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宁很少和人对视。
但林颂安望向他的时候,他没有下意识躲避。
林颂安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很惊艳,他的五官近乎完美,轮廓英挺流畅,眉宇之间尽是贵气,虽然年轻,但一举一动都松弛且从容。谈宁在生活中很少看到林颂安这样的人,所以他多看了两眼。
说不清林颂安给人的感觉是温和还是疏离,又好像二者兼而有之。
很奇怪,明明谈宁从没在林淇家里见过这个人,可这人站在别墅的开放式厨房边,却不显得突兀,好像天生就适合用彰显豪奢的大理石墙壁做背景。谈宁迟疑了两秒,然后走下台阶。
他在林颂安的指引下找到桌面饮水机,就在咖啡机的旁边。
他们并排站着
隔了半米不到的距离。
饮水机的加热声和咖啡机的运作声交汇在一起,让气氛不至于太尴尬。
林颂安目测起码有一米八七,且身形健硕挺拔,和普通人比已经算挺高的谈宁在他身边,竟然显得十分纤弱,谈宁下意识挺了挺后背。
那天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加绒卫衣,低着头,手习惯性地缩了一半在袖子里。
林颂安帮他按下热水键。
一楼除了他俩,似乎空无一人。
香醇浓郁的咖啡味飘散出来,谈宁隐约闻出来一点焦糖的甜,林颂安问他:“喝咖啡吗?”
谈宁按下即热饮水机的暂停键,“不了,谢谢。”
他握住玻璃杯准备离开,林颂安也没有说话,他不好奇这个房子里怎么会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似乎也对他没什么兴趣。
谈宁越过林颂安,回到二楼。
林淇抽空玩了几分钟游戏,见到谈宁回来吓得差点把游戏手柄抛出半米高,惊慌失措掩耳盗铃地咳了两声,装作镇定地问:“你出去干嘛了?”
“倒水。”
谈宁坐下来,翻了翻林淇做的几道练习题,林淇一边看着电视屏幕一边瞟谈宁,猜想着谈宁再过多久会喊他去继续上课。
可是他等了五分钟,谈宁一点动静都没有,拿着笔不知道在抄写什么。
林淇顿生疑惑,又等了两分钟,他已经完全无法专心打游戏了,注意力完全在谈宁身上,隔几秒就要抬头看一下他,可是谈宁稳坐如钟,好像完全不关心他什么时候过来继续上课。
林淇忍不住问谈宁:“你还上不上课?你要是一直是这种态度,我就立刻告诉我妈,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话音刚落,林淇就瞥到林颂安站在门口,吓得他立即跳起来,游戏手柄这次没能幸免于难,咣当一声砸在木地板上,差点四分五裂。
谈宁背对着门口,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林淇又耍小性子砸东西。
他回答:“我的态度有什么问题?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课上完了,作业也做了。”
他声音很平静,好像三个小时的补课内容一个小时做完就可以离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林淇不想在林颂安面前被一个陌生人肆意拿捏,强忍着吃瘪的恼火,咬着牙说:“我只做了英语和数学。”
谈宁盖好红笔的笔帽,说:“我只辅导你这两门,其余的不归我负责。”
“你要走?”
谈宁起身又坐下,转头看他,“你还要继续上课?行吧,那就要多付钱了。”
林淇气得无处发泄,只能攥紧拳头。
他完全不是谈宁的对手。
谈宁收拾书包的时候听到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他循声望过去,视线再次碰撞。
距离很远,但谈宁能感觉到林颂安眼里的笑意,他解开了大衣纽扣,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林淇浑然不觉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冲到门口向林颂安告状,“哥,我不想要这个家教老师,哥,你帮帮我!”
原来他是林淇的哥哥,谈宁思忖。
“为什么不要?”林颂安问。
“他——”林淇支支吾吾说不出名堂来,“他态度不好,我玩游戏他也不管。”
林颂安走进来,“你妈妈花钱找人来给你补课,你把时间浪费在玩游戏上,还怪老师?”
林淇一下子蔫了。
林颂安把地上的游戏手柄捡起来放在桌边,然后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对谈宁说:“还有一个小时,麻烦老师再上一节课吧,多出的钱我来付。”
谈宁突然想起来林淇母亲说的话。
——这小子全天下就只怕他堂哥,其余的谁都不怕,我们说话他都不理的。
这位堂哥看起来确实很有压迫感,他明明是坐在沙发上抬头看谈宁,却给谈宁一种自己在被垂首审视的感觉。
谈宁拿包的手顿了顿,他扫了一眼林颂安,然后说:“好。”
林淇从小就对他的顶级alpha堂哥充满敬畏,自然不敢忤逆他的话,大气都不敢出,挨挨蹭蹭地挪到座位上,翻出课本,谈宁把刚刚的练习题拿出来,说:“先讲错题吧。”
初二下学期的数学难度有所提升,课堂进度已经讲到反比例函数,但林淇连上学期的一次函数都稀里糊涂,自然听不太懂。
谈宁只好帮他又捋了一遍初二上学期的知识点,林淇缺的课太多,也没养成好的学习习惯,起初十分钟还好,背对着林颂安,他格外紧张,腰背都挺直了,可越往后他就越焦躁心烦,凳子像是长了钉子,让他坐立难安,要么喝饮料,要么拿零食,总之就要搞些小动作,去打断谈宁的讲课节奏。
“一次函数和一元一次方程的关系就是,任何一元一次方程都可以转变成kx+b=0的形式,你看,”谈宁抽出草稿纸,画了两笔,然后继续讲:“如果用平面直角坐标系来表示……”
林淇猛地拉开第一层抽屉,谈宁停住。
林淇嘟囔着:“我拿个本子。”
“那么,一次函数kx+b=0就是经过点(0,b)的直线,k大于0或者小于0的时候,直线的……”
林淇拉来第二层抽屉。
咣叽一声。
谈宁挑了下眉,往后挪了挪凳子,手依旧搭在桌边,修长手指之间夹了一支红笔,他上下打量了林淇,林淇朝他微微抬起下巴,挑衅的意味很浓。
林颂安在后面坐着,林淇不敢闹,只敢搞些小动作激怒谈宁,让谈宁先发火。
谈宁一旦被惹怒,林淇有的是办法抵赖,甚至大做文章,那么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谈宁半个身子斜靠在椅背上,胳膊搭在桌边,指间的红笔顺滑地转了两三圈,他的视线从林淇的脸上,移至林淇后面的林颂安。
林颂安正好抬起头。
第三次目光相接,瞬息即逝。
林颂安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谈宁总觉得林颂安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管林淇学习,反而是在观察他。
谈宁收回目光,然后不置一词继续讲课,完全没有搭理林淇无声的挑衅。
他轻轻推上抽屉,继续讲:“直线经过的象限是不一样的,比如k大于0且b大于0的时候,图像就会经过一二三象限,就像我画的这一条。”
林淇彻底歇了火。
新来的这位谈老师让他完全没有应对之策,他试了各种办法,谈宁全然不在乎,谈宁只在乎他那一小时三百块,只要钱赚到手,什么都无所谓。林淇从来没面对过这种情况,他记得以前那些补课老师要么被他吓跑,要么太过谄媚,叫他随随便便就打发了。
这次怎么会这么难?
况且堂哥在,他什么脾气都不敢发。
他无奈又憋闷,听不懂课只好努力听,可他完全跟不上谈宁的节奏,一时心更慌,小霸王的顽劣和戾气顿消,眉眼间露出十几岁孩子的脆弱来,他红着眼睛望向谈宁,说:“再讲一遍吧,刚刚我没听清楚。”
前所未有地乖巧,谈宁想:要是林淇母亲在场,估计会惊得说不出话来。
谈宁余光瞧着他,微微弯起嘴角,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嗯,好。”
林淇母亲回来的时候,林淇还在背英语单词,手捧着单词本,谈宁坐在他旁边,林颂安站在他身后,小孩吓得声音都颤了,硬是把最后一个单词重复念了五遍才敢回头。
林太太走过来,忍着笑说:“辛苦谈老师了,哇,我们家淇淇今天学了这么多啊。”
林淇把脸埋在林太太身上,满腹的委屈快要溢出来。
林太太还是护着儿子的,再加上宠溺惯了,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他——”
林淇刚要诉苦,就被林颂安打断,“叔母,林淇的学习态度还是要好好改一改的。”
林淇连哭都不敢哭了。
家族里的小辈谁不怕林颂安?尽管他这位堂兄看起来谦逊有礼温文尔雅,也从不曾对他们恶言厉色,可林淇从小就害怕他,说不出理由的害怕。
谈宁慢条斯理地守着书包,好像一切与他无关。
林太太讪笑了笑,“是啊,颂安,你得多回来教导教导你这个弟弟,也就你说话他还听一些了。”
“现在不是还有谈老师吗?”
林颂安的话让在场的其余三个人都愣住,林太太先反应过来,向谈宁介绍道:“小谈老师,这是淇淇的堂哥,现在在A大读金融,欸?我突然想起来了,小谈老师你不也是A大的吗?”
林颂安说:“原来是校友啊。”
谈宁朝他寡淡地笑了笑。
离开林淇家的时候,寒风正盛,呼啸而过,谈宁的头发都被吹乱了。
有风无月,更阑人静,夜幕点缀着几颗星星,别墅门口的庭院灯还发着光,将梧桐树的疏枝映在墙上,一个很平常的冬日夜晚。
谈宁摘下皮筋,任长发散着,他从包里拿出围巾系上,林颂安比他晚一步出来,关上大门,走到他身边,问:“谈老师回学校吗?一起?”
谈宁转身抬起头,第四次对视。
原本遮住半张脸的长发被围巾压住发尾,风吹不动,林颂安终于看清他的脸。
一双清冷的琥珀色眼瞳,林颂安心尖微动。
谈宁没拒绝,他说:“回学校,多谢。”
然后坐进林颂安那辆黑色路虎。
就这样,勾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