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药

只可惜……

也罢,大不了,等他处理完豆初夏的事情,再参加下一次的科考吧!

话虽如此,关风遥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说服自己的幌子。光阴不复返,西虞的科考每六年才举办一次,下一个六年,没有豆初夏的陪伴,没有先生的教导,他能有多大把握考中呢?

“豆初夏……你欠我的,就拿来生来还吧。”

这事说来也可笑,他先前为了前途放弃了她,如今为了她放弃了前途。他曾天真地以为前途和她可以都要,后来却发现这不过是一个荒诞的笑话,两手抓的后果是两手空空。

整日躺在床上也不是办法,他强忍着晕眩,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般疼痛,又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无力。

“呀,管家大人,您可算起来了呀?”先前那个谄媚的人见他出门,乐呵呵凑上前。

在豆初夏的死亡和前途的放弃的双重打击下,关风遥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他顾不上伪装,冷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那人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不过他好歹是在刘府摸爬滚打过几十年的老狐狸了,一愣后又赶忙接上一个笑脸:“管家大人替刘府鞠躬尽瘁,在下佩服佩服!只是管家替刘府操劳,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关风遥本不想和这些伪善者虚与委蛇,不过听了他的话后,他却忍不住在心底回答:终身大事……我早就考虑过了啊……早在十多年前就想过了……可是那又怎样,我想娶的人,先是嫁做他人,后是弃我而去,她始终占据我的心扉,我这辈子还会再爱上谁呢?

纵是心里的思绪万千,他面上依旧冷冷淡淡,说的话也是惜字如金:“我这辈子只想守候刘府。”

说完后,他不等他回答,匆匆而去。

“管家大人,老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关风遥的心莫名地揪紧,他几乎是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自己那天晚上闯进去调查的事,他是被发现了吗?

关风遥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可是逃到海角天涯,他是保全了自己,可是他就再也无法接触到豆初夏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回忆会变得虚无缥缈,到最后,就算是他,也无法清清楚楚记得他们的一切;他会衰老,他会忘记,到最后,说不定连她也不记得了。

关风遥不自觉咬紧牙:那么他宁愿现在就带着对她无尽的思念奔赴黄泉!他宁愿日夜忍受煎熬、痛楚,也不想失去她。

前往书房的路明明很短,在关风遥眼中,却是无尽的漫长,遥遥无期。可是再长的路也有走尽的时候,很快,他就到在了书房门口。

关风遥踏入书房。

书房死一般的沉寂。

每个人的脸上都十分的严肃。

冷如冰窖。

关风遥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刘岱,本想着会受到斥责,谁成想刘岱冻住了的表情突然裂开,像是崩不住了,他笑着对大家说:“好了,你们也太严肃,都别吓着风遥了。”

接着他转过头对关风遥说:“风遥,今天叫你来是有个好消息要通知你,你为刘府鞠躬尽瘁,半辈子都献给了刘府。现在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为你的哥哥,我有义务替你的后半生着想,你看王澜的妹妹王一如何?”

话毕,走过来一位清秀长相的女子,她看着他,丝毫不掩饰眸中的倾慕。她脸上挂着笑,偏偏又要维持女孩儿的矜持,只笑不语。

关风遥看着刘岱如冬日暖阳的笑,毛骨悚然,若不是他先前知道刘岱可能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无私,他可能真的会被刘岱的伪善蒙蔽,只当刘岱真的像表面上那样替自己着想。如今他知道了他可能的真面目,多留了个心眼,仔细一想,冷汗迭起。

刘岱这是要他离开刘府啊……

意思是让他再也不要插手豆初夏的事情了吗?

关风遥诚惶诚恐跪下:“回老爷的话,风遥心系老爷,风遥愿一辈子效忠老爷!求老爷不要赶风遥走!”

他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向刘岱传递了消息:他效忠的是刘岱而不是刘府,换句话说,豆初夏的事情他不会再插手了。

如果刘岱真的对他起了疑心,那么及时的表忠心无疑是一剂良药;如果刘岱对他没有丝毫怀疑,那么他也听不懂他的话中话。

刘岱眉头紧锁,他轻轻叹息说:“风遥,我知道你有情有义,可是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守着刘府。当你老了,身边连一个伴都没有,你该有多孤独!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你,王一是个好姑娘,你看……你放心,刘府也算是你半个娘家,到你成婚的时候,刘府自会送上一份大礼!”

刘岱的话于王一而言,无疑是一种鼓舞,她进一步上前,笑得花枝乱颤。尽管不得不否认她的确是个美人,关风遥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汗毛都快立起来了,除了豆初夏以外,他很排斥其他女子的接近。

王一终于发现了他的抗拒,这姑娘泫然欲泣,抽抽噎噎,关风遥看到她这副模样,彻底慌了神,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不想让任何一个女孩伤心,更何况还是这么敏感脆弱的女孩,关风遥艰难开口,本是安慰的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味的重复:“你别哭了……别哭了……”

本身好端端的相亲会被搅得一团糟,宾客们议论纷纷,嗡嗡嗡的吵闹声扰得关风遥分外头疼,仿佛有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他的脑子里横冲直撞。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是一片血色;他睁开眼睛,眼睛里是一片血色。不知不觉,在一片起伏的喧嚣声中,他仿佛回到了从前:他跪在地上,周围是此起彼伏的不屑声,而他涨红脸,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是充满恨的;他恨他的出生,恨他的家境,恨他们的无情。

她的出现,无疑是给他阴暗里的生活点亮了一盏灯。他从未想过除了刘岱之外,会有另一个人为他挺身而出,而且长得是那样好看。

现在,我有了相同的遭遇,豆初夏,你还会回来帮我吗?

两行浊泪顺着关风遥的脸庞滴下,“吧嗒”掉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响声,隐没在人群的议论里。

刘岱清清嗓子赶忙救场:“风遥,你是真的不想娶妻吗?”

关风遥回过神,注视着刘岱的目光,渗着红的眼角下是一抹决绝的笑:“回老爷的话,我宁愿抱憾终身,也不愿将就。”

如果不是她的话,娶妻生子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逆子,你是想让我关家的香火在你这断了吗?”关风遥父亲大怒,花白的胡子气得翘了起来,身为仆人的他在生活的打磨中学会了忍气吞声。如今的雷霆大怒,足矣看出他是多么的震愤。

关风遥冷冷看了他一眼,眸色没有丝毫波动:“难道你想让我的孩子像我一样,一出生就沦为人人泄愤的对象?难道你想让我的孩子和我一样,整日吃不饱穿不暖,自己都分身乏术了,还要顾及主子的想法?”

“你……”关风遥父亲被气得一颤一颤,又无话反驳,他不得不承认,关风遥说的是对的。

关风遥笑了,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戏谑:“难道说,所谓关家香火,就是世代为仆,做一条跪着的哈巴狗?”

“风遥,你真的这么想?”刘岱望着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苍凉。

父亲的话不小心触碰到他内心深处的一根刺,刚刚一瞬间情绪的爆发,使关风遥把持不住自己。他看了刘岱一眼,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怎么面对这个从小就感情深厚的主子,不过他很快做出了决定,他调整好心态,恭恭敬敬对刘岱作揖说道:“老爷说笑了,风遥只是一时激动,并不是真实想法,还请老爷勿怪。”

刘岱沉默了许久,脸上似有纠结,最后他只是淡淡说道:“行了,既然你不想娶妻,那我也不强求了,你回去吧。”

“谢老爷。”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关风遥父亲欲言又止:“老爷……”

“行了,”刘岱打断他的话,“我们应该尊重风遥的选择。”

关风遥离开的时候,脚步匆忙,形色匆匆,凌乱的步伐透露出他此刻心事重重。

该怎么样才能让刘书达对刘岱起疑心,又不暴露自己呢?关风遥拧着眉:刘书达极其聪颖,但凡是半点的蛛丝马迹都能被他发现端倪,想给他提示又全身而退,这事还真不好办。

要想让刘书达不怀疑到自己身上,铁定是不能够亲自出马的,还需要找个中间人才是。

除了杏子,还有谁会知道当年的事情呢……

当年和刘岱豆初夏有直接接触的人,除了刘府的人外,就只剩军营里的人了。

关风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栏杆,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他常常深邃无光的眼睛竟有了光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他勾起嘴角,自嘲般扯了下嘴角,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算是笑了。

“怎么?可是想好要与本少爷合作了?”香茗阁内,俞四看着一言不发的关风遥,狡黠地笑。

“四少爷,我来是为了向您讨一味药。”

“哦?”俞四眉毛上挑,“那你可算是找对人了。本少爷这什么药没有,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的药,就算是御医来了,也查不出死因!”

“四少爷,您可有吃下去会让人短暂无力的药?”

俞四哂笑:“呵,我还以为你是想杀了刘岱呢!”

关风遥垂着头,声音透着一股倔强:“您只需告诉我,药有没有就好,剩下该怎么做,我自己知道!”

俞四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明明是个比关风遥还矮一头的孩子,却有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合的圆滑:“有有有,你别急呀!”

俞四慢慢向外走,经过关风遥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虽然本少爷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本少爷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本少爷失望。”

“药本少爷下午派人送过去。”俞四说完,就带着他的一帮随从离开了。

关风遥站着,修长的手指紧紧攥成一个拳,他的瞳孔里映衬着摇曳的烛火,明明什么都有,又好像怎么都没有。

一旁的铜镜映出关风遥的脸,三分茫然七分惶恐。

刘岱很是疑惑:为什么关风遥最近突然对他殷勤了呢?关风遥每天都会端给他一碗养生汤,笑意盈盈地说着:“老爷,累坏了吧,喝口养生汤补补呗!”

他从前很难见到笑着的关风遥,关风遥现在却天天都在笑,只不过关风遥的笑容里面,蕴藏着太多的谄媚与奉承。

像极了他之前说的……哈巴狗。

每到这个时候,刘岱的心都会莫名发烫。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先前一直以为自己对关风遥这个哥哥已经够好的了,甚至还有些自我陶醉,没想到关风遥还是走上了关父的老路。

关风遥的模样还是熟悉的他,可他的神态、语句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风化成他所不认识的样子了。

关风遥变成现在的样子,他也有责任。对关风遥抱有愧疚的刘岱,总是想也不想就接过养生汤,一饮而尽。他隐隐猜出关风遥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想法,可不管关风遥想要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支持他。

就是不知道很多年后,当刘岱知道了关风遥究竟在做什么后,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多一个心眼,没有提防关风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原贼子蠢蠢欲动,有侵犯我国的迹象,现命刘将军驻守边疆,务必要防住北原!”宦官李公公尖着嗓子说道。

刘岱一听到“北原”这个词,脸顿时吓得煞白。当年的那场战争,他失去了爱妻,失去了许多忠实的部下;许多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一切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当年的他也只是险胜罢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修养了一阵子,如今又要再经历一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