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替陆沉擦洗身子,云乐便是退出了屋子,立在院中去看满天的繁星。
耳边有蝉鸣,时不时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哭,像是要把天幕撕开一条口子来,有些凄厉。
陆沉的院子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横放着一排架子,上面立着长枪,鲜红色的流苏在这夜色里也有了些黯淡。
竹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云乐的身后,他面不改色的捧来一杯热茶,“外面风大,若是郡主累了,便是先回院子休息吧。”
云乐微微敛眸,在院中的桌前坐下,她只是仰头去看挂在天际的那一抹弯月。
“眨眼间,我来长安也许久了。”
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搭话,竹溪也就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的站立着。
不一会儿,为陆沉擦洗身子的丫鬟有些着急的推开了房门,“郡主!”
云乐立即起身,朝着屋内便是赶了过去。
这个丫鬟本就是陆安然精挑细选出来照顾陆沉的,如今陆沉突然有了动作,便是急急忙忙的朝着陆安然住的院子赶了过去。
进屋的时候,陆沉的眸子已经睁开了,气息沉稳,除了脸色有些难看以外,倒暂时没有什么异样。
不由分说的,云乐便是拉着陆沉的手开始诊脉,而刚刚醒来的陆沉并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
虽然在春猎上他也是见过云乐的模样,但那时的云乐意气风发,好似战场上肆意的女将。
现如今却是穿着一身米白色的纱裙,长发落下,戴着精致的装饰,眉眼间也满是焦虑,多了几分的温婉贤淑之气。
因此陆沉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眼前的人,只是看着云乐那双眼睛一言不发。
云乐抿了抿唇,不紧不慢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的眉眼总算是有了些松展,像是终于解决了什么大事儿一般。
“将军体内的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日子好好养着,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陆沉微微颔首,半晌才道:“多谢郡主。”
方才云乐进来的时候竹溪自然也是跟在身后的,云乐微微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竹溪。
“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和将军说,暂时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竹溪微微抬眸,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老实的退了出去。
陆沉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四肢也有些软弱无力,还是在云乐的搀扶下才勉强坐了起来。
他看着云乐,“可是陛下让郡主来的?”
陆沉这般坦诚的问了,云乐也就坦诚的点了点头,“是,陛下实在是担心将军的身子。”
“陛下费心了,这次也多亏了郡主,否则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将军体内的蛊还算是安分,下蛊之人看似没有杀心,若是找不到下蛊之人,我也束手无策。”
云乐并不是巫蛊之师,对于陆沉身上那些奇怪痕迹的来源也是捉摸不透的,但也只能大致猜出来罢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陆沉倒是想得开,“郡主能让我多活些时日我已经很感激了,命由天定,一切皆是定数。”
他的眉眼中带着几分的释然,云乐的情绪也像是被莫名安抚了一般,“陆将军久经沙场,那夜遇刺之人陆将军可有猜测?”
自那夜之后陆沉便陷入了昏迷,对外界的事儿一概不知,云乐便是顺便说了起来。
“摄政王殿下抓了首辅大人,并一口咬定首辅大人就是要害陆将军的凶手,不知道陆将军怎么看?”
陆沉微微敛眸,“不如郡主说说殿下怎么看吧。”
这件事最后论断路承安是否有罪的还是沈隋,若是沈隋要保路承安,那么陆沉也可否认。
和陆沉说话并不费力,云乐只是笑了笑,“陛下的意思,首辅大人劳苦功高,这件事儿要仔细查清楚,不可平白无故污蔑了忠良。”
“首辅大人与我没有任何冲突,不会平白无故起了杀心。再者说了,首辅大人向来步步为营,也不会草率行事,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
云乐点了点头,“我在无意间得了一人,以前是我院子里的人,但是现在却不是了,或许对陆将军会有些帮助。”
陆沉微微眯了眯眼睛,“也和此事有关系?”
“有关系,且关系匪浅。”
阿言不知怎的落入了竹七的手中,总之人已经被关了起来,在路承安的手中应该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院中忽然传来了陆安然的声音,“哥哥,哥哥!”
云乐随即站起身来,“此人我便是交给陆将军了。”
陆沉看着云乐转身离去的背影,眼眸有些深沉,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只是看见陆安然跑进来的时候,脸上便是挂满了宠溺的笑意,“我没事儿。”
陆安然两行清泪流下,一下子便是扑到了陆沉的怀里,“你吓死我了,还好卿哥请了郡主过来帮忙。”
说着便是要去看云乐的身影,可是屋中并没有找到云乐的身影,“郡主去哪儿了?我还说要好好的谢谢郡主呢。”
陆沉宠溺的揉了揉陆安然的发丝,“这些日子郡主一定没有休息好,改日我们再亲自登门拜谢就是了。”
“还是哥哥说的是。”
既然陆沉已经没事儿了,云乐将消息告诉了息烛,便是要回自己的郡主府去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自己可忍受不了。
索性息烛只是点了点头,还贴心的为云乐准备了马车。
等回到郡主府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云乐又连夜写了好几张方子给太医院的人送去。
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太医院的人按照自己的法子好好照料,相信陆沉很快就可以恢复了。
至于他体内的蛊毒,自己还有时间,便是打定主意直接去找沈隋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云乐总觉得皇家书库会有些记载,只是那个地方除了皇姓之人无人可以踏足。
等一切都打理好的时候,已经是天明时分,慎儿这才心疼的伺候着云乐睡下。
这一觉云乐睡得并不安稳,她总是梦见很多以前的事儿,商老夫人牵着自己的手走在大街上,笑眯眯的模样,好似画像上的观音一般。
还有那个始终看不清面容的生母,她站在远处对着自己招手。
在梦里,云乐还看见了路承安,路承安说他永远都不会欺骗自己,他还说了好多好多,可是云乐怎么也记不住。
这一场梦一望无际,云乐觉得自己很累,哪怕是在梦里,也觉得全身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束缚着。
它们编织成网罩住了自己,自己便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云乐从昏天黑地里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的事儿了。
她一眼便是看见了坐在自己软榻前的叶腐,明明是大梦初醒,却好似过了几百年那么漫长。
见云乐醒来,叶腐并没有说话,只是端来了早就准备好了的汤药,黑色的药汁泛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云乐并没有多问,也没有犹豫,端起药碗便是一饮而尽。
像是过往的无数个日子里一样,叶腐总是守在云乐的床边,盯着她将一碗药都喝得干干净净。
叶腐伸出手就想要替云乐擦擦她额间冒出的冷汗,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手刚抬起便是悬在了半空中,显得犹豫不决。
云乐抬眸,似乎是察觉到了叶腐的尴尬,不着声色的随意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只觉得湿漉漉的,难受得紧。
“我是又昏迷不醒了么?”
叶腐缩回了手,点了点头,“嗯,你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我担心……”
云乐抿了抿唇,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苦涩,“是啊,速度得快些才是了,否则我害怕我撑不到那个时候。”
终于,叶腐不再逃避云乐的死亡,只是低垂着眼眸,声音有些沉闷。
“再过几日,绥国的使徒便会来到长安,很快就可以了。”
“这样啊,看来目前为止一切都很正常。”
自古以来,为了争夺皇权或是稳固自己的权力,很多皇子都会与别国勾结反叛,再亲自出兵镇压。
这样的手段并不稀奇,只是这一次的或许有些不一样,这次沈隋并不是要借此机会稳固自己的威望,而是亲手将沈酒卿推向断头台。
云乐看着自己同样毫无血色的手,沈隋要动手了,那么路承安呢?在这种时候他又想做些什么?
叶腐轻轻的拍了拍云乐的肩膀,“陆沉那边的事儿辛苦你了,不如将上清司交给我吧,你这些日子好好养着身子就是了。”
若是要除掉沈酒卿,上清司则是除掉沈酒卿最大的阻力,若是要沈酒卿按照自己的计划走,那么上清司便是留不得。
云乐摇了摇头,“还是我来吧,计划不变,只是师兄怕是要多加注意一些上清司十二司使的踪迹。”
虽然众人都知道上清司是沈酒卿的,甚至所谓的十二司使也是为了沈酒卿而服务的,但是上次息烛说的话还是让云乐有些担心。
她总觉得像沈酒卿这样的家伙定有后手。
叶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叶腐忽然沉默了一瞬,良久才缓缓地说道:“外使来访,真凶被抓,陆安然求情,路承安已经没事儿了。”
这样的结果云乐一点儿都不意外,她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这不是陛下想看到的局面么,怎么师兄看起来还是不高兴?”
叶腐张了张嘴并未出声,云乐大抵也是猜到了几分,她莞尔一笑,“师兄,其中分寸,我是知道的。”
慎儿的声音在外响起,“郡主,首辅大人来了。”
掌上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