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豆初夏哪怕是死于敌手,也远远好过死在刘岱的身边。
只可惜,他在杏子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同情,和感同身受的无奈。
关风遥败下阵来。
俞四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你不妨找一下那个木簪,看看刘岱的反应,到时候,真相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那我也想知道,这是刘府的家事,四少爷为何如此上心?”关风遥终于出声,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执拗。
俞四的笑容终于淡了:“因为刘夫人救过我,我有义务知道她去世的真相。”他的目光淡淡,细细挖掘,里头竟有数不清的怅惘。
俞四目睹着关风遥离开的身影,眼中的惆怅消失不见。他冷然勾起一抹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冰冻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
本以为刘府管家和他是一路人,没想到竟是个痴情种呢……
他告诉关风遥这些,当然不是因为豆初夏救了他的缘故,他想要的,当然是让刘家鸡飞狗跳,再趁机吞了刘家罢了。
豆初夏,要是当年你知道你救了一个白眼狼,你还会救我吗?
这么想着,俞四脸上的笑容愈发邪气。
关风遥不记得他是怎么走出香茗阁的。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情:找到豆初夏去世的真相!
豆初夏究竟是不是刘岱所杀,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关风遥再一次来到冰棺前,每走一步,他的心就慢了一拍。如果说之前沉重的步伐是再次见到她的思念,那么现在凌乱的步伐则是接近真相的恐慌。
关风遥走到冰棺旁,不知为何,他竟然不敢看她,是害怕她死去安逸的面庞,还是怕在她身上看到了事情的真相?一切都不得而知。
关风遥怀揣着一颗颤动的心,悄悄地瞥了她一眼,又像是做错了事心虚的孩童一般,迅速别开目光。
她活着的时候,他就一直一直躲着,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永远躲在阴影处,只敢偷偷看她,没想到,她死了后,他还是像曾经一样懦弱。
他的目光虽然空洞,可他的脑子里还想着刚刚看到的场景。如果没看错的话,豆初夏的神情里藏着一种超然的洒脱。关风遥不解,怎么会有人在死的时候,会有一种解脱了的快感?豆初夏,难道活在世上对你来说,是一种折磨吗?
豆初夏的衣服显然是被换过了,想要寻找真相,唯有解开她的衣服看看。关风遥鼓起勇气,手探往豆初夏的胸口。祠堂常年清净,他丝毫不用担心会有人看见,陪伴他的只有摇曳的长明灯。
关风遥慢条斯理地解开豆初夏的扣子,他的动作从来都是迟缓的,如今在祠堂的檀香的香熏下,竟有了一丝优雅。他看到了豆初夏凝脂似的肌肤,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然后他看到豆初夏的胸口处,果然有一个伤口。
伤口极深,可以看出刺死豆初夏的人的狠厉决绝。如今已经过了好多天,即便是放在冰棺里,伤口还是有些腐烂,黑红色的疤里飘出有些腐烂的味道。
关风遥皱眉,偏执地盯着豆初夏的胸口看。伤口小而深,绝不可能是刀剑那种冷兵器造成的,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很有可能是……
关风遥的眼睛闪烁:簪子。
关风遥扣好扣子,盖上冰棺的盖子。他走出祠堂,神情一片茫然。
想找到那把簪子十分困难。在偌大的刘府内,想找一个簪子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可关风遥有办法,既然木簪不在豆初夏身上,如果杏子说的话是真的,那簪子八成是被刘岱拿走了。
只要是被刘岱拿走了,他就有办法。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
刘岱像往常一样点亮烛火,拿起刘家公务看了起来,他看似是在批阅公务,可他看了许久,硬是没有翻一页。
刘岱烦躁地抓抓自己的头发,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站起来,走向书架,移开书架上的一本书后,书架竟咕噜噜移动起来。
原来是个暗格。
刘岱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簪,将书放回原处,书架又咕噜噜关上了。
木簪上的羊脂玉依旧温润,原来纯白的色彩不知是染上了什么,淡淡的红色像极了血,如同一个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四方看,说不清的诡异。
关风遥踏上台阶,手里端着一碗养生汤,他谦逊有礼地冲侍卫笑着:“老爷近来公务繁忙,我怕他累坏了身体。”
侍卫们点点头,给他让出一条缝。刘岱曾说过,如果关风遥来找他,那就不必通传了,直接放他进来便可,这是他给予关风遥的信任。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
刘岱从未想过关风遥会对他产生疑心。
“刘兄,喝口茶。”关风遥猝不及防闯进门,刘岱端摩木簪正端摩得出神,被他这么一吓,直接吓得抖了抖。
刘岱的眼角殷红,有哭过的痕迹。关风遥未留心,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刘岱手里的木簪上。
木簪的底端有很深的殷红色,像是染上了殷红的液体,会是豆初夏的血吗?
关风遥的脸上一瞬间染上了戾气,他费劲千辛万苦才重新戴上温文尔雅的面具,看似不好意思实则不怀好意地冲刘岱笑笑:“刘兄,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不打扰。”尽管刘岱的魂都快被关风遥下得灵魂出窍了,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舍不得苛责这个弟弟。
关风遥看着刘岱藏于身后的木簪,眼中的黑色更甚,他装作好奇地问道:“咦,刘兄,这个是什么?”
刘岱随意笑笑:“没什么,就是豆豆以前的发簪罢了。她去世后,我也就只能看着这些旧物,睹物思人。”
敷衍!赤裸裸的敷衍!关风遥的心在沸腾,他脸上纯良的面具快带不下去了,他索性放纵自己的感情,但好在他尚且维持着一丝理智:“刘兄,这簪子好特别!尤其是底下那抹红色,美得妖冶……像极了血呢……!”
刘岱猛然盯紧关风遥,他脸上神色莫测,千万种表情在他脸上戏剧性地变幻着。他漆黑的长发散落下来,脸上的惶恐愤恨最甚,像极了阴谋被无情戳穿时的恼羞成怒。
那一刻,关风遥想他是动了杀心。
关风遥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腰间藏着的匕首,他知道刘岱有勇、武力高强,和他硬拼的后果最好也是两人同归于尽,不过这正是他想要的:替豆初夏报仇,再去陪她!
豆豆,黄泉路上你一个人走,很孤独吧?别急,我马上来陪你了……
可刘岱终究什么也没干,他笑笑,声音微弱:“风遥,你看错了。”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虚弱。
刘岱端起关风遥端来的茶,一饮而尽后将茶杯递还给关风遥:“好了,如果你没什么事了,要不先出去?”
“好的,老爷。”关风遥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刘岱凄惶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你叫我什么?”此刻的他不像是刘家老爷,更不像曾经那个驰骋沙场的刘将军,反而像个被抛弃了的孩子,绝望无助又无可奈何。
“回老爷的话,夫人曾说,希望我这么称呼您,如今她去世了,我想完成她的心愿。”关风遥站在门口,却没有回头,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关风遥回去后,一夜无眠。刘岱也是如此。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怎么了?现在可是想好,要与本少爷合作了?”第二天晨,俞四看着来找他的关风遥,笑着说,他伸出一只手,“本少爷喜欢聪明人,合作愉快!”
关风遥神态冷冷,眸中似有挣扎:“可是,单凭一个木簪……我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刘岱所为……”
俞四大愕地盯着他,拍案而起,愤愤道:“事情还不够明显吗?刘岱杀了豆初夏,他就是一个刽子手!关风遥,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能不能有点男人样,替豆初夏报仇啊?”
关风遥,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
他好像,一直都是优柔寡断的。
如果他不那么优柔寡断,如果他能再果断勇敢一点,他肯定会在那个下午,在她勇敢表白的时候,勇敢牵住她的手。
可是关风遥就是关风遥,关风遥一辈子都是优柔寡断的,他永远都做不到刘岱那样勇敢,那样敢爱敢恨,这也决定了他和豆初夏爱而不得的悲剧。
俞四看着关风遥纠结的神情,眼里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只能悻悻说道:“算了,等你真的做好决定,再来找本少爷吧。告诉你,本少爷不喜欢懦夫!”
俞四离开的时候似是想到了什么:“调查豆初夏的死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其他人也有权知晓真相,若是你一个人太容易暴露,不妨让与刘岱和豆初夏最亲近的人去调查。”
俞四依旧波澜不惊,关风遥的胸口却剧烈地上下起伏,他想到了一个人:刘书达。
刘书达是刘岱与豆初夏的儿子,没有比他更合适的调查人选了。
至于他为什么不选刘晓晓……
关风遥无奈地笑了:那孩子的模样真是出落得越发像她了,性子也和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每当他看到她,他就会想起斯人的种种过往;刘晓晓像极了从前的豆初夏,是他爱的豆初夏的模样。
他舍不得利用她。
不过如何调查,怎么调查,关风遥暂且还没有想好,刘书达是个聪明人,他一味地引导只会适得其反,反而会暴露自己。
关风遥静静地等待时机。
距府试仅剩一天。
关风遥死死盯着他竹简上刻着的府试时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若不是他还有呼吸,人们说不定以为他死了。
他胸口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难受得要死;鼻翼酸涩;眼中有绝望的死寂。
阳光从窗外洒进,被窗棂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破碎的光芒落满地上,反射出他破碎的心。
关风遥忽而笑了:“豆初夏,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你说,我是选你,还是选前程?”
关风遥在书房坐了很久很久,他的思绪飘回从前:刘岱时不时看向豆初夏,豆初夏时不时看向他,而他的视线永远不偏不倚落在书桌上。
其实,他也想和她对视啊,可他真的很怕,怕他会因为她浪费时光耽误了前程,也怕她会反悔爱上刘岱。
若她在他彻底沦陷后爱上刘岱,他的心会被一丝一丝剥离,自此更加无心科考。
说到底,从前的他是为了前程放弃了她。在她和前程之间,他选择了前程。
如今她死了,他却要再次经历这种左右为难的痛苦。
第二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刘府的下人们都高高兴兴地出门,享受难得的好天气。在漫长的雨雪季,像今天这样的好天气已经很难得了。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兴高采烈的背后,埋藏了怎样的绝望,又断送了谁的念想?
“管家大人,这么好的天气,您不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么?”又是这些阿谀奉承的人;关风遥还是个小喽啰时,他们从来没有拿正眼看他;关风遥成了刘府管家,成了刘老爷身边的红人后,他们争相讨好。
关风遥像没有听见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的脸埋在被子里,似乎是睡着了。
那人等了一会儿后见关风遥没有反应,对身后的人说:“管家大人日理万机,想必是太累了,我们就不要再打扰他了。”
谁也没有看到,关风遥的被子缓缓落下,露出了他冷漠的侧脸,他的眼睛没有睁开,只是刚刚他枕过的地方,有一滩水渍。
关风遥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脑子里还回荡着刚刚那些人的话。呵,区区一个刘府管家的位置,就能让他们卑躬屈膝……果然,小城镇的下人们都是井底之蛙,目光短浅,他们甚至连科考做官的念头都没有。关风遥不屑与之为伍,他是多么想飞出去,飞到一个能令他大展拳脚的地方,施展他的政治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