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芸被热水泡着,包裹着,及肩深的大木桶晕开大片水雾。
水是真的热,泡得人发软发晕,寒气驱散,像从紧绷的弦上获救,又有了活着的真实感。
半小时前,赵东沿把她带来这间木屋里,布灰荒旧,但修葺尚可。
赵东沿把马栓在门外棚里,拎着她进屋。
温芸冷得已经没了反抗的力气,发抖的肩膀出卖她的紧张。
赵东沿从东角抱出一堆柴,拖出一口大锅,生火,挑水,一气呵成。
火势熊燃,他抬头看向温芸,眼眸如焰,毫不遮掩。
温芸向后退一步,试图防御他的虎视眈眈。
赵东沿冷笑,“要不是我,你早成冰棍了。”
“邬源是你朋友。”温芸语气也冷。
“你觉得是我指使他?”赵东沿手里的柴被掰断,“咔”的一声清脆。
沉默几秒,温芸低下头,“谢谢。”
“请我吃饭?”赵东沿眉峰展平,“行啊,午饭,地方我订。”
柴火暖身,他几乎是一堆堆地往里丢木柴,温芸衣服上的水汽被蒸干,头顶冒出热气。
大木桶,热水,一锅接一锅往里倒。
“你洗个澡。”赵东沿说:“寒雨浸骨头,不把寒气逼出来,够你受的。”
“你觉得会停吗?”赵东沿说:“刚才你骑的马,是匹老马,眼睛坏了,这种天它也走不了。”
温芸心升怜悯,不吭声了。
赵东沿不跟她废话,“脱了的衣服放这根木桩上,你进桶里泡着,泡完了衣服也会干。”
温芸犹豫不决地望着他。
赵东沿把刚烧开的水端到木桶旁边,头也不回地出去,“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门关,风雪落地。
噼啪燃裂的干柴焰火与温芸作伴。
长时间的低温折磨让人思绪简化,只想靠近一切热源。
不过温芸还是防备,起先,连人带衣泡进水里。但被热水包裹的一瞬间,什么都忘记了。
温芸脱掉湿外套,只留贴身的德绒小吊带和长裤。
每一寸皮肤与热水亲密接触,唯有脑袋凉飕飕的。
温芸往下滑,一点点的。
下巴、嘴唇,深吸一口气憋住,鼻腔温热,直至整个人没于水中。
耳边只有咕噜噜的水泡声,久了,温芸听见自己心脏“怦怦”跳跃。
赵东沿蹲守门外,风雨夹雪乱劈脸。
太久没听见动静,他敲门板。
“咚咚——”
没有回应。
“咚咚咚——”
赵东沿站起身,敲得更用力,“温芸。”
耐心告罄,他提脚踹门,“哐嘭”巨响,风肆虐往屋里钻,“稀哗”——温芸手忙脚乱地从木桶里钻出脑袋,目露恐慌地望着他。
“叫你怎么不出声!”
“我,我……”温芸牙齿打颤,“冷。”
赵东沿立刻关门,余风在屋里巡视半圈,被柴火温度覆盖。
温芸缩在木桶里,目露抵御。
赵东沿更稳,以守为进,杵着不走。
连眼神都懒得交流,他走近,拎着木桶边烧好的热水往木桶里倒。均匀的水速,挨着她脚的位置。水温升高,再次安抚了温芸的紧张。
赵东沿板着脸,目不斜视,脸上刻着“正人君子”。添完水,水锅随手一扔,背过身坐去了柴火旁。
火焰映红他的背,在墙上勾出沉默的影子。
温芸咽了咽喉咙,水声咕咚。
赵东沿动了动肩膀,从口袋里拿出烟,捡起一根小树枝取火,顺手点燃烟。
安静让人心定,气氛也和谐。
温芸看着男人的背影,火光描红,她软下心,想真诚地道声谢。
赵东沿蓦地先开口,“你哥什么时候结婚?”
“……”
气氛破坏,温芸冰冷冷道:“你要去喝喜酒?”
“不去。”赵东沿嗤笑,“去了还得给礼金。”
“那有什么好问的。”
“他结婚,你这个做妹妹的得去吧?”
温芸面色降温,下意识地伸直脖颈,锁骨在水光里隐现,像暮色里的山川,线条起伏柔美。
赵东沿手指下挪,捏了下烟头,故意烫自己,硬把心神拉回。
“你一个人多憋屈。”赵东沿:“找个人一起,气气他。”
“幼稚。”
“难受了不承认,谁幼稚?”
“无聊。”
“你躲他躲到这里,谁无聊?”
温芸被他的直接气到心梗,“你一定没女朋友。”
“废话。”赵东沿坦然,“还不是因为你。”
温芸沉默许久,说:“你别傻。”
赵东沿从善如流,“你不也是。”
火焰星子噼啪响,泥墙上的影子动摇西晃。
赵东沿抿紧唇,夹着烟,树枝点火。
安静持续。
“咕噜”一声水泡裂响。
赵东沿转过脸,愣住。
温芸悄无声息,又将自己完全浸没在水中不知多久。
赵东沿丢了烟,跨过去一把托住她的后颈,将人从水里捞上来。
“我不是让你在这学潜水的!”
温芸睁开眼,就这么望着他。湿漉的不止是脸,还有眼角隐忍淌落的水珠。
赵东沿沉默半秒,“……想学就学吧。”
温芸抬手抹了把眼角,连犟劲都像一场初夏午后的仓皇雨,她说:“我没哭。”
赵东沿笑了笑,淡声说:“当然,你怎么可能为我哭。”
—
天蒙亮,两人回镇上。
温芸一直记得他说这匹马眼睛不好,所以格外忐忑。
赵东沿每次勒缰绳,都被制止,“你轻一点。”
他夹马肚,又被掌心按住大腿,“你慢一点。”
赵东沿低头,“好好说话。”
但再轻再慢,温芸还是被颠得要吐。
到镇上,赵东沿先下马,双手伸向她。
温芸以为自己能行,但腰胯一动,又疼又晕乎。她连跳带撞地扑入赵东沿的臂弯间,发丝擦过鼻尖,是干柴和馨香掺杂的味道。
赵东沿也有点晕了。
直到看见畏缩在人堆里不敢看他的邬源。
赵东沿大步往前,在他面前站定。
邬源缩着肩膀,“沿、沿哥,我,我……”
赵东沿挥拳落向他,“你他妈脑子有坑,她差点就死在那了你知不知道?!!”
温芸远远的,静静地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倒也不是多解气。
她的目光落向赵东沿,他的愤怒、急切、专横,男人身上不那么光明的切面悉数展露。不过温芸不觉得反感,他的仓皇与惊恐是因为谁?
她明白。
一晚折腾,温芸一觉睡到傍晚。
睁开眼,被窗外淡淡的橘填满视线,在城市很少见到冬天里这样温情的夕阳。温芸一直看着,瞌睡渐散。
静音的手机里躺了很多条信息:
“你爸对你不告而别这件事已经很不高兴了。”
“你给我马上回北京,你哥婚期将至,忙死我了。”
“真是受够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女儿。”
“温芸,你太让妈妈失望了!”
温芸避开把屏幕狠狠盖住,扭头多看几眼夕阳平复心情。
肚子饿得头重脚轻,温芸裹了件长棉袄出去觅食。
到楼下,组长也在,关心问:“小温,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关心。”
“你,你昨晚……”组长欲言又止。
“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温芸知道他想问什么,很直接,很坦然。
组长一脸惊愕,“没发生吗,好多人都在说。”
“说我什么?”
温芸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孤男寡女夜不归宿,流言蜚语一定很难听,而靶心,一定是对准女性。她面色冷下来,静静等待“枪子”的扫射。
“没说你,都在议论赵东沿。说赵东沿特喜欢你,为了上位,上赶着讨好你,献身那叫一个主动。”组长严肃道:“小温啊,我们是来做工作,支援建设的,尽量不要欺负老实人哦。”
“……”温芸:“这都谁说的?”
“赵东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