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琛见众人都将目光扫向自己,只能再次向前,说道,“开海之事,夺江南海商之利,自然会有人不满,当寻圣人撑腰,那自然少不了圣人的那一份。
由北海郡牵头施为,又由北海郡做基础建设,府库也要有所分润。
以余拙见,除去正常赋税之外的盈利,圣人当取四成,府库上缴两成,余者四成由我等分配如何?”
当即便有人不满道,“开海的成本乃是天文数字,况且我等本身就要给圣人购置奇珍异宝,再拿六成出来,我等喝海风么?”
叶琛无奈地摇头,刚想解释,魏学礼起身嫌弃道,“若是连这点脑子都没有,就不要参与此事了,所谓为圣人购置奇珍异宝,何须用钱?你手中的刀剑是做什么的?那些番邦蛮夷见到我天朝上国之民,莫非不需要进贡?”
“这明显是给我等开的挣钱的后门,这等没脑子的人,也配参与此等盛事,别说是圣人拿六成,即便是圣人拿九成,此事我等也做得。郡守在上,叶县男,请将这愚蠢之徒驱逐出去!”
众人都惊呆了,还能这样操作?
那人还有些不服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不能说出了海,就不尊大周律法吧?”
萧家管事冷哼了一声道,“唯唯诺诺还跟着参与个屁!平日里也没见你们偷税漏税,怎么出了大周,反而前怕狼,后怕虎?若是圣人允许我等出海,我们做什么,圣人心里自然有成算,劫掠一二蛮夷算什么,灭掉一二小国,都是合情合理。说到底,我们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结果!”
叶琛点了点头,果不其然,这世家大族出身,看待事物的观点,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的。
那人连忙道歉,叶琛也没有驱逐此人,毕竟刚才他所言,代表了不少人的想法。
卢秀宁轻微颔首,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是朝廷完全可以控制的,况且杀几个蛮夷,抢些东西,在她看来,也没什么。
别打着大周的旗号不就是了,圣人看见钱财,还会在乎几个使者的刁状么?
叶琛一直说到深夜,方才停止,让大家回去与家族商议,各家能付出多少金银,准备多少资源,再行分配剩下的百分之四十的好处。
众人也回去休息,魏学礼笑吟吟地回到客房。
今日可算是来值了,天上竟然掉下了那么大的富贵,砸在了自己的头上,想来自己在家族的地位,又会有所提升吧。
正在客房喝水,从另外一间客房里,走出一年轻男子,直奔魏学礼的房间而来。
这人面貌俊朗,肤色白皙,穿着名贵的丝绸长衫,正是北海郡城知名连锁酒楼的东家,姓娄,唤东莱。
见到来者,魏学礼不由地展颜笑道,“你这撒泡尿的功夫,就往我这里跑,也不怕让外人看出些门道来?”
娄东莱恭敬地给魏学礼行了礼,然后笑着说道,“表兄,即便是外人看见又如何?我想偌大个北海,没有谁能猜得到,下里巴人的清风明月楼跟阳春白雪的魏氏酒楼是一家吧。”
娄东莱是魏学礼的表亲,虽然出身寒微,却颇有经营头脑,偌大个北海,甚至于青州,都有清风明月楼的分店,是故连魏学礼都对他颇为看重。
将其引入客房,倒了杯茶水。
适才关于开海之事的商议,娄东莱是没有资格参与的,此时来见魏学礼,其实更多的是商议如何吃下更多的虾油份额,听魏学礼忽然提起此时,不免露出了惊讶之色,“我本以为今日的咸菜,便是一等一的美事了,没想到这位叶县男竟然这般大方,要拿出开海之事来,与魏家合作。只不过,表兄,他为何要将这真正的泼天好处,拿出来,与我们合伙?”
魏学礼眯着眼睛笑道,“无缘无故?呵呵,你也太小瞧叶县男了,这个世界上如何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就拿我来说,若不是知道冰雪冷元子给明月来带来的诸多好处,我会接触他吗?”
娄东莱躬身道,“请表兄赐教。”
魏学礼端起水来,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又画了一幅简易的海图,眯缝着眼睛指着它说道,“这个事情,本身就不是一家一户能做成的,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开始的,他就像是射箭,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了,明白吗?”
娄东莱眨了眨眼,点头道,“明白。”
魏学礼指了指自己,“想来,以不良人的本事,我的身份叶县男早就有所猜测,所以与我合作,便相当于与整个魏家合作,而与魏家合作,便相当于把更多人绑上了马车。”
娄东莱想了想,不解地摇头。
魏学礼笑着摇头道,“世人皆在传,药王孙思邈之所以在王屋山隐居,是在为圣人炼制金丹,且颇有成效,是故圣人虽然年事已高,却也能将朝政处理得井井有条。
但是话又说回来,当年始皇帝都没做成的事,他女帝也做不成,想长生不老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人终究是要死的。
所以我们才能见,朝堂之上,李唐后裔跟武家子弟都在肆意扩张羽翼。
叶琛深得圣人眷顾,一经出世,同秀才,同举人,甚至连一向舍不得拿出来的爵位,都赐给他,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叶琛的未来不止于此。
所以他势必会成为武家一派和李唐一脉争抢拉拢的对象。
可他在朝中没有什么根基,即便是狄阁老欣赏他,可狄阁老老了,姚崇等人,保护自己都难,更不要说庇佑他。
所以他不能答应任何一方的拉拢,因为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而且,我观叶县男行事风格,似乎不愿意在国本之事上掺和分毫,这一点跟世家的态度基本一致,所以他只能拉拢盟友。
因为萧家也好,魏家也罢,虽然在朝堂上的力量亏损的厉害,但说到底还是实打实的地方实力派,可以成为他的后援。
而且如果他事成做得好,又可以让他成为圣人和我们这些世家之间的纽带。就像是当年的太宗和先祖之间的关系,你明白了吗?”
魏学礼的这番话很长,尤其是其中涉及到魏征与山东的往事,娄东莱消化了很久,才将这番话吃透。
魏征不似影视剧中说的那么简单,靠着一张嘴天天骂骂李世民就能活下来。
其中是牵扯到了巨大的政治利益,李世民真的不想杀魏征么?
想,但是却不能杀。
因为魏征干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在投降李密后不久,毛遂自荐,安辑山东,担负起收编山东各路起义势力的重任。
李世绩也好,窦建德也罢,甚至于曹旦(确实叫这个名字),齐善行等人会投降大唐,与魏征的拉拢是分不开的。
若是把这个纽带给除掉了,那些昔日的庶族豪杰也好,地方大族也罢,难免会重新扯旗造反。
所以说,李世民很多时候会恨透了快言快语的魏征,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杀他的成本太高了。
而如今叶琛所做的事情,与昔日的魏征,是多少有些类似的。
随即问道,“可他终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男,如何能做成这些大事呢?”
魏学礼苦笑道,“所以我说叶县男是个精明之人,如今的山东贵族,如何能跟先前一样风光无两呢?
我们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确实没人敢说什么,但是去了朝堂之上,连个屁都算不上,一个酷吏就能抄了你满门,前唐的太宗文皇帝也好,天皇也罢,甚至当今的女帝,孜孜不倦地打压着世家,到如今其实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我们都成了一个庞大的空壳子,而如今叶琛手里拿着大饼,只要一摇晃,我们就不得不扑上去,你以为今日我真的是为了给叶琛配合,让他更好的卖出去咸菜么?其实有一份机会,我也想让魏家独赢的,如今世家真的很虚弱。”
“虚弱到,一个圣人的县男,我们也要去讨好,虚弱到给一块骨头我们就要扑上去。这便是世家的生存之道。
钱财乃兴盛之本,书乃富贵之源。
有钱才能培养读书人,有更多的读书人,才能掌握权柄。
如果钱都没有了,就相当于断了根。这一点,圣人清楚,山东世家清楚,叶琛更清楚,不然你以为他疯了,好端端地拿出好处来?”
“还不是圣人可以得到好处,世家可以得到好处,他可以得到好处,连带着北海郡的百姓也能分润到好处么?这是共赢的局面,谁都没法拒绝,而偏偏付出代价的是我们罢了.........”
娄东莱越听越吃惊,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北海县男,竟然能牵扯到一个如此庞大的局之中,还有这么多的算计,最后惊讶的睁圆了双眼,讷道,“这家伙,真的是一个连科举都考不上的废物童生么?”
魏学礼叹息一声道,“确实考不上童生,但谁敢说人家是废物啊?一个穷得差点上吊的书生,一旦洗心革面,能将一个村子的百姓收服,能够让所有人前赴后继地支持他,你以为这样的人很简单么?”
“给你个村子,让你去做村正试试,你看看你站在村口的大槐树底下,说乡亲们,咱们别种地了,改种菘菜吧,你看看有人看你一眼么?”
娄东莱垂头,露出了羞愧之色,“我也是渐渐明白了这些道理,先前占仗魏家的资源,觉得自己真的很厉害,河南河北谁都要给我三分薄面。可是后来逐渐清楚,不是我的本事,是魏家先祖积攒下来的权势。与叶琛这种白手起家,厮杀起来的豪杰,是完全不一样层次的角色。”
“遇到这等人,最好与之交好,最次也不要与之交恶。因为人家真的很强,是时代的桎梏阻挡了人家的前进,若是逼急了这等人去打破枷锁,说不准便是东汉末年天公将军一样的存在,别说我们得罪不起,便是朝廷也要刻意的拉拢。”
魏学礼长叹道,“是啊,我与他年龄相仿,执掌北海的商事便觉得吃力,可是人家呢,纵横北海,上可以入山剿匪,下可以济世救民,这期间还不耽误人家做生意。
就在大家都忍不住称赞一声叶秀才有本事的时候,亦或是觊觎人家财物的时候,人家不显山不漏水地编制出来一张巨网。”
“他出名到今天,不足一年的时间吧,狄阁老与姚侍郎对他称赞有佳,跟郡守代表的卢家,跟别驾代表的萧家,跟守捉军高适代表的高家、军方李威代表的李家,这些人都结下不小的情缘,最近听说,连正在逐渐恢复实力的北海孙家,都跟他关系莫逆,至于咱们魏家更不要说了,今天他断了青菜,明天咱们就要少赚不知道多少钱?”
“这种人,在北海谁敢得罪呢?不仅如此,此子还不幕权势,有机会便把功劳送给黑齿长之,送给高适,送给卢照凌,送给温华,送给李威,这些人日子过得好,又岂能忘了他呢?”
“说实话吧,我在他面前卖弄卖弄小聪明也就罢了,真的论城府,屁都不是。”
话没说完,魏学礼神情复杂地摇头叹了口气。
娄东莱皱眉道,“表兄,这叶琛既然如此精通算计,咱们魏家有必要跟他合作吗?要知道眼下论影响力,咱们魏家在山东(尧山以东)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多了个他,咱们的利益就要被分一块地。”
魏学礼展颜笑道,“你瞅瞅你这点格局?叶琛这样的人,连族中长辈都看不透他能走到哪一步。
表弟,你要记住,只有弱者才会守着一块肥肉狂吠,真正有能力的人,是知道珍惜与强者合作的机会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猎取更多的肉食。
今日与其说,叶家想与魏家结盟,魏家又何尝不是想着跟叶家结盟呢?要知道,这个天下的好处是很多的,只有强强联合,才能走得更远,走得更长。”
说到此处,魏学礼又幽幽地看向了远方,苦笑道,“况且,你或许不清楚,咱们魏家是真的缺钱,朝中的几位长辈花钱如流水,真的是让人头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