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无有来回只有一招

轰轰轰……

巨石滚落,地泉上冲,激涌的水脉冲起数丈之高,如飞瀑倒卷,散作漫天飞雨。

适才还万物凋零,草木萧瑟的山坳,如今已遭地泉上涌,淹了大半,愈积愈深。

滚滚浊浪之上,有三道身影遥相对望,踏浪不沉。

对峙不过几息,金台和尚猛的一震双肩,一副平和不变、古板无波的面容顿时如丢血色,苍白如纸,张口一呛,口鼻内冲出几缕血箭,赫然已遭重创。

李存孝双眼直勾勾盯着陈拙,缓缓一提双手,才见那双手殷红发黑,通体充血,十指粗涨如杵,大了何止一圈,手心手背随着气血堆积、筋络跳动,犹在膨胀收缩,颤动连连,宛如不受控制了一样。

李存孝眼中癫狂如旧,十指强自再握,手背上的青筋登时根根浮出外扩。

而他对面的陈拙青衫略显凌乱,身侧双手还是自然而然的垂落,但拳眼血迹斑斑,露着森森白骨,触目惊心。

陈拙自己却不觉任何痛楚,似笑非笑,双手轻轻伸展,语气淡淡地开口道:“和尚,你那易筋经还差了点火候,自行退去吧,再进你可就要死了。”

金台和尚平和道:“若不迎难而上,如何得悟?”

陈拙见状便不再多说,只是看着李存孝轻声道:“静!”

他说静,足下所站方寸之地蓦的荡出一圈浅浅波动,过处浪花消弭,浊泥下降,浊浪顿时清明如镜,唯有漫天飞雪染人间白头,卷起青衣。

李存孝上身低伏,猿臂下垂,形如野兽,眼中只剩陈拙,恶意盈目。

蓦然水上一空,李存孝已飞扑而出,于水面大步奔走,如履平地,嘴里是嘶哑怪笑,临到数丈以外,他猿臂一展,奋起一拳。

正待出手,陈拙屈指一弹,指尖轻颤,一颗滚圆血珠直直飞出,一分为二,蒙上李存孝的双眼,无劲无力,无声无息。

李存孝自峙肉身横绝当世,不畏水火,不惧刀兵,何况是两滴血珠,眼皮一颤,血珠入眼,眼前天地瞬间鲜红一片。

下一刻,他脸色陡变,只见眼中血色天地间,一道身形迈步而来。

“嘿!”

李存孝当即提气爆喝,哪有片刻迟疑,起到半途的一拳登时再添三分力道,恐怖拳势笼罩之下,本是静如镜面的水泊,瞬间颤跳起一颗颗水珠,风雪一滞,仿佛只图这一招。

来了。

看着陈拙那张脸,李存孝右拳已落。

适才一番交手,他已感受到陈拙的手段,不说远超众人,但也当的上深不可测四字,自然毫无保留。

但拳落一瞬,李存孝瞳孔骤然急缩,盖因陈拙已在眼前,他只一迎着陈拙的双眼,恍惚间惊觉意识瞬间飞离了肉体。

“嘿嘿嘿,又是精神大法?总玩不腻。”他狂笑道。

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不一样的天地。

尸骸断臂、白骨森森、折枪断戟,满目疮痍……一股难以形容的惨烈气息霎时扑面而来,血与火交织,吹的李存孝心神剧震。

只因这片天地间,那无数残兵断器之中,屹立着一道伟岸身影。

这道身影只是简单往哪儿一站,便好似一座巍峨孤峰,无法言喻,相视一瞬,一只拳头已充塞在他的视野中,仿佛成了天地间的唯一。

李存孝瞳孔再扩,所有种种,仿佛皆为幻象,眼前天地重复如常;而他面前,确有一拳砸来,出拳之人正是陈拙,神情平静,只是一拳,攻无不中的一拳。

看到这一拳,李存孝不知为何心头一紧,面容突然扭曲,嘶声爆喝道:“杀!”

他右臂上无数条扭曲的筋络纷纷外扩于体表,拳势再提,身前水泊顿见被撕裂出一块扇面般的巨大豁口,直去数丈,宛如挂起一道高高水帘,声势骇人到了极点。

金台和尚见二人提招再战,还想再踏战圈,可正欲动手,双眼倏然瞪大,生生止步,鬓见冷哼。

就见那水面交手二人,各出一拳,已错身而过,背对而立。

一切发生的极快,电光火石,不过一瞬而已。

相比李存孝那声势惊人的一拳,陈拙的拳头反倒有些轻描淡写,风轻云淡,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拳,一扎一收,一放一缩,拳攥凤眼,在李存孝的拳头上轻轻啄了一下,便尘埃落定。

李存孝踏浪走出两步,一顿身形,缓缓垂下双手,整条右臂,忽有一颗颗豆大的血珠从毛孔中泌出,紧接着手指关节,手肘关节,纷纷冲出数道血箭,飙出数尺之高。

他嘴唇翕动,还想开口,但那右臂筋肉蓦然像是不受控制般,蠕动一鼓,自适才陈拙拳落之处而起,筋骨敲震,然后“噗”的齐肩炸开,散作一团血雾。

非但是右臂,李存孝就好像泄了气,也失了力一样,魁梧身躯开始回缩,原本浓黑的墨发飞快化作焦黄,然后又变银白,接着像是凋零的草木,纷纷脱落。

他的皮肉也没了光泽,变得苍老干瘪,黯然失色。

李存孝怔楞片刻,瞧着自身的异变,坦然的笑了笑,接着艰难望向天空,看向天地间的鹅毛飞雪,好奇道:“这是什么拳?”

陈拙亦是于水面上走出数步,答非所地轻声道:“无有来回,只有一招。”

李存孝眼神一亮,若有所思的恍然道:“原来这才是攻守之道的极致;千般妙法,万般奇功,都不过是为了锤炼出那唯一的一拳,你的拳莫非已经成了?”

他的嗓音渐无气力,虚弱苍老。

陈拙摇头道:“未成,还在路上。”

李存孝点点头,然后朗声哈哈大笑起来,身形徐徐后仰:“哈哈哈,过瘾,过瘾呐……终是……败了……本太保死亦瞑目!”

便在倒下的过程中,他整个人已像是缩揉成了一团,瘦若枯骨,精气俱无,正是武夫之死,散功。

“哗!”

水花溅起,李存孝跌落水中,便是肉身也化作尘粉,宛如朽木烂壳,在浪花中被拍散。

陈拙回身望去,失神间,眸光轻动,忽然抬指一引,自水中摄起一块老旧布帛,眸光一扫其上字迹,眼底闪过些许异色。

“金钟罩……分为十二层玄关,内外兼修……”

一眼望到头,陈拙食指一震,布帛已无由而燃,化作飞灰,同时转动脖颈,笑吟吟地看向金台,问道:“和尚,可是还要再战?”

金台望着李存孝散去无形的尸骨,闭目宣了声“阿弥陀佛”,旋即双手复又合十,叹声回道:“施主技高一筹,于攻守之道的理念远超吾等,贫僧自愧不如,此战,是贫僧输了!”

说罢,就此远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