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安说他本来的计划是一回到宁江就做手术,熬过半个月的隔离期,休养好了就来英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谈宁面前。
他打算先不让谈宁有所察觉,借口工作繁忙,装作身体一切如常,平日里有意无意地跟谈宁说关于腺体摘除手术的新闻,提高谈宁的接受度,最后再告知真相。
这样谈宁不至于太自责。
谈宁气得恨不得一拳捶死林颂安,可是又舍不得,想咬又无处咬,能动手又下不去手,最后只能卸了力气,和林颂安并排坐在一起,两个人都很疲惫,看着面前仍旧陌生的房子。
这是一间朝南的复式公寓,他们坐的位置正对着楼梯,楼梯色交错,看起来很温暖。
林颂安当时一眼相中这间房子,有家的感觉,适合没有安全感的小猫。
“宁宁,我一个人回去,你不要陪着我。”
“为什么?”
“不想让你心疼。”
谈宁冷笑:“远在千里之外,就不会心疼吗?”
“我不想让你看着我进手术室,在外面等几个小时,后面还有半个月的隔离期,也不能见面,说不定要隔着玻璃窗可怜巴巴地两两相望,在脖子上动刀子的手术,估计还要剃点一点头发,肯定特别狼狈,”林颂安把头歪在谈宁的肩膀上,孩子气地说:“不想那样,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林颂安,你好自私。”
林颂安不以为耻,竟然笑了,“我也是第一次发现,我竟然可以这么自私。”
谈宁的眼泪又要掉下来。
林颂安用指尖盛着,“谈小猫怎么变成小哭包了?”
谈宁的情绪明显已经绷不住了,他挥开林颂安的手,身体蜷缩起来,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痛苦道:“林颂安,你真的很自私!我真的……我真的会愧疚一辈子的。”
林颂安垂眸不语。
“你为了不让自己愧疚,就让我愧疚。”
林颂安叹了口气,摸了摸谈宁的手,把他搂到胸前,无奈道:“怎么把我想得这么坏啊?”
“你就是,我恨死你了。”
“谈小猫不可以口是心非,好伤人。”
“我恨你。”
谈宁说完之后又主动跨坐在林颂安身上,两手搭在林颂安的颈侧,指腹急切地抚摸着林颂安的下颌和脸颊,完全转变了态度,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我求求你了,林颂安,我求求你了,先别做这个手术。”
他还是想要劝服林颂安。
想要抓住最后一点机会。
“再等一等,一年两年都可以,你不要担心易感期,我可以承受的,你之前说的是对的,我就是喜欢你强势一点,我说很痛只是想让你心疼我,其实并没有很痛。”
谈宁努力摆出最温软,甚至已经完全不像他的样子,“我们再等两年,就两年?”
他慌乱无措地摩挲着林颂安的肩膀,像是安抚又像是求助,此刻他满心满眼都是林颂安,林颂安猜想过谈宁的反应,猜想他会愤怒会大发雷霆,却没想过他会这样苦苦哀求。
他甚至说自己在易感期里不痛。
林颂安感到心口酸涩难忍。
林颂安看着他,静静地看着,然后伸手捏了捏谈宁的脸颊,声音温柔,内容却残忍。
“不好。”
谈宁目光破碎。
“宁宁,熬过这一年,以后就是没有任何负担的幸福,你不期待吗?”
谈宁擦着眼泪,“你说得轻松。”
“也没那么难啊宝宝。”林颂安把谈宁的脸蛋当做玩具揉捏。
谈宁哭到没了力气,林颂安将他拉到怀里躺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我知道手术一定有副作用,毕竟是摘除腺体,短时间内激素会紊乱,脾气可能会变得不太好,可能会时常觉得疲惫,不能像alpha那样永远精力充沛,但我觉得我可以克服,如果我有所懈怠的话,宁宁就监督我。”
谈宁把脸埋在林颂安的肩头,不忍再听。
“没那么难的,宁宁,一天一夜的易感期那么可怕的经历都熬过来了,小小的手术算什么,想想叶聆做的事,想想那次我和严知予被诱导发情,想想我爸。”
“做了手术,就没有这些不可控的风险了。”
谈宁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松口。
他说:“那我回去陪你。”
“学业怎么办?辛辛苦苦来到这里,难道开学就请假吗?”
谈宁点头又摇头,“可是……”
“手术的全过程我爸妈都会陪着,我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承受一切,我没有逞强,每一天的情况我都会让我妈告诉你的。”
林颂安笑容收敛,语气坚定且严肃,带着天然的alpha的威慑,“宁宁,这一次听我的,好不好?”
林颂安总是喜欢说“好不好”,尾音带着撒娇,以前的每一次都是询问,可这次是指令,谈宁下意识噤了声。
“宁宁,乖乖在这里等我,月底的某一天,你下了课回到家,推开门就可以看到我。”
林颂安在谈宁的唇上印了一个吻:“我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的世界里。”
*
谈宁开始了他的留学生活。
早上八点半,他从公寓出发,穿过街道,路过画廊和咖啡馆,进入学校。早上第一节课从九点钟开始,一般一天只有四节课,一节课一个小时。
他遵循着林颂安的要求,积极地投入留学生活,不再离群索居地坐在第一排。
他交了几个朋友,虽然不算深交。
有A大的校友热心地带着他到处转了转,看完大英博物馆,谈宁主动请校友吃饭,中途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的表情立刻变了,放下杯子就捧起手机。
方瑾发来了消息。
【隔离第三天,还不错,血压正常。】
【昨天有点呕吐,今天好多了。】
【图片】
【图片】
【图片】
【非要挣扎着起来给你拍个比耶的照片,被我制止了。】
【前两天都没吃东西,今天能吃一点流食了,医生说他的状态比预想的好。】
【我和他爸爸轮流守着他,没事的,小宁你安心在那边上学。】
谈宁将那三张照片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林颂安躺在隔离区的单人床上,脖子的固定器还没有拿下来,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张纸。
好想抱他,谈宁鼻酸到眼泪顷刻间掉落。
校友问他:“怎么了?”
谈宁摇摇头,笑着说:“家里有好消息传过来。”
“什么好消息?”
谈宁笑意吟吟地说:“我未婚夫要月底就要过来了。”
校友惊讶道:“你竟然订婚了!”
谈宁想:算吧,反正是定终生了,也许不需要订婚,直接结婚也很好。
回家之后谈宁还是捧着手机看这几天方瑾发过来的照片。
还有林颂安在进手术室之前,给他发来的几段语音。
“亲爱的谈小猫,我要进手术室了,好吧我承认,我还是有一点点紧张的,但只有一点点,我爸我妈都在外面和医生沟通,虽然我今年二十四了,但是在他们面前我还可以做小孩,虽然他们各有各的错处和苦处,最后没能相守,但他们都很爱我,你也很爱我,我很幸福。”
“亲爱的谈小猫,月底去见你的时候我终于不用计算着离易感期还有多少天,不用在伤害你和打镇定剂之间犹豫不决,我现在觉得好轻松。”
“亲爱的谈小猫,如果很担心的话,就在睡觉前担心十分钟吧,然后就要早早睡觉,等我月底到了你那边,你要花很多精力照顾我的,现在好好照顾自己。”
“亲爱的谈小猫,我很爱你。”
谈宁把这些语音录频存了起来,每次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点开循环播放,不管是做饭、打扫卫生还是看书。
他希望林颂安的声音一直陪伴着他。
第六天,方瑾发来新的消息。
【血液里信息素浓度已经降到40%,各项指标也在回升。】
【图片】
【这是化验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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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
【图片】
【这几天能下床了,医生说幸好他以前勤于健身,身体素质好,所以恢复得很快,但是他原先的信息素等级太高了,没法在不伤害身体的前提下,将信息素浓度降到0。】
【还需要再观察几天,目标是降到20%,保留alpha的性征,反正摘除了腺体,也无法感知别人的信息素了,就保留一点信息素维持身体机能,小宁,你觉得呢?】
谈宁连忙回复:【好,好,降到多少都可以,不能伤害身体。】
他第二天照常起来上课,去图书馆,路上遇到一个日本男生,也留着长发,他抬手指了指谈宁的头发,笑着说:“我很喜欢你的发型,颜色也很好看。”
这里所有人都能接受他的长发。
谈宁礼貌地朝男生笑了笑。
男生跟着谈宁了一小段路,在图书馆门口前将他拦住,“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谈宁说:“不好意思,我已经订婚了。”
男生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转身离开。
谈宁站在台阶上,心想:林颂安,你怎么还不来求婚啊?我跟所有人都说我已经订婚了,其实我连个戒指影子都没见过呢。
他开始为林颂安的到来做准备,去采购,去学习护理知识,从图书馆里,借了一大摞腺体拆除手术相关的书籍,每天晚上看到抱着书睡觉,第二天醒来时还有些恍然,一时间忘了自己学的是医学还是法学。
吃完早饭就去上课,课堂问答环节他还是主动举手。
回答完坐下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眼右边,总觉得周围还是A大的法商课教室,林颂安坐在第一排的最右边,看到他举手,就忍不住轻嗤,笑话他太乖。
英国最近总是下雨,空气潮湿,谈宁打着雨伞穿行在街道上,路边的露天餐厅里坐着一些明明淋了雨却还是优雅品酒的中年人。
谈宁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他暗暗祈求雨季一定要在林颂安来之前停止,林颂安需要在阳光明媚的环境里养病。
他买了点小饰品,装扮了自己的房子,他在客厅的后墙上挂了许多小小的横幅,还买了小彩灯,正中间摆了颗爱心,谈宁看了看,觉得很满意,但是打扫完卫生回来再看,又把“Ilveyu”藏在最角落。
方瑾发来消息。
【隔离结束了,我带他回家了。】
【恢复得比想象中好很多。】
【图片】
【图片】
【饭量变大了,今天阿姨给他炖了鸡汤,他吃了两碗饭。】
【心情也不错,但是脖子上的固定器没摘下来,头发也好几天没洗了,说什么都不肯跟你视频,只准我远远的拍几张照片,像小孩子一样,不肯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
谈宁莞尔,把照片先保存下来。
他回复:【看起来傻乎乎的。】
【是啊,傻乎乎的,都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把天河交给他。】
谈宁笑出声来。
【我让他好好休息,但他非逞强说自己精力挺充沛的,让他爸把公司的文件带回家来给他看,在我眼皮子底下又处理了几份文件,小宁,到时候他去了你那里,你记得管住他。】
谈宁回复:【好,我会的。】
【他刚做手术的时候,我心里挺难过的,但现在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我也替他开心。】
【谢谢阿姨的理解。】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英国等着他,也不好受,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谢谢阿姨。】
林颂安过来的日子变成倒计时,谈宁越来越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他现在走到学校的林荫道上,脚步都是轻飘飘的。
他开始准备食材,按照术后食谱的要求,排除掉一切高热量食品,他还买了量杯和小电子秤,严格控制含糖含盐量,林颂安来之后每天的食谱他都制定好了,家里又打扫了一遍卫生,买了许多鲜花,摆放在玻璃花瓶里,一切就绪,就等着林颂安来。
虽然林颂安没有告诉他具体日期。
但谈宁没有催。
林颂安想要自己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谈宁面前,谈宁只希望他健康。
就像他在私奔岛屿的那棵神树下许的愿——保佑林颂安能平安健康。
最朴素的愿望。
这天他上完课,被学姐拉去了模拟法庭当观众充数,学姐坐在律师团的凳子上,一边看稿子一边问谈宁:“这学期不参加模拟法庭吗?有学分的。”
谈宁说:“等下学期。”
“怎么了?有其他事情吗?”
谈宁点头,笑着说:“对,我未婚夫要来了,我想多陪陪他。”
“你好久之前就说他要来了,怎么还没来?”
谈宁眨了眨眼,笑得露出很浅的酒窝,“真的快来了,我有预感。”
谈宁突然想起家里没有纯牛奶,于是回家的路上转去超市买了一箱鲜牛奶,拎着回到家,拿出钥匙打开门的一瞬间,眼皮跳了一下。
他忘了是左眼还是右眼,忘了是跳财还是跳灾。
随后心脏也猛地收缩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了鞋柜边上的两只行李箱,黑色和棕色,材质坚硬形状凌厉,和林颂安那辆高大的路虎车一样,林颂安的审美总是矜贵中又带着点飞扬跋扈。
呼吸窒住,谈宁强忍着激动,抬头看向二楼的卧室,卧室门关着。
他静悄悄地关上大门,把牛奶箱放在地上,脱了外套,然后慢慢走上楼梯。
走到卧室门口。
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谈宁没忍住眼泪,他用手捂住眼睛,告诉自己,不要太激动。
可是这次他当不成冷冰冰的谈宁了,推门进去,看到林颂安躺在床上熟睡的那一刻,他放弃所有刻意的高冷,直接快步走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挤进林颂安怀里,紧紧抱住他。
林颂安也醒了,在谈宁耳边轻笑。
“好粘人啊,谈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