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今日晴万事宜...)

“男方:赵东沿。女方:温芸。身份信息分别是……基于自愿原则,两人于2023年3月23日完成结婚登记程序,现将财产明细做详细划分。并友好协商如下……”

满当四页纸,律师最后向两人确认:“还有什么未尽事宜需要增改吗?”

明明财产比较多的是温芸,但赵东沿比她自己还害怕她会吃亏。

原本温芸说不用找律师了,也是他非要坚持。

固执得让温芸有点生气,“你就不怕我反悔?”

“反什么悔,别要挟我,我们是平等关系。”

不仅是天马行空、误打误撞地即将走入婚姻这件事。更是她发现,男女之间,竟还有这么一种良性的相处方式。

同等分量的付出,等比例的回报,账目清晰,盈亏共担。

温芸从未有过的轻松,在感情这件事上,终于不再是她单方面的苦闷,天大的难处或喜乐,似乎都有了命运共同体。

赵东沿见她神色深沉不说话,略微紧张,“你在想什么?”

赵东沿心梗就要犯病。

“程岭墨真是个大混蛋!”温芸忽然大声。

赵东沿一愣,然后笑起来,十分认真地建议,“那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带我去见一下那位大混蛋了?”

温芸合理怀疑赵东沿“公报私仇”,他对程岭墨的愤恨应该十根手指都掰扯不清。赵东沿是个很能野蛮生长的男人,即使是在五年前那么被动不堪,甚至被程岭墨羞辱的时候,都能做到一笑而过。

他是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的。

一路絮叨着聊天,聊到这,赵东沿打断,“等等,那会子,羞辱我的只有程岭墨吗?”

温芸点点头,“对不起,还有我。”

往事无从抵赖,温芸也不想狡辩。算是另一种彻悟,代位互换,对喜欢的、不喜欢的人,应该仁慈一点。是与非,对与错,大可丑话在前。

丑话不伤人,模棱两可的遮掩,欲拒还迎的欺骗——这些才诛心。

她曾深受其害,倘若当下的悔悟还不算太晚,温芸是真的想对赵东沿坦诚一点、再好一点。

那么就从这一声“对不起”开始吧。

温芸目光露歉意,望着赵东沿。

赵东沿却以稳定的眼神与笑容,纾解她还未适应的情绪转变:“不用对不起,你看,现在我有一个好结果了。”

次日,冬天的朝阳像浅色调的流体,绯红淡橘交织,呈现出独特纹路。

黄历的提示与这好晨光交相辉映:

3月23日

今日晴,万事宜

民政局流量平稳,在十点前就办完了登记手续。一人一个红本,安静乖巧地躺在各自掌心。不像旁边的新人,亲昵拍照,欢呼分享朋友圈,对于他俩,毕竟不是水到渠成的自由恋爱,只是必须完成的流程。

几页纸虽很轻,但耀眼如焰,看久了,温芸也有点红脸。

她故作镇静地将证塞回包里,问:“我现在先回家处理一下,晚上可能需要你一起去见见我妈,可以吗?”

赵东沿:“你现在一个人回家?需不需要我陪?”

温芸问:“你不怕吗?”

赵东沿说:“我都敢把自己交给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温芸的肩膀莫名很沉。

嗯,这重如黄金的婚姻责任。被他这么一说,真的好神圣哦!

赵东沿把温芸送到程宅门口,“好了,祝你一切顺利。”

温芸好奇,“咦,此刻,你不是应该对我不放心才对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赵东沿说:“法治社会,总不会把你毁尸灭迹。”

这跨度有点大。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只要不是生死,都算不上什么事。

温芸的背影与脚步很从容,每一步都融入斑驳的阳光里。

这个点,程老爷子应该刚练完八段锦,营养师搭配好了午餐,少油盐,高蛋白,低碳水。所以程与平年近六十,容貌气质仍与中青年无异。

温芸突然回来,程与平很意外,亲切唤她共享午餐。

他与温芸非亲生血缘,自然没什么天伦之乐。能平和友好地共处一桌,已是最大限度的容纳。

温芸慢条斯理地吃营养餐,干煸无味,清心养生。

程与平俨然慈祥父亲,询问几句工作生活近况。

温芸笑而有礼貌地回答,只是说到生活……她放下碗勺,吞下最后一口上海青,微笑着说:“爸爸,这次我过来,是想分享给您一个好消息。”

“哦?升职了。”

“不,领证了。”

“领证?”程与平皱眉。

“嗯,我结婚了。”温芸温言软语,笑着说,“对方是一个很好的人。”

一顿饭的时间够了,再多待不礼貌。

温芸宛如乖巧小棉袄,走时特意关心程与平注意身体。

她给赵东沿发信息,问他在哪。

赵东沿秒回:宾馆。

温芸开车过去的路上,游兰青的电话如约而至。

她关掉蓝牙,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副驾位上。

游兰青的怒音带颤,可以想象她精致的妆容被扭曲到变形的模样。

“温芸,你是不是疯了!!你跟谁结婚了?谁让你结婚的!!”

“当然不是跟我哥啊。”温芸一个一个解答:“是缘分让我结婚的。”

杯子碎裂的声音。

电话里,游兰青只能以此来宣泄不满。

“我是你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以不跟我说!”

“你是我妈,我跟你说事的时候,你是怎么解决的?”

在温父病逝第二个月,你就迫不及待去相亲,迎接第二春的时候。

在我青春期苦闷难解,偷偷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

在余龄登门挑衅的时候,身为母亲,竟然很真诚地建议自己的女儿,做好防护措施,继续与自己的兄长交往,别被正妻发现。

……你就是这么解决的。

游兰青愤怒交加,歇斯底里地吼问:“你现在跟我谈道德了?你爱上自己哥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道德?你乱|伦的时候,你畸形地迷恋一个男人这么多年的时候,怎么不做自我检讨了?!”

温芸深吸一口气,脚踩在油门上控制不住力道,肺腑在不断充气、膨胀,下一秒就要爆炸。汽笛声嗡嗡,对面来车穿梭也变得模糊。

直到她瞥见副驾驶的包里,露出的红色一角,如焰,瞬间占据了视线。

她和赵东沿的结婚证。

温芸的注意力被转移,疯躁的心被重新拽回地面。在浑浊厚重的灰尘里,又续上救命的氧气。

游兰青尖锐的嗓音划破耳膜:“你真是个变态!”

温芸扶正方向盘,目不斜视地说:“我变态不是一两天了。还有,提醒您一下,从今天起,就是两个变态叫您妈了。妈,请您习惯。”

到明大。

宾馆楼下,温芸坐在车里很久。

路边摊的梅菜扣肉饼刚出炉,脆生生的香味很治愈,温芸买了两个上楼。

房间门敞开,赵东沿靠在窗户前,“给我买的?”

“顺手。”

“好吧,我就当礼轻情意重。”

温芸笑起来,“你真乐观。”

“这个优点你可以多学学,对你的情绪有好处。”赵东沿接过,趁热吃。

“我的情绪不好吗?”温芸说:“你别瞎猜,我没你们想得那么脆弱。”

“等等,我不是‘你们’阵营里的。”赵东沿边吃边说:“我是你的。”

他太自然了。

吃着热乎的饼,随意的姿势,聊着家常话,不用刻意去看她,故意用勾人的眼神烘托脉脉含情的气氛博取好感。

赵东沿就是赵东沿。

是真实的、接地气的、靠谱的赵东沿。

像是饱和度浓厚的高质量氧气,与窗外的夕阳、清风一起,送入温芸的身体里。

毛躁的心一下子抚平,清清爽爽地输送出好心情。

不管怎样,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温芸:“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吃饭干吗?”赵东沿说:“庆祝结婚吗?”

……真直接。

直接好,直接沟通才是有效沟通。

“就当是。”

“当什么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温芸满口:“对,是,庆祝领证。”

赵东沿笑起来,“请我吃什么?”

“豆汁?”

那天难以下咽的怪味仿佛又堵在了嗓子眼,赵东沿做了个告饶的手势。

温芸笑着说:“请你吃麻辣烫吧,带你去我的母校,那附近有一家老字号超好吃。”

赵东沿靠着窗沿,微眯眼缝,“吃麻辣烫啊,可我们的结婚协议里没有这一条,来,换个方式庆祝。”

温芸眉眼也生动起来,一定是外面的黄昏借了点旖旎颜色。

“你要什么庆祝方式?”她问。

赵东沿收拢轻松的神色,目如定海的神针,灼热真诚。

他走过来,张开双臂,轻轻的,温柔地抱了温芸两秒。

对,就两秒。

亲昵与示好,带着适度的分寸。

温芸被坚硬的胸膛包裹住,温度似在沸腾。

她怔然,小声辩诉:“……可这个方式,协议里也没有啊。”

“确实没有。”赵东沿点头,一本正经地解释:“小温同学,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