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关风遥知道,俞四绝不像表面看的那样天真无邪!
书达大少爷和晓晓大小姐都和俞四同岁,他了解他们的品性,了解他们的纯善,也知道俞四和他们不同。
这可是他用心感受到的。
关风遥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俞四的话基本上都是假的,只是一个让他钻进去的圈套罢了,可他一听豆初夏的消息,心忍不住地乱颤:“后来呢?”
俞四笑着:“别急呀,关大管家!你就不想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谁吗?”
关风遥抑制住心里的悸动,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泪眼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话里有压抑了的颤抖:“还请四少爷明示。”
“哈哈哈,没想到刘府的大管家竟如此冷漠,开不起玩笑。也罢也罢!”俞四叹息,话里有些许的嘲讽,“她出来以后,第一个找的,是她的好夫君刘岱。”
关风遥已经麻木了。豆初夏爱着刘岱,是再正常不过了。难道刘府的夫人,不爱着她的夫君,还爱他这个下人不成吗?关风遥想着,不禁想起那段青葱岁月,被他亲手扼杀在摇篮里的青涩爱情。他明明什么都没吃,嘴里却溢满了苦涩味。
俞四看他表情不对,也不停顿,反而继续煽风点火说道:“后来,她与刘岱不知为了什么起了争执,越吵越凶,这些被她的贴身婢女杏子听到了,杏子只当是小两口闹矛盾,没有多想,直到吵架声渐渐弱下去了,她出于好奇,悄悄在窗户的小洞往里看,你猜,她看到了什么?”
关风遥只当俞四是在胡说八道。刘府上下,谁不知道老爷夫人之间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生活的这么多年,大伙儿都没见过他俩吵架。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怎么可能,在豆初夏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节骨眼上吵架呢?
刘岱不是不知轻重缓急的人!
俞四不屑一笑,仿佛是看出了他不相信,不过他依旧没有停顿,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她看到刘夫人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木簪……”
“够了!别说了!”关风遥不想提及任何关于豆初夏死亡的瞬间,他双目迸出火星,怒气冲冲盯着眼前的俞家小少爷,完全忘记了他们地位隔着一条鸿沟。
幸好俞四没有在意这些,他喃喃道:“你说,那个时候,整个房间只有刘老爷和刘夫人在内,刘夫人会是谁杀的呢?”
“是自尽,还是说,是我们骁勇善战的刘将军杀了她?”
俞四放声大笑,笑声里有桀骜不驯的放肆。
关风遥冷冷看他一眼。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俞四想说的,不就是刘岱杀了豆初夏吗?
以他和刘岱这么多年的情谊,自然知道他是真真切切把豆初夏放在心尖上的,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她死。
如今和刘府不和的俞家少爷,竟然说是刘岱杀了豆初夏,这让他怎么相信!
关风遥的难以置信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老油条俞四一看便知,他冷笑着说:“你不信吗?我可是有证人的!杏子,过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上前,她衣着破烂,身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一看就是刚刚逃难出来的人。她看了一眼关风遥,怯生生说道:“管家大人。”
“这位,你可认识?”俞四嘲弄道。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很多年前,在他还偷偷爱着豆初夏的时候,他经常躲在柱子后面,看到她迈着贵妇人的步伐,仪态万千地走了过去,撑起一片天地,而她的身后,永远跟着两个婢女,桃子和杏子。
她走了过去,融入了雪景中。天上下着晶莹剔透的雪,落在了他长长的羽睫上。
他一遍又一遍地体会寒彻心扉的大雪,雪花飘忽不定,就像他,怎么也找不到归宿。
浓浓的哀伤从他刺痛的心口涌出,和他眼角的眼泪一起涌出来,滴在冰天雪地里,化为了寒冰。
“行了,杏子,你说吧。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俞四不耐烦,打断关风遥的回忆,说道。
杏子再次怯怯望了一眼关风遥,见他沉默着,面如死水,方才开了口。
那天,我照常打扫卫生,看见一个女子衣衫褴褛,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我刚想拦住她,却发现她原来是夫人。
她衣衫褴褛,头发却梳理得干干净净,上面插着一把木簪。木簪上镶嵌的羊脂玉,散发着幽幽暖光。我只是粗略看了一眼那簪子,没想太多,很快收回了目光。
我一直以为夫人回不来了,突然看到她,我大吃一惊,刚想问她是怎么逃出的,她却先我一步开了口。
她说:“杏子,你告诉我,刘岱在哪?我找他有急事!杏子,你快告诉我,他在哪!”
她说话的时候还大口大口喘着气,看上去真的十分着急,我根本没有细想,直接指了指屋子:“老爷就在里面。”
“好,杏子,你先下去吧,我找老爷有点事。”她说着,眉头紧锁,我向来不会忤逆夫人的话,就乖乖退下,去另一间屋子打扫了。
后来我听到了一些声音,是类似吵架的那种声音。您知道的,夫人她脾气向来如此,说话大声,所以我压根没有多想。
后来吵架声越来越大,我听到了一丝怒吼,是夫人发出的。夫人她虽然有时候性子乖戾,可从来不会发出那样的吼声。我那个时候本想去看看,但我又转念一想,夫人被囚禁了那么久,难免脾气大了点,所以我不加理会。
可后来,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雄厚低沉的声音,一听就是老爷的。刘府上下都知道,老爷他平日里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对夫人更是百般宠爱,我是第一次听到老爷冲夫人发脾气:“我都叫你不要这么做了,豆初夏,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你想想我啊!你想想刘府一家老小啊!”
我感到有一丝不对劲,他们虽然有过争执,可从来没有吵过架,更别提吵得这么凶了。
然后我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哐当哐当”响,我心里惶惶不得安宁,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于是我悄悄起身,想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我刚到门外,里面就没声音了。窗户上有个小洞,虽然我知道下人不应该管主人的事情,可我捱不住好奇,于是我悄悄凑进去看。
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看见夫人倒在地上,身边是一摊鲜血……她头发凌乱,头上的木簪被扯了下来,插在了她胸口……
木簪上镶嵌的羊脂玉还散发着幽幽白光,刺骨的冷让我直接冻在了原地。
我一时间竟忘了逃走,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呆呆地看到老爷走了出来,他问我:“杏子,你在做什么?”
我看到了夫人的惨死,那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的胸腔打着小鼓,一颗心快跳出嗓子外了,我听见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回老爷的话,我在打扫卫生。”
“这儿不需要你打扫了,你去别的地方吧。”老爷笑着说。不知怎么的,我原本看老爷的笑容会觉得很温暖,如今却头皮发麻,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到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我应了一声好,赶忙转身,拔腿就跑,跑的时候我还能感受到,老爷的目光一直粘在我的后背上,令我喘不过气。
深夜。
我倒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法入睡,我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夫人倒在血泊中,空洞的目光直视着我,我浑身冷汗着起身,汗水打湿了我的衣服。
一咬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摸黑穿上衣服,顶着乌云,快步行走在刘府内,心里忐忑不安。我一直在想,要是被老爷发现了,会怎么样呢?我会不会,像夫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幸好,一路上畅通无阻,整个军营仿佛是入睡了一般,沉寂到让人感到压抑。
我摸黑进了白天的那间屋子,可哪还有夫人的影子啊!我甚至怀疑白天的种种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老爷他那么好,怎么会和夫人争吵?就算争吵,他怎么会丧心病狂到要杀了夫人?
我刚要离开,却感觉地板有些不太对劲,我仿佛是踩到了什么粘稠的液体,一脚踩下去,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我心底发毛,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爬了上来,缠住我。
我蹲在地上,用手摸了一下地板,上面粘稠的液体爬上了我的手,我放在鼻翼间,轻轻吸了一口气,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儿扑鼻而来。其实在军营里,血腥味很常见,可我这一次突然发虚,四肢发软,差一点要晕倒在地,我不由自主地想:这满地的鲜血,都是夫人的吗?
我性子软弱,不敢同任何人讲这件事,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桃子,我也不敢告诉她。只是刘府,我是万万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回到房间,整理好包裹,留下一纸书信,告诉老爷父母病重,我要回去照顾他们了。
其实我早就到了可以离开刘府的年纪了,只是我舍不得夫人,舍不得桃子,舍不得这个我待了好多年的地方,刘府是个充满爱与温情的大家庭,我不想离开。桃子她也是。
可现在,我似乎是错了。刘府,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亲切。
我孤立无援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我的父母其实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普天之下,我竟没有落脚的地方。
就在我陷入绝望之际,我遇到了俞四少爷,他问我:“你怎么从刘家离开了?”
那个时候,我的心理防线已近乎崩溃,任何一句近乎关怀的话都会使我感动。我努力着让自己不哭出声,眼泪却根本不受控制,热腾腾的眼泪从我的眼眶中溢出,烫得我心里难受。
四少爷笑了:“没事,有什么事尽可以与本少爷说。本少爷与刘岱有一些恩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放心,本少爷会尽全力帮你的!”
我想,或许他是个值得倾诉的人。
秘密一个人吞咽,实在是太难了,或许,说出来,我会好受点。
四少爷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我鬼使神差地说了我所有的秘密,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突然变得邪气的笑容。他会不会,以为我疯了?又或者,把我送回刘府?
四少爷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后,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你放心,就凭朋友这一层关系,我一定会帮你。”
“你现在没地方去了吧?”
“正好,俞府还缺婢女,你身为刘夫人的贴身婢女,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
看着四少爷离开的背影,我溢满眼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俞府家大业大,怎么可能这么凑巧就缺婢女呢?四少爷一定是顾及我的感受,才这样说的。
四少爷他,真的很好!
所以管家大人,四少爷的品格您大可放心,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桀骜不驯,好歹他不像某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杏子说完后,俞四噙着笑,问道:“现在,我们的管家大人,您相信了吗?”
关风遥无力回答他的话,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怎么捋也捋不清。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是刘岱杀了豆初夏?!
关风遥的脑子都快被胀破了,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这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力巨大,他的头一阵阵生疼,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不可能!
一定是俞四收买了杏子!
一定是!
俞四根本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冷冷地说:“你该不会以为,是本少爷收买了杏子吧?”
“杏子她什么性格,身为刘府管家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了吧?”
杏子懦弱胆小,可她从来不会说谎。
关风遥空洞的眼睛无助地看向杏子,那是一种绝望的眼神,他希望从杏子的眼睛里,看见扯谎的慌张和对不住刘岱的抱歉。
他是真心不希望刘岱杀了豆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