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的温度一瞬间跌了好多,手心冰凉,微微出汗。
周围的人人来人往,其实大家聊的是别的话题,传到他耳朵里却尽是议论。他们,会不会嘲笑他只会做梦呢?
烦扰的喧嚣声涌入他的耳朵,如同马蜂一般嗡嗡作响。他痛苦地皱起眉头,牙齿深深嵌进嘴唇。
“哈哈哈哈哈!”耳边的喧嚣声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他心里纵有烦躁,还是好奇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笑得前仰后仰的小姑娘。
她,应该也是在嘲笑他的妄想的吧。
他垂下头,任凭心里的玻璃瓶被打碎。碎玻璃渣溅开,扎得他的心鲜血淋漓。
“你笑什么?”先前那个阴阳怪气的婢女忍不住问道。
小姑娘眉眼弯弯,看上去极为好看,可她的话却不那么客气:“我笑你的愚昧无知!”
她的一席话成功使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人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穷。当你们笑他没有自知之明的时候,殊不知你们才是那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顿了顿,看到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时,她才接着说道:“为什么要以一个人的出生来判断他的未来呢?”
人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穷。
出生普通并不代表未来无光。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巧笑嫣然的模样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在此之前他只是单纯觉得她好看,在此时他看到,她身上浑身上下散发着光芒。
刘老爷皱着眉毛,本想拒绝。他和众人的想法一样:奴才终究只能是奴才,就算让他读书,又怎么能考得上科举呢?可他向来好面子,那个女孩都这么说了,他若是不让关风遥读书,岂不是显得他和那些人一样愚昧无知。
就在这时,在一旁静静看着的私塾先生发话了:“我看这孩子骨骼清奇,将来必成大器。刘老爷,您看,要不……”
刘老爷绞着眉头,应了声好,可是有个前提,关风遥要当刘岱的伴读,若是刘岱的成绩有所下降,那么关风遥不但再也不能读书,更要将这些年因读书而耽误了的活赶上。
关风遥趴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说着感谢的话,他的心里在打着鼓:刘岱活泼好动,看上去不是读书的料,怎么办?
很幸运的是,刘岱读书很好。他不仅运动细胞发达,成绩偶尔甚至比关风遥还要好,简直是完美的男人。关风遥见到刘岱,浓浓的自卑几乎要将他吞噬,刘岱家境好,学习好,又自小习武;比起只会读书的他,真真应了那个词:天壤之别。
那个女孩,她叫豆初夏,噔噔噔跑到他身边,对他伸出手,说道:“你好,我叫豆初夏,你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吗?”
他只是瞥了她一眼。我愿意,他这么想,可是他的嘴像是锈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一个声音。他焦急地望着她,眼中的灼热几乎可以炽伤她。他永远是如此内敛的一个人,她会不会,不想和他做朋友了呢?
谁知他的沉默并没有吓跑豆初夏。她依旧笑意盈盈,快乐地像只百灵鸟,对他说:“你有没有什么梦想呀?”
“去远方。”他淡淡地说道。这下他可以正常说话了。去远方是他的毕生所想,他再也不想呆在这里,受尽人们的奚落。冷眼、嘲讽,让他本就紧崩着的神经都快要断了。
他要权势。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世间,金钱与权力是他毕生的追求。唯有登上权势的巅峰,他才能心安理得地享有其他的东西,比如友情,爱情。
“啊。”豆初夏失望地低下头,不过不一会儿她就恢复了神采奕奕,“那你加油!”
他不想让她因为他的话坏了心情,于是他补上一句:“那你呢?”
“我更喜欢恬淡的生活,我和我爱的人一起,做饭、浣衣,儿女绕膝。”她想着,眸中的憧憬发着光,“在我看来,现在的生活也很好啊!”
他不认同她的话。在他看来,如今的他受尽唾弃,他真的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不过他不想扰了她的兴致,他重重点头,像是极为肯定她说的话一般,“嗯!”
从那以后,他们三个就几乎是形影不离了。豆初夏常常会跑到他身边,问:“你要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他总是摇头,目光也不离开书本:“功课都学会了吗?”
“风遥不喜喧闹,豆豆,咱俩去玩吧。”刘岱凑上来,笑嘻嘻地说,“我直接包场。”
“不要,人多才好玩嘛。”豆初夏嘟着小嘴,凑上来再次问他,“你真的不想和我们去玩吗?”
他不为所动,淡淡地说:“不想。”
“那好吧。”
他抬眼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们嘻嘻哈哈的样子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永远是如此的无趣,还是不扰他们兴致好了。
更何况,他不能因为他们毁了自己的前途。尽管他们是朋友。
这天一如既往的平常。可是,关风遥的眼皮一个劲儿的在跳,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刘老爷进来检查了一下他们的功课后,正要离开之际,刘岱突然跪下对刘老爷说:“爹,儿臣并不喜欢户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儿臣喜欢的女人是豆豆!还请爹收回成名!”
刘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刘老爷青筋凸起,正欲发怒,碍于面子又硬生生憋回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对豆初夏说:“豆豆,你怎么说?”
豆初夏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吓懵了,她的大脑死机,一片空白。良久,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容……容我再想想。”
关风遥心里突然就腾了一股火,他沉着一张黑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豆初夏慌了神,赶忙赶上,“关风遥,你别走啊!”
“你喜欢刘岱?”他冷着脸冷冷问道。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但就是有一股无名火围绕着他,令他难以挣脱。
“我……”豆初夏支支吾吾,怎么也说不出一个结果。
待到关风遥一脸不耐烦地想要离开时,她突然出声问道:“关风遥,我喜不喜欢刘岱,和你有什么关系呀?”
是啊,和他有什么关系啊。他们是朋友,刘岱若真和豆初夏在一起的话,他应该感到开心,并祝福他们的啊。
关风遥在风中凌乱了。他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头绪,可是越理越乱,最后头皮竟有些生疼。
“本就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啊。”他索性不去想了,“倒是你,不待在殿内,出来做什么?”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眼里的光芒破碎开来,幻化成泪水凝聚在眼眶中。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泪水憋回去,像是鼓起勇气一般:“因为,关风遥,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喜欢。
他从未想过是喜欢。如今被她一语道破。原来,他的故作冷淡,他的愤怒,背后的原因都是因为,他喜欢她。
他在喜不自胜的同时隐隐担心,她连他都会喜欢,会不会更喜欢刘岱?
更何况,像他这么贫穷、低贱、沉闷的人,根本不可能长久地拥有她的爱。
“那刘岱怎么办?你喜欢他吗?”
她又是一愣,这让他的担忧加深了。然后他亲耳听到她说:“刘岱开朗又富有,是一个合适的成亲人选,可是我对他只有朋友的那种喜欢……”
他只听到了前面的那句话,刘岱开朗又富有,而他,阴沉又贫困。
不行,他要努力改变命运!如果要和她在一起,他势必会为了日常开销多多奔波。科考马上就开始了,他不能因为因为她,一辈子生活在阴沟里。
心里淌着血,他听见自己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可是我对你没有别的感情啊。”
兴许是于心不忍,他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可是字字戳心:“如你所说,刘岱他是一个很合适的成亲人选,你要是嫁给了他,想必会幸福的。”
“关风遥,你真的想让我嫁给刘岱?”她像是疯了一样大吼大叫,她本就黑亮的眼珠子更像是泼了墨一般深邃,他差点要沦陷进去。他见过犀利的她,阳光的她,各种各样的她,唯独没见过这样绝望的她。
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临走前还轻飘飘甩下一句话:“豆初夏,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爱上你?”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上,鲜血淋漓。
他努力地安慰自己,豆初夏与他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先生是他的恩人,他不能让先生的女儿跟着他吃苦。更何况,再美好的爱情在生活的压力下都会遍体鳞伤,与其日后痛不欲生,不如尽早放手,起码还能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他再次听到豆初夏的消息是身边的下人们口口相传的。他们说,豆初夏犹豫了一会儿后跑出去,再回去时不知为何就爽快地答应了。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问题就在于,豆初夏回去后就一直在哭,她谁也没理,只是默默地流泪。
先生以为她是不想嫁给刘岱,安慰她说可以取消婚约,可是她死死咬定,她喜欢刘岱,她想嫁给他。
关风遥知晓答案,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能呆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越行越远。
后来的一天,他路过刘岱屋子的门口,听到刘老爷和刘岱的谈话,他本无意偷听,他关风遥这辈子信奉的是光明磊落,不屑干听墙角的事儿。
可是,当他听到“豆初夏”这个名字时,他鬼使神差地凑上去,若无其事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刘老爷的声音分明是压抑了愤怒:“荒唐!那个豆初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私塾先生的女儿,你竟要娶她为妻?”
“还请爹成全!”刘岱一向开朗明媚的声音竟哽咽了,“我这辈子,只愿意娶豆豆一个女人!”
“荒唐!”刘老爷拍案而起,对这个儿子,他是骄傲的,但更多的是无奈,“岱岱,你要娶豆初夏爹不反对,可是你完全可以娶她做妾啊!没必要成为正妻!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和别的家族联姻?”
“可是爹,豆豆她不会愿意当妾的!我太了解她了!至于那些联姻,我不要也罢!”刘岱的声音里有深深的痛苦。
“荒唐!”刘老爷怒吼,“你这样,未来刘家迟早败在你手上!你对豆初夏有情,难道就不顾刘家一大家子的人的死活吗?”
沉默。良久的沉默。屋内的温度似乎是低到了极点,低到就连门外的关风遥也感到了深深的凉意。
良久,关风遥听到刘岱说:“那么,爹,我愿意继承您的衣钵,前去带兵打仗。那些世家大小姐们,多半是不愿意嫁给一个刀尖舔血的人,所以联姻的事情,只能交给弟弟们了。”
“你为了那个豆初夏,连命都不想要了?你当真爱她爱到如此地步?”
“是的,爹,我这辈子除了她,不会再爱上别的女人了。”
刘老爷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那就如你所愿。”
关风遥听到刘岱起身的声音,自觉离开了。经过这次窃听,他发现,刘岱对豆初夏的爱,并不比他少。
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吧。
刘岱和豆初夏就这样定了亲。因为好事将近,他们暂时不用学习了。
这间接决定了关风遥要继续给刘老爷做牛做马,以此来维持生计。
大筐大筐金闪闪的黄金被送往豆家,大匹大匹光彩照人的布匹被制成衣裳,夹杂着大量大量的首饰。关风遥清理着墙上的污垢,偶尔停下来望向聘礼去的方向,他的目光是空洞的,眼神是虚无的,心是破碎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推移,很快到了豆初夏出嫁的日子。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关风遥不用继续做活。做为新郎刘岱和新娘豆初夏的朋友,他被邀请见证他们的爱情。
灯火缱绻,豆初夏戴上凤冠,披上红盖头,盛装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