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达脸上始终挂着清澈的笑容,他的笑容干干净净,再加上他文雅的举止,清俊的外表,漂亮地不食人间烟火,他就像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身上有飘飘仙气,甚至比落入凡尘的柳星时更有神仙的风韵。
刘晓晓走在他身上,尽管已经和哥哥逛过不少次街了,她还是对世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这位小妹妹,要不要尝尝新出炉的糍粑?”一位店主看刘晓晓衣着华丽,家里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模样,热情招呼道。
刘晓晓噔噔噔跑过去,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的食物的香味,对刘书达快乐地撒娇道:“哥,我想吃这个。”
刘书达看了一眼糍粑摊主,冲她抱歉地笑笑,随后扭过头,对刘晓晓温和地说着:“不行的,晓晓,这个吃了对身体不好。”
他的话温和,并没有不容置喙的威力,刘晓晓却十分听他的话:“好,晓晓一切都听哥哥的,不吃就不吃。”
刘书达轻抚刘晓晓的头:“晓晓最好了,待会哥哥给你买草莓吃好不好?”
“好!”刘晓晓笑着,那是一个孩童的笑容,没有被世俗礼仪所约束的,最纯真的笑容。
知晓他们身份的小贩纷纷围了过来,热情洋溢地对他们推销:“大少爷,您要不要看看这草莓,绝对无污染不添加,是草民亲手种的!”
“大少爷,您要不给大小姐买个风筝吧?像大小姐这般身份尊贵的人,配得上小店最好的风筝!”
“大少爷,您看看小店的衣服吧!最新的绫罗绸缎,也只有您和大小姐这般身份,才配得上它们!”
刘书达只是浅浅笑着,默不作声。小贩见状,又将目标投向了刘晓晓。
“大小姐,您要不要看看小店的胭脂水粉?”
“别听他的!大小姐您才多大,用不着这些!还是小店的草莓更加适合您!”
……
刘晓晓被吵得头昏脑胀,她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了刘书达,刘书达作揖,对各位小商贩说:“承蒙各位的好意,书达心领了,只是书达和妹妹上街,只是想要随便玩玩,各位就不要在书达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的身份摆在那,偏偏态度还十分诚恳,纵使是常年厚脸皮的小商贩也不好意思推销了,只得回去和别的客人做生意,一边走,一边对刘书达赞不绝口:“刘家大少爷,可真是彬彬有礼啊!”
“是啊,不知这样好的他,以后是哪家姑娘会有好运气嫁给他!”
“我家姑娘哪怕是给他当小妾,我也愿意!”
“你这话可没羞没臊的,就你家那条件,你家姑娘,做小妾人家还不要呢!”
刘书达拉着刘晓晓快步走着,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还价声在他们的身边响起。
刘晓晓抬头一看,天空一望无际,蓝得透彻。
边关,战事如火如荼。
战火已经燃烧到另一座城池了。
敌军有一位高明的军师,先前他是受了重伤昏迷,待到他刚刚苏醒之时,就打得刘岱的大军猝不及防。
刘岱,也因此有了人生中第一个败仗。
敌人乘胜追击,一举夺下好几处小县城。
还包围了刘岱的大军。
战事吃紧。
前线的情报传入了皇宫,道听途说,刘府多少也知晓了一些。
“自老爷带兵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败绩。这次的敌人,怕是不好对付了。”刘府上人人皆忧心忡忡。
关风遥杵着眉,心中忐忑的泡泡时不时冒出来,他在此刻终于承认,他不想让刘岱和豆初夏出事,刘岱是他的好兄弟,豆初夏是他童年的玩伴,不管他们经历过怎样的爱恨情仇,不管豆初夏如何羞辱他,他们始终都是他的朋友。
关风遥悄悄去了寺庙。寺庙清净,偶尔会有“嘀嗒”木鱼声和“啾啾”鸟鸣声。寺庙里浓厚的檀香气,多少使他安下心来。
关风遥掏出一两银子,买了一束香,一向不信神的他突然有了求神拜佛的冲动。他跪下来,虔诚地看向冲他笑的弥勒佛,虔诚地点燃一柱香,虔诚地许愿。
愿他们,一切安好。
如果他们能平安归来,哪怕豆初夏天天阴阳怪气他,他也认了。
只要她能平安无虞。
其实,小时候的他何尝没有求过上天呢?只是上天无眼,从来都对他的遭遇视而不见,他浑身浸血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哀求过上天,求上天看看他,看看他的苦,求上天帮帮他;可是,上天仿佛看不到似的,一次都没有帮过他,一次都没有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个时候的他坚信,上天无眼。如果上天有眼,为何不来帮帮他?
可这次,为了他们,他又愿意相信上天有眼了。
只求上天帮帮她们。
关风遥的头磕在了地上,额头上的伤疤裂开了,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滴在了地上,酝酿成一朵朵妖艳的花。
刘岱、豆豆和他,他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他们绝对不能也绝不应该,死得这么早。
谁也没想到,前线的情报,突然断了。
战事陷入了危急时刻。
尽管皇帝已经从京城调来了援军,去支援边关,可是边关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行军没有十几天二十天,是不可能到的。
更别提支援了。
简而言之,是生是死,要看刘岱自己的造化了。
关风遥不清楚战事的状况,整个战事状况像蒙上一层面纱一般,朦朦胧胧,他隐约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他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它。
他止不住地往寺庙里跑。只要,只要他多拜拜佛,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现在他除了求神拜佛,还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只要能护他们安好,一切都值得!
皇天不负有心人。关风遥虔诚的祈祷终于被上苍看到了,终于,在战场失联的第十天,边关传来了捷报。
刘岱重创叛军,一举取得胜利!
皇帝可高兴了,传言他在朝堂上听闻此事时,年过半百的他从龙椅上跳起,寽着白花花的胡子,止不住地笑道:“好,好!刘爱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传令下去,重重有赏!”
关风遥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长年冷冷的表情如今因为心情愉悦,染上了淡淡笑意,平添了几分友善。他靠在刘府大门的门框边,笑着看着大筐大筐的金银玉器被送到刘府。他整日笑着,就连吃饭的时候,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忍不住上扬,透出一个弧度。
因为心情愉悦,他待人接物上方面也有了突破。本来不善言辞的他,因为时刻保持着微笑,平添了几分善意,顿时让人觉得这个曾经不近人情、冷冷淡淡的刘府管家友好亲近了许多。
刘岱立下大功,刘府的身价跟着水涨船高,身为刘府管家的关风遥也少不了好处,没过几天,他的小金库就堆满了财宝。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关风遥总会悄悄起身,点上一只蜡烛,烛火跳动,他的财宝在烛下闪闪发光,他轻抚他的财宝,感受它们细腻的触感。他很享受财富充盈的快感,自此他仿佛有了傍身一般,腰板也直了,走路都有一种趾高气扬的风范。
而如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科举考试就快到了。
关风遥谁也没告诉,虽然他知道以如今他的身份,没有人会再阴阳怪气,可一想到还有别人知道他的想法,他心里就是硌得慌。
关风遥过于谨慎,谨慎到超出寻常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关风遥留下一纸书信,骑马悄悄离开了刘府,他要去县里,参加他的第一场科考。
县试的题目并不难,关风遥凭借多年的积淀,轻而易举地写下了他颇为满意的诗句。
关风遥在心里默念一遍,嘴角止不住扬起,他笑着,在一群抓耳挠腮的考生中站起身,在旁人艳羡的眼光的注视下,将他的作品呈给考官。
关风遥看到考官接过他作品的那一刹那,眸中惊现的惊奇,那是一种遇到奇才的惊艳,是一种苦等多年才难得遇到的欣慰。
眼里的赞许,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关风遥表面上表现得有礼,他看似不知所措地离开考场,实则内心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开玩笑,他潜伏了这么多年,受尽万般凌辱,诗词里的委屈、憎恨、理想抱负,岂是一般考生能写出来的?
关风遥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考场后,白发苍苍的考官仔仔细细地看完他的整篇文章,捏着竹简的双手开始颤抖,他的手上浸出了细腻的汗珠,血丝纵横的双眸中老泪纵横,他心里喃喃自语道:“可惜了,可惜了啊!多好的一个苗子,可惜心思不纯,愁怨颇深……”
考完后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即便是胸有成竹的关风遥,也时常忐忑不安,他常常做事做着做着就慢了下来,目光变得虚无缥缈,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迟钝,向来不是雷厉风行的他的作风,可他最近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时常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终于到了放榜的那一天。
关风遥颤抖着挤开周围推搡着的人,猩红的眼睛对上刺眼的阳光,他不禁有点头晕目眩。
关风遥,关风遥这个名字,在哪?
他屏住呼吸,忘记了周围的喧嚣,眼里只剩下那张榜……
他的目光由上而下挪动着,再往下,再往下……
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大风刮过,吹起了地上的黄沙,他的眼睛兴许是进了沙子,被一种莫名的酸涩充斥着,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反反复复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几遍。“关风遥”三个大字赫然在内。尽管不是他内心预想的数一数二,他的名字也还是在前面,他关风遥,有资格参加府试!
甚至,按照这个成绩估算,他考中举人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路金光闪闪,他看到了高官厚禄冲他招着手,微笑着呼唤着他投入它们的怀抱,而通往那座神圣的殿堂的道路上开满鲜花,一路上繁花似锦,鸟鸣啁啾。
这才是他应该过的生活!
眼中的酸涩感化为养分,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内心开出的一朵朵花,他的嘴角不断上扬,一直咧到耳边。身后涌上来的人们推搡着,仿佛争先恐后地想沾沾他身上的好运气;街边的小贩大声叫嚷着,仿佛想一同庆祝他的喜悦;关风遥挤开拥挤的人群,轻嗅清澈的空气,他抬起头,看着一望无垠的蓝天,自己也置身于一片广阔的天地。
天空澄澈。
关风遥恨不得与全世界分享他的喜悦,可他忍住了,他盘算了一下,他最想分享喜悦的人,应该已经回来了吧。
他飞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肚,任凭马向远方飞驰而去。
清凉的风轻抚他的发丝,他惬意地闭上眼睛,放空自己,让自己徜徉在山清水秀中。
关风遥喜气洋洋冲进刘府,眉间还带着笑意,他刚想和周围亲近的人分享他的好消息,话还没说出口,他猛然间发现,他们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刘府,一片素白,白得庄重而神圣。所有人的眉眼间皆带有微微的哀愁,关风遥上次见到这个场景,还是在刘老爷逝世的时候。
一股不寒而栗的冷意在他的心底油然而生,他的心里莫得凉飕飕的,刚刚的喜悦感一哄而散,他有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刚想开口问,却看见刘岱从屋内走了出来。
刘岱回来了,豆初夏,应该也回来了吧。
关风遥有了依靠,顿感慰藉,他重拾了刚刚科举上岸的欣喜,定了定心神,喊道:“刘兄。”
刘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嘴角扯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风遥兄。”
“战事怎么样了?”
“还行,这次战事大捷,承蒙皇上恩庇,刘府收到了许多赏赐,我也封官加爵,步步高升。”刘岱笑着,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一股寒彻人心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