墅群已经有完善的路段监控了,那些路段排查了吗?”
山脚别墅群有五六个出入口,还有好几个地下停车库,排查起来工作量比较大,要花的时间也就久一点。
“还在查。”叶修颉拍了拍付微微的手背,顺便安抚了叶倾昼几句,“我个人看法是,他们还在夕照山里。”
叶倾昼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经叶修颉一提醒,也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我去找。”
叶倾昼率先出了门,叶修颉随之安排了搜寻队开始搜山。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叶倾昼寻到叶永欢的轮椅时,心里已经对事情的发展有了一定的猜测,他又顺着山路往回走,沿途留意着路边的痕迹。
等走到两人滚落的地方时,他从路边草木泥土的痕迹判断出有人从这里摔了下去。
叶倾昼想也不想,就准备从这里下去寻人,正好搜寻队来,看见叶倾昼的行为,也猜到了他的举动,“叶同学,走那边的小路下去吧,这里太陡了。”
“我能下。”以前上山里找柴火时,也不是没爬过这么陡的坡。
搜寻队的见他确实稳扎稳打一步步下去了,心里佩服的同时,也加快了动作,跟着他一起。
坡色完全黑了,又给搜寻增加了难度。
“这里有人!”从小路绕下来的搜寻人员喊了一声,于是所有人都朝那边赶了过去。
除了叶倾昼,他好像听到相反的方向,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
心里一种强烈的预感,驱使着他往那边去。
拨开杂乱的野草荆棘,叶倾昼终于看见,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叶永欢。
但他却更加紧张了。
叶倾昼急忙赶过去,双手胡乱捋开荆棘条,任自己的手被割得鲜血淋漓也毫不在意,他看见叶永欢的额头在渗血。
“叶永欢,叶……”叶倾昼去把人扶了起来,却在看清他的模样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叶永欢的脚扭曲着,好像是二次受创了。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无数伤痕。
六月份的天气,少年穿得并不算后,针织的套头衫,裤子是宽松的休闲裤,这也导致了滚落山坡时,衣服和裤腿儿很容易便卷了起来。
少年本就是易留痕迹的体质,被撞出来的瘀痕,被荆棘石块给出来的伤口,多不胜数,如今看起来,便异常惨烈。
叶倾昼双手颤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他怕自己碰到对方,会让他痛。
叶倾昼正想叫人,却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人拽住了,是叶永欢。
“岳,岳清……”叶永欢动静很小,声音微弱,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
他俯下身,把耳朵凑到叶永欢唇边,他迷迷糊糊的,还在喊着‘岳清’的名字。
手中抱着的身躯发烫,叶倾昼突然意识到,叶永欢在发烧。
他不再执着于叶永欢要说什么,左右是与他无关的……他现在是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就感觉生气愤怒的程度。
“来人,快过来,叶永欢在这边。”叶倾昼提高声音喊了几遍,却只得到一个遥远的回复,看来这儿离小路还有些远。
叶倾昼又看了看叶永欢的状态,把他推起来,让他靠着石头,然后背了起来——山路不平,背着比抱着好走。
叶永欢好轻。
叶永欢好烫。
他还迷迷糊糊喊着那个害他至此的人的名字。
叶倾昼心里酸胀得厉害。
他早就看出来了,叶永欢和岳清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像是相识已久,却又产生隔阂的故人。
今天这小傻逼还一声不吭的跟人走了,以往那副讨厌对方的嘴脸,恨不得离他八尺远的态度哪里去了?
“等你好了,总得让父亲罚你,写八千字的检讨书!”
叶永欢好像听见了他的话,一滴滚烫的水滴砸在了叶倾昼后颈上。
“……所以,肯定会好的,你也不要害怕。”叶倾昼掂了掂背上的人,手臂将他箍得更紧了些。
“岳……倾……唔。”
“我不是岳清。”叶倾昼闷闷开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眼眶有些酸涩。
突然,一股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自己后颈上,随后,便是更炙热,温软的口腔。
叶倾昼身子僵硬了一下,他感觉斜方肌的位置,被留下了一道濡湿的痕迹。
“叶永……嘶唔。”他闷哼一声,带着点颤音。
小傻逼烧糊涂了,把他当成鸡排啃了。
叶永欢在他肩颈的位置,狠狠的啃了一口,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这会儿正发着烧,没有太大的力气,就算下嘴挺狠的,也没有见血,只是肯定破皮了。
小傻逼啃着不放嘴,叶倾昼也没制止他,只是步子又加快了些。
终于快回到小路上了,搜寻队的人员也过来准备接应他。
“叶少爷,把小少爷给我们吧。”一名高大的男性站了出来,要接手叶永欢。
感到叶永欢正拿他磨牙的叶倾昼顿了顿,拒绝了,“不用,我背到路上去,换救护车来。”
叶永欢好像真的有意识,听他说完,下嘴磨牙的动作停止了,温度过高的舌尖抵着那处被他啃出来的牙印,轻轻舔舐着。
叶倾昼简直哭笑不得……都这样来,还能排斥别人的接触。
不过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
他还记得,刚刚叶永欢一直喊着的,都是‘岳清’的名字。
他是把自己当谁了?
还没等叶倾昼自己调节好这种成为替代品的糟糕情绪,更让他脸黑的事情发生了。
叶永欢舔够了,歪着脑袋,用一点点气音,在他耳边轻轻喊了一声‘哥’。
他是把自己当成‘岳清’了,还喊他‘哥’?
他之前甚至都不肯喊自己一声‘哥’。
叶倾昼一身低气压的把叶永欢送到了救护车上,此时叶家夫妇也已经等在了车里。
叶修颉一眼看出了叶倾昼情绪不对,“你怎么回事?”
叶倾昼回过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没事。”
停顿两秒,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个姓岳的怎么样了?”
叶修颉目光落在叶永欢扭曲的腿上,表情十分冷淡,“他?断了条腿吧……”
“哦。”叶倾昼点了点头,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过分。
……
医院的诊断结果,很快就下来了,身上那些看起来很惨的磕磕碰碰,倒是最轻的伤,没有伤到内脏和骨头,但叶永欢的腿和头却比较严重。
头部受到多次撞击,有轻微颅内出血和脑震荡,这个其实也不麻烦,外伤性颅内出血甚至不需要手术,保守治疗,然后卧床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至于腿……就更严重了,本就已经是很严重的状态了,这一摔,似乎又伤及了经脉。
“需要做手术,患者本身有计划近日做手术是吗?那我建议就尽快。”
叶夫人还有些不安,定期给叶永欢看腿的骨科医生是建议叶永欢再调理一段时间,让经脉更强韧的时候再做,这样成果率会比较高的。
现在时间上被压缩了一个月不说,精心保养的经脉还受损了,叶夫人在医生办公室里只抹眼泪,难过得看不出一点儿商业女王的模样,无助得像个小姑娘。
叶修颉抱着她,一边安抚,一边琢磨着,让那个岳清断条腿儿,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但叶家到底是正经豪门,这方面的报复,也不会太阴私龌蹉,所以叶修颉也只是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了……这次他肯定也得吃官司的,小惩大戒,让他长点儿记性吧。
因为这个意外,叶永欢不得不提前准备双腿的手术了,而且因为时间紧迫,原本定下的医院,后期要用到的帮助恢复的器械也还没运到,只能把叶永欢转移到另一个更远,但医疗更发达的国家。
今晚便要离开了。
叶倾昼得知这个消息时,一个人在走廊外面站了很久。
或许是这两天情绪起伏太大,他一时间竟然拿不准,对于叶永欢,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感觉。
他本来觉得叶永欢不是那么坏,可昨天又发现,他其实也没那么好。
他本来想,就把他当成兄弟对待,可又发现,他连当他哥都排不上号。
其实心里挺郁闷的,也想过要不就这样退回到最开始的界限,不再为这个人的事牵动情绪……
可得知他马上要出国治疗,手术能不能成功,复建能不能顺利,全都成了未知……那也就等于,他归期未定。
他的烦恼愁绪,又全部被抛之脑后。
夜风带着路边合欢花的气息拂面而过,那些承载情绪的复杂事件被一一吹散,保留下来的朴素本心皆在像他传递一个信息——他有些不舍。
或许,不止‘有些’。
不管是不是兄弟,他们至少,也算朋友了不是吗?
他很喜欢这个脾气傲娇,时而古怪,时而有点坏脾气的小朋友。
所有好友之间的离别,都会有这样的不舍,对吗?
叶倾昼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他起身往回走,想趁叶永欢还没离开,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等你好了,我们便和好……不,不是和好,是好好认识,以正常的,不参杂外部条件的身份,做很好的朋友。
叶倾昼觉得很轻松,他和叶永欢,不去在意什么真假少爷的身份,不去细究他是文秋穗的儿子,他们就单纯的来往,一定会成为感情很好,很亲近的朋友的。
“叶永欢醒了吗?”到达病房外,叶倾昼表情轻松的问了一句。
“还没有,但是不能再等了,现在就让直升机来接人。”叶修颉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才认回来的儿子,“你就留在国内吧,回学校上学去,永欢这次去做手术,估计也得等个好几个月才能出院。”
要先等伤口长好,等医生确定没有问题了,再进行漫长的康复训练……
康复训练时回不回国都还另说,就先养伤,就不是一两日能养好的。
左右这俩孩子现在也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倒也没必要拖着叶倾昼来回折腾。
再有一点就是,这架直升机是负责送他们去机场搭专机的临时工具,是小型直升机,已经满员了。
叶修颉想得很简单,完全是客观分析了问题,却没有询问过当事人的想法。
叶倾昼表情僵住,之前强行堆砌起来的轻松,瞬间倾塌。
也是,他跟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那我和他,告个别。”
叶修颉一边打电话联系那边的医生,一边对他点了点头。
叶倾昼走了进去,看着依然昏睡着的花脸小猫,表情变得柔和,“算啦,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前尘不究,我们重新认识吧。”
睡梦中的叶永欢皱了皱眉,好像是对他的话做出了反应。
当然,叶倾昼明白,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他轻轻摁了摁叶永欢的眉头,“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早日康复。”
前尘不究,早日康复……
恍惚之间,叶永欢觉得,这是一句很重要的话,好像会对他的人生产生很重要的影响。
但他其实……
其实怎么样?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因为他彻底昏睡了过去,意识沉入一片漆黑的海底。
……
“麻药生效了,开始手术吧,注意观察患者生命体征,心肺功能。”
“心跳正常,呼吸正常。”
“不太好了,这里的神经受创,影响到其他吻合手术了。”
“稳住别乱……”
叶永欢的情况复杂,原本只需要两到三小时的手术时间,硬生生被拉长了一倍不止,等到手术室门口的灯熄灭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初晓的光探出地平线,将沉闷的黑暗逐一驱散。
在手术室外守着的叶氏夫妇瞬间站了起来,神色严肃的看向主刀的那位医生。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露出一个笑,等待结果的两人瞬间松了口气。
叶夫人扑倒叶修颉怀里,疲惫却欣喜,“我就知道,欢欢一定会没事的。”
随后术后恢复需要很长的时间,虽然往后也许会有一些腿脚上的后遗症,但只要能站起来,能摆脱轮椅重新行走,就是对她内心自责感的一种救赎。
叶修颉低声安慰着她,然后问了医生一些注意事项,“对了,我儿子什么时候能醒?”
“他已经退烧了,麻药过效就会醒……他的腿应该已经恢复知觉了,但具体什么程度,还得看患者自己的体感,如果腿疼得厉害,可以让护士来找我开点止疼的药片,别多吃,他这样的情况,疼着也好。”
交代完事宜后,叶家夫妻也算彻底放下心来。
叶永欢的手术很成功,留下后遗症的概率也小,后期康复得好的话,甚至能跑能跳,当然,不能太剧烈,太长时间。
医生说他还有大概两个小时才会醒,叶家夫妻便回酒店打算休息一会儿,留了自家家庭医生和护工照顾叶永欢。
早上六点,外面的世界开始苏醒。
叶永欢睁开沉重的眼皮,望着医院洁白的天花板,开始发呆。
脑袋疼。
还很乱……
失去意识前,明明听到医生在说他‘心跳停跳’,那他不是应该是死了吗?原来心脏停跳了,都还能被抢救回来?
真是值得被敬爱的白衣天使,这可真算得上跟死神抢业绩了……等他出院了,一定给医生送上一面锦旗。
叶永欢想着锦旗的事,下意识去找自己的信息卡,那上面会写自己的基本信息,和主治医师的名字。
找着找着,叶永欢才发现不对劲,这间病房,所有物品,都是英文标注,一个汉字都没有。
叶永欢迷茫的睁大眼睛,这时候,陈医生端着杯咖啡进了病房,一看见醒着的小少爷,还给吓了一跳。
他急忙放下咖啡,上去就问叶永欢的感受,“这么快就醒了?感觉怎么样啊?”
叶永欢向后躲了躲,警惕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是谁?
陈医生还没发现叶永欢的异常,正准备看看叶永欢的腿,“腿的感觉怎么样?会疼吗?”
麻药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叶永欢后知后觉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固定包扎的双腿,眼里的疑惑更重,“我腿断了?”
叶永欢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陈医生手贱的戳了戳他的腿,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悠悠道,“本来是断的,现在接好了。”
“别碰我。”叶永欢皱眉,随后反应过来陈医生话里的意思,不解问道,“过敏还会导致断腿?”
陈医生这才发觉不对劲,他抬起头来,严肃的看着叶永欢,“过敏?小少爷,你这腿是出车祸断的,都断两年来,今天才接好的。”
“……我什么时候出的车祸?”叶永欢震惊。
陈医生举起自己的一只手,然后掰出两根手指头来,在他面前晃了晃,“不是说断了两年……一,二,喏,所以是两年前出的车祸啊。”
叶永欢,“……”
他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殊不知,陈医生脑子里,也想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陈医生拖住下巴,沉思了许久,然后指了指叶永欢额头上缠着的绷带,“应该是这儿出了问题,啧,我是骨外科医生,也看不懂脑子啊。”
叶永欢摸了摸额头,嘶……还真有点疼。
于是他好心建议了一下这位脑子看上去也有点问题的医生,“这里不是医院吗?去找个能看脑子的过来好吗?如果方便的话,我建议您也顺便挂个号儿。”
陈医生‘噗呲’一声笑了,“小少爷变幽默了。”
说完,便出去找医生去了。
叶永欢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步伐,觉得这位医生真不靠谱。
不过他当下最重要的,不是去想这个医生离谱的言行,而是弄清楚自己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另一边,陈医生一出门就给叶修颉打了个电话,把叶永欢疑似失去了部分记忆的消息报告了过去。
“虽然记忆好像有所缺失,但能顺利对话,反应快,情绪也稳定,应该没有伤到脑部组织……至于为什么会失忆,还是让专业医生来看看吧。”
叶修颉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陈医生听完,又没忍住笑了笑,“哈哈,可能是之前以为额头的伤只是皮外伤,加上手术的重心都在腿上,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疏忽吧……叶总别太担心,昨天的诊断不是说了,脑袋只是轻伤,失忆虽说在意料之外,但也肯定不是多么严重的病情。”
没等多久,脑科的医生,就和叶家夫妻一起聚到了叶永欢病床前。
叶永欢看着眼前金发碧眼的医生,和抱着他泫然欲泣的女人,茫然又无措。
最令叶永欢感到不解的是,这个女人抱着他,他既不难受,也不排斥,习惯中还带着一丝安心。
然而这女人一开口,他就惊悚了,“欢欢,你还记得妈妈吗?”
“妈……妈?”
叶永欢把目光落在面前那个气场强大的男人身上,心里惊恐的想,他平白多了个妈,怕不是还要多个爸。
叶修颉对上他的目光,了然道:“我是你爸,我叫叶修颉。”
“……”
后面便是照ct请专家会诊之类的流程,等到医生把家属叫出去聊病情时,叶永欢才有时间好好捋一捋目前已知的信息。
他觉得自己记忆和脑子都没问题,问题出在一个很玄幻的因素上……他似乎是,穿书了!
车祸断腿、叶修颉、付微微这些关键信息组合在一起,不就是他不久前看过的一本耽美小说的内容吗?
他之所以印象深刻,不止因为他过目不忘,还以为书里有个下场凄惨的炮灰,和他同名同姓!
果然,遇到这种同名同姓的小说角色,必然需要背诵全文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现在剧情进行到哪了了?原身在书里属于炮灰人物,并没有视角跟随到描写,所以他其实也不知道,现在具体剧情进行到了什么阶段。
不过从刚刚那对夫妻的态度来看,应该还没对他厌恶至极。
那他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需要走剧情吗?
原身的结局虽然不太好,但他其实是无所谓的,本来便对未来没什么期待,换了个世界……好吧,现在可能需要更加努力,才能摆脱假少爷身份带来的困境,想想就感觉好麻烦。
不如就摆烂吧,活一天是一天,混吃等死就好了。
叶永欢麻木的想着,正在这时,他床边放着的手机响了。
应该是原身的手机,叶永欢不想接,他有电话恐惧症。
但电话那边那人一点儿没有眼力见,一遍打不通,就反反复复,锲而不舍的打。
叶永欢烦死了,正想关机拔卡,突然发现,来电人的备注写着【大怨种真少爷】。
嗯???
什么鬼?
叶永欢疑惑着,鬼使神差的接了电话。
电话那边的男声冷清空灵,仿佛自带混响,“你失忆了?”
“……是,是吧。”消息传挺快啊,不过这应该就是原书男主吧,他给自己打电话来关心自己?
这发展有点怪。
电话那头的叶倾昼似乎冷哼了一声,“赶紧康复了回来,我给你准备礼物。”
叶永欢表情错乱的挂了电话,男主什么意思,是来威胁自己的?‘准备了礼物’怎么像是话里有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看来真假少爷这个身份,真的是天生的南北极对立!
……
叶倾昼挂了电话,表情冰冷的看着被铁门阻隔的,正哭哭唧唧的大男孩儿,“你听到了,叶永欢是真的失忆了。”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消息十分荒谬。
但他打算先把这个烦人的家伙应付了,再去问问叶永欢的具体情况。
梁昊拼命扑腾,“我欢哥昨天跟我打游戏都还好好的,今天就出这么大事儿了,你敢说你没责任?”
“……”叶倾昼沉默。
“你和岳清那个恶毒心机屌都是一路货色,你们没一个好东西,你看你们名字前面发音都差不多,你们就是一丘之貉,要害我欢哥。”梁昊忧郁了一秒,立马又开始咒骂不停。
叶倾昼原本不耐的表情僵硬了一下,眉头紧皱,“你说什么差不多?”
“我说你们恶毒心思差不多!”梁昊这样没脑子的蠢货,完全不会在人前掩饰自己半点儿心思。
叶倾昼忍了忍,“发音?”
梁昊反应过来,立马像捉住了他天大的把柄,“是啊!‘叶’和‘岳’,‘倾’和‘清’……你俩不就是一路货色吗?”
叶倾昼低下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半晌,叶倾昼深深吐出一口气,抬头对梁昊冷淡的点了点头,“谢谢。”
原来,他才是傻逼的那一个……
之前一回想起叶永欢在他背上喊着别人的名字,最后还叫了一声‘哥’,他就心堵烦闷,觉得那个‘岳清’何德何能,甚至还有些迁怒叶永欢,怪他识人不清,胡乱把感情交付他人。
可这一刻,意识到叶永欢当时可能是叫的自己,那声‘哥’也是喊的自己时,叶倾昼心情立马轻快起来,甚至想要立刻飞去大洋彼端,问问他当时是不是认出了自己。
至于刚从父亲那得到的,关于叶永欢失忆的消息,医生都说能恢复了,那就不是多大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