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腔,真丢人。
宋怜的校服被黑色中性笔写满了娘娘腔几个字,他单薄的背影在摇摇欲坠的课桌间越发瘦弱。
讥笑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混杂着再单纯不过的恶意,诅咒他这样的人去死。
宋怜不明白,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为什么长得清秀成了别人肆意攻击他的原因,为什么身材瘦弱成了所有人唾弃他的武器。
砰的一声,课桌轰然倒塌,将课桌踹倒的男生笑嘻嘻地看着眼里噙满泪水的他,讥讽,你哭什么啊,真跟个娘们儿似的。
旁边的人笑着附和,他就是娘们儿,保不准还喜欢男的呢。
呸,恶心。
不能哭,宋怜拼命擦拭脸上的泪水,白皙的脸庞被擦得通红,他蹲下身子去捡自己掉落在地上的书,不能让人瞧不起自己。
砰,又一声轰响,课桌再次被踹倒,宋怜单薄的身子被压在课桌底下,为首的人手插兜,用脚踩着课桌,“叫声爸爸就饶了你·。”
宋怜颤抖着身子,脊背被压弯,生疼。
不能叫,不能认输……
午夜梦醒,宋怜大口呼吸,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这样的事似乎成了他永远的梦魇。
他想到白天工作时那群人看向他的眼神,浑身不住颤抖。
是不是自己声音太细了?
是不是自己皮肤太白了?
“怎么了?”旁边的人还没睡,声音沉着清醒。
宋怜深呼吸,抑制住自己不住颤抖的手,低声道:“没事,噩梦。”
昏黄的小灯“啪”的一下亮起,借着橘黄色的灯光,宋怜看到秦久那张精致漂亮的脸。
他声音噎了一下,看到秦久去了厕所,半晌又回来,手指紧张地泛白。
他不想睡着,就这样张大眼睛悄悄看着秦久。
秦久躺下前奇怪地摸了摸脸,笑嘻嘻问:“我这么帅吗?”
宋怜脸色通红:“不,你别误会……”
秦久拉开被子,像是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善解人意地开口:“睡不着?”
宋怜艰难地点点头,又没了声响。
秦久转过身等了一会儿,哈欠都打了四五个还是没听到宋怜开口说话。
她只能又打开灯,起身看向宋怜:“有什么烦心的,能和我说说吗?”
宋怜意外地抬头,下垂的眼尾看起来十分可爱。
“可,可以吗?”
“当然,你吊我半天胃口了。”秦久包裹严实的睡衣扣子被随意解开,锁骨外露,脖子上的黑痣愈发明显,凌乱的发丝贴在头皮上,后脑还有翘起的毛发,很漂亮。
宋怜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秦久,终于下定决心,艰难地开口:“你,你长这么漂亮……”
秦久挑眉听他继续讲。
“就是……有没有人说你娘啊?”
宋怜一口气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太失礼,面色涨红,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观察秦久的表情。
秦久挑了挑眉:“很多呀,可能是嫉妒我长得好看吧,不都说真正好看的人都是雌雄难辨的。”
这下轮到宋怜噎住了,他表情稍微有些呆滞,像是没想到“娘”这个在他印象里十分不好的词,还有这样的解释。
“怎么,有人说你娘?”秦久打了个哈欠,泪光在昏黄的夜灯下悄然闪烁。
宋怜低头:“以前,很多。”
秦久脑袋转的快,几乎马上就想到宋怜悲催的校园生活,她拧眉,“校园欺凌?”
“……嗯,大概是。”
“一个个长得不怎么样,心眼儿还坏,都是嫉妒你长得好看。”
宋怜头垂得更低了,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陈年旧事,他眼里悄然蓄满泪水,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宁愿长得粗犷些。”
秦久沉默半晌,她不太懂怎么安慰别人,但她知道,长相是父母赋予的,性格也是从小培养。
可为什么长相漂亮的男生却总是会被恶意曲解,无底线造谣,好像这样能让他们获得极大的虚荣感。
他们说,男生就要有阳刚之气。
可是阳刚之气不体现在长相如何如何上,并不是说挺着啤酒肚、长相粗犷、不拘小节的人就有阳刚之气,也并不是长相清秀、性格温柔的人就一定没有阳刚之气。
尊重不同,尊重女性,不开黄腔,不人云亦云,有责任,有担当,这样的人才是阳刚的人。
这样的人被女生爱慕是极其平常的,可那些每天扬言男生不能化妆、不能长得清秀,不然就是娘娘腔的人却心生嫉妒,因为愤愤不平而去欺凌他人,好像附和他的人多了,自己的话变成了真理似的。
这样的人才是最恶心的人,才是最应该被大众所讨伐的人,不应该去宣传所谓的受害者有罪论,应该多关注校园欺凌事件,多关注受害者的心理健康,不是空长一张嘴,让事情就这样过去。
她靠在墙上叹了口气,才开口:“如果受害者都觉得自己做错了,那欺凌者会怎么想?”
“他们会想,自己果然做了对的事情,这样的娘娘腔就不应该存在于世上,都应该去死。”
“你真的认为自己有罪?”
“我只是不想被欺负……”宋怜声音越发的小。
“也是,”秦久低声笑笑,“不过如果是我啊,我就挨个找到他们的本子,把他们的作业全给划花,再找毛毛虫塞到他们的抽屉里,看到他们吓一跳就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他胆小鬼。”
“这还不够,还要趁着午睡的时候,把他们的衣服都剪碎了,看着他们露着恶心的肉上课。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教训我,我就鱼死网破,变成疯狗咬他们,然后说自己有狂犬病。”
宋怜被逗笑,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秦久嘲讽:“他们不是喜欢阳刚吗,我这还不够阳刚?”
“我那时候太害怕了,不敢反抗,我怕他们告诉我妈妈,我也不想让我妈知道我在学校里过的不好。”
宋怜又苦笑:“我妈妈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搬家后我才转去那个学校,她知道了会内疚的。”
秦久坐在自己床上给宋怜一个怀抱的动作,一直吊儿郎当的人这下也认真起来:“你没有错,错的是欺凌你的人,乖宝,抱一个。”
宋怜脸红了一片:“……嗯”
“以后谁欺负你就告诉我。”
“不要迎合那群欺凌你的人,做你自己。”
“每个人喜好不同,有人讨厌你自然也会有人喜欢你,没必要去迎合别人,因为总会被挑出刺儿来,就做你自己。”
宋怜眼眶温热:“好。”
秦久感叹:“我是不是说了一堆很有哲理的话。”
“是。”
“我好厉害呀,长得漂亮还这么会说。”
“嗯,厉害。”宋怜把眼眶里的泪水擦掉,浓密的睫毛打着颤,终于扯起一抹笑。
对视笑了笑,秦久抬手把夜灯关上,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她才又继续说:“我不怎么会安慰人,但是,如果再受到欺负,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摆平他们的。”
宋怜也沉默许久,才开口:“好。”
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会对相识不到几天的人倾诉,也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无条件支持自己,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幸运。
“信我吗,不会不信吧?”秦久声音又恢复正常。
“……我信的。”
宋怜侧躺着,擦去顺着脸颊流下的温热的泪水,声音还是颤抖。
不管秦久能不能做到,他已经是自己最珍贵的朋友了。
如果再做噩梦时,能稍微记起他的话,自己应该会好受很多。
他也会永远记得,在吴镇某个村庄的小房子里,曾有人那么真挚地让他做自己。
他永远感激,也永远铭记。
“睡吧睡吧,你明天起床后要叫醒我。”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