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糖为什么甘于这样?是爱家人么?还是习惯使然?亦或者是,她认为只要自己这样做了,就能换取家人给她的哪怕一点点少的可怜的亲情?但是,在原主的记忆中根本就找不到家人爱她的任何证据。
这个可悲的女人,竟然在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都没有得到过她想要的温暖。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里凝聚了太多复杂的心念,她又拿起酒杯,干脆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岭幽看出了她眼角眉梢的苦涩,说:“他们对你予取予求,你对他们有求必应,是因为你希望他们能哪怕表现出一点点对你的爱和尊重,对么?”
“对么?”滕糖下意识地重复着,眼神变得空洞了起来。
“但是人与人之间总是这样的,一切都不可能是对等的。比如张尹灵,我相信她拥有对我的满心热忱和期许,但我却并不能给予任何回应。我甚至对她……”
“厌恶?”她挑眉问道。
他摇头,“有时候是恐惧。还有……同情。”他突然转换了话题,问道:“不过,你刚才对待张尹灵的态度让我刮目相看。虽然你不是真正的柳松锦,但你却诚如见识过娱乐圈尔虞我诈、大风大浪的人一样。你这次的表现,和在韩公子的晚宴上一样令人眼前一亮。”
她干笑了一声,说:“所以,这就是你选中我的原因么?你觉得我可以成为你和你恐惧、同情的张尹灵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
他不说话了,啜饮了一口酒。
她兀自说道:“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很小,镇子上的人彼此都认识。我有个远房姑姑的性格和张尹灵特别像,只不过她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人,她是看上了我们家的一口水缸。那个水缸从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缸底写了一些看不懂的字,那个姑姑一直觉得那是个古董。她三天两头就跑到我们家,软硬兼施、撒泼打滚,就是为了要把那个缸要回家。”
他显然对她说的事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认真地注视着她。
“我父母也跟她吵,也赶她走,但都没有用。后来他们实在是疲了,每次远房姑姑来的时候,他们就躲起来,让我应对。我就有了丰富的‘斗争经验’。”
“为什么没有把缸给她呢?因为你父母虽然一开始并不重视这口缸,但经这个女人一闹之后就怀疑那东西很贵重了?”
她灿然一笑,说:“是这么回事儿。所以每次他们打发我去应对这个远房姑姑的时候,还会对我委以重任,就是要保护那口缸。”
“你怎么做的?”
她的大脑中满是滕糖的记忆,说:“也没什么,以逸待劳,以静制动。”
“最后终于战胜了对手?”
“战胜?哈哈哈……”
“怎么了?”岭幽发现,滕糖好像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直笑个不停。他茫然地看她,“你为什么笑?”
“果然是没有什么乡土生活经验的读书人啊。这样的一个有毅力、有决心、目标明确的乡土女性怎么可能被战胜呢?”
“那后来怎么样了?”
“她改变了目标。看上了镇西那户吴姓人家的一块垫门砖。她认为那是明朝的宝贝。”
岭幽恍然大悟,说道:“这都是你的计谋?”
这都是滕糖用的办法。她在心里想着。这个小镇女孩也是有生活智慧的,但是当她进入城市的迷宫之后,她就彻底迷失了。面对应接不暇的各种困境和挑战,她疲于应对,最后一步步地被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
她又喝了些酒,心中满是对滕糖命运的慨叹。
两人回到居所的时候,滕糖发现酒劲儿一点点上来了。她不想洗漱,只想赶紧回房去。这时候身边的男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问:“你想不想听我的事?”
她怔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发现他的眸子里有血丝,眼神有些飘忽,难道他也醉了?
“我想听——”
“来——”他拉着她的手,一路带她进入自己的房间。
所以,这个男人是真的要对她诉衷肠,还是在做某种危险的邀请?她眨着美丽的大眼睛望着他,思忖着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拉着她到床边坐下,说:“我住到张尹灵家的时候,十五岁。”
她明白了,看来他确实是要讲述他的过往了。这倒是蛮好的,剩了她不少到处查信息的工夫。
“一开始,她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妹妹,后来她就变得奇怪起来。无论我走到哪里,她都要跟着我。她的父母忙于生意,经常不着家。他们家有各种帮佣照顾她和我的起居,有保镖保护她的安全,她父母似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我却越来越忍受不了。我跟父母提出在那里住不惯,但父母在远方进行考古研究,根本就鞭长莫及。我后来就考进了一所住宿学校。没想到,她还是会时常出现在学校周围。高考我考到了一所艺术院校的导演系,她两年后也考了过去。我在大学谈过几次恋爱,她每次都能成功破坏。我毕业后认识了我的恩师项导。他带我回到了这座城市。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一定不会回来,因为这里毕竟是张尹灵家的所在。果不其然,我回来之后,张尹灵干脆休学回来了,又开始了对我无休止的纠缠。对了,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跟韩惑吃饭么?”
滕糖见他一股脑说个不停,根本没有打断他。突听他问自己问题,立刻接话道:“为什么?”
“项导让我多认识几个有可能投资的人,让我去参加那个饭局,我内心是抵触的。但就在那时张尹灵堵住了门口,非要和我出去,我干脆就去了韩惑的饭局。于是我遇到了你!”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说:“我看到了柳松锦,但又好像没看到。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以前在一个活动上和柳松锦见过面,她以前并不是那个样子的。后来,你的一系列表现都让我惊喜,你不仅……你还……缪……你就是……缪……”
“什么?”滕糖茫然地看着这个男人,他的舌头似乎打结了。下一秒钟,他倒在了她的身上,头枕在了她的颈窝上,沉沉地睡去了。
滕糖扶着他躺下,把他安放在床上,然后歪着头看着这个人。和滕糖一样,他也有很多秘密。他袒露了一些过往,但却让她对他有了更多的疑问。不过,既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又来日方长,她早晚会把那一个个小秘密都给揭穿的。
她起身要走,他的手突然拽住了她的裙角。她愣了一下,回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睛依旧是闭着的,他手上的动作似乎是下意识而为之。
她突然问:“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的唇翕动了一下。她把耳朵附在他的唇边,又问了一遍,然后唇角上扬,勾起了一抹笑容。
次日一早,岭幽醒来的时候,正和洗漱完毕的滕糖在客厅遇上。
“我做了一个梦,很奇怪。”岭幽若有所思地看着滕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