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那么多,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少年的他果断勇敢,如今的他谨慎小心。
可不管怎么样,圣旨已到,事情已经到了无法置喙的地步了。刘岱迈出艰难的一步:“臣……接旨。”
刘岱回屋,轻轻抽出挂在墙上的那把剑,剑可以看出有些年岁了,却不减锋利。剑上没有丝毫的锈迹,可以看出主人保养得很用心。
刘岱随意挥舞出一套招式,动作行云流水,随后刀剑入鞘,刘岱持剑进了书房。他打开暗格,摸出木簪,木簪上早已凝固的鲜血像是活了一般,已经渗进了羊脂玉,原本温润的白色夹杂着一缕缕血丝,在烛火的照射下,散发着掺了暗红色的白。
“我又要上战场了。”他面目苍白,咕哝着,随后说了声人名,由于口齿不清,不知道他到底喊的是谁。不过如果关风遥听到他的声音,一定会坚信不疑地认定他是在喊:“豆豆。”
“老爷,李公公在催了,叫您快一点过去!”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看样子,李公公好像很急啊!”
“知道了!”他随口一应,顺手把木簪放入盒子,塞进暗格。
“老爷!”关风遥再次呼喊,“李公公等不及了!”
刘岱的脚步在暗格处一顿,随即匆忙赶出去:“李公公有说什么事吗?”
关风遥的神色有些慌张:“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李公公在大厅等您,您与他详谈吧!”
李公公是当今皇帝身旁的红人,即便刘岱是将军,也不敢怠慢,他匆忙赶往大厅。
“李公公,什么事?”刘岱一进大厅,就看到李公公半躺在座椅上,磕着瓜子,周围散落了一地的果皮,他好脾气地问道。
“刘将军,来,一起吃!”李公公递过去一把瓜子。
“不必了。”刘岱婉拒李公公的好意,“您刚刚叫风遥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哦哦哦,是这样的。我觉得贵府上的瓜果非常不错,想问问刘将军能不能带点走。”李公公涎着脸,笑道。他在心底暗暗吐槽:刚刚问了个看上去像是管家的人能不能带点走,本以为这点小事堂堂一个管家应该有权决定,谁知道那人竟拗地一定要问刘将军的意见。
他只是想贪心,不是非要不可,要是还要麻烦刘将军的话,还不如不要呢。他本想说不用了,谁知道那人跑地那么快,还没等他说出口就跑了。
那也就算了,可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了刘将军,那人效率低下又不懂变通,真不知他是怎么当上刘府管家的。
“好,桃子,你去准备些瓜果,叫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搬到李公公的马车上。”刘岱吩咐,转而问李公公,“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没了,谢谢刘将军!”李公公并非不知好歹的人,见刘岱客客气气的样子,他也跟着客气起来,“刘将军,慢慢来,咱不急着出发!”
刘岱冲他点头,随即快步夺门而出,他的心始终被一个东西占据,它盘旋在他的心上挥之不去,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一般喘不过气。一种恐慌感油然而生。
他的书房始终有重兵把守,豆豆的木簪也放进了暗格,虽说时间仓促来不及锁上,但大抵上还是安全的。
刘岱自嘲笑了:果然是年纪大了,越来越疑神疑鬼了。
刘岱快步登上书房,还没等他松口气,他的心又从嗓子眼掉出来,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刘岱不动声色,他的脚步慢慢挪动到剑旁——刚刚他出去的时候随手把剑挂在门边的墙壁上——他的手臂往前一伸,剑就被他的手臂带了下来,顺势滑落到他的手里,全程没有一丝声音。
死一般的沉寂让刘岱和房间里的那人都颇感压抑。
刘岱施展轻功飞出去,他的身躯一晃,手中的剑直抵那个人的脖子:“什么人?”
“老……老爷,是我!”那人猛地抖了抖,声音也带了一丝颤抖,可以看出他极为恐惧。
刘岱的剑从他的脖子处落下:“风遥?”
关风遥转过身,两人四目交接的时候委实有种尴尬,不同的是,关风遥是被看穿的尴尬,刘岱是种撕破脸的尴尬,在那一瞬间,他竟觉得他和关风遥所有的和谐都浮于表面,稍一触碰便会化为泡影。
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刘岱也没有去细细揣摩:“唉,风遥你吓死我了!不过你来书房干嘛?”
关风遥顿时面红耳赤,吞吞吐吐说:“我……我是来送汤的……我想着老爷到了那就没汤喝了,那边生活艰辛,风遥想着能不能送老爷一程。”
“老爷莫怪!风遥也想陪老爷同去,可风遥想着,战场离刘府,山高水长,大少爷和大小姐都年纪尚小,刘府不能无人,所以……所以……”关风遥挤出几滴眼泪,他又不是真的想陪刘岱去战场,随便做做样子敷衍一下就行了。他演过的戏还少吗?
“不,风遥,你千万不要去战场!”刘岱连连摆手,曾经的一时错误成了他永远的伤口,“你就待在刘府,替我照顾书达晓晓,料理后方事物,这样我也能安心些。”
“好。”关风遥说完,却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怎么还没到呢?
“风遥,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出去吧。”
关风遥不予置否地点头,转身离开。在他别过身的一刹那,瞬间换上了一副肃默的神情。
刘岱,终究还是对他起了疑心啊。
不过幸好,他早就留有一手,刘岱不管怎么查,只会以怀疑错人的愧疚告终。
关风遥走后,刘岱用力捂住他隐隐作痛的心口。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慢慢从他的心里冒出,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像疯了一样奔到暗格处,到最后的关头却止住了,止不住的恐慌止不住地从心口涌出,他缓缓、缓缓地打开暗格。
赫然躺在眼底的是一把木簪,簪尾泊着黑红,羊脂玉白里泛红,不是豆初夏的那一把又是哪把?刘岱不自觉攥紧衣角,他又一次怀疑风遥,风遥可是自小到大陪伴着他的好兄弟,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怀疑风遥啊。
即便风遥现在不知为何,总是有意无意要与他划清界限,但他始终相信,只要他给予足够多的爱和温暖,风遥总有一天会变回原先那个与他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刘岱郑重拿起木簪,放入一个丝绸袋子中,塞进他的衣襟,正巧在他心脏的左侧。丝绸袋子不大不小,正巧塞满了他的整个心脏,刘岱情不自禁抚上丝绸袋子,眼中尽是怅惘。
他只是微微贪恋了一下心旁的温存,随后拿起剑向外走。
突然,他的肌肉一阵抽搐,一种无力感包抄了他,他的右手一时间竟然拿不动剑,他的左手赶忙前来支援,可也只是起了个聊胜于无的作用罢了。
他的左手,也使不上劲了。
“哐当”一声,剑砸在地板上。刘岱下意识想要捡起它,哪知他的腿也一阵抽搐,他重重跌在了地上。
“老爷!”门口站岗的侍卫闻声而来,扶起刘岱,“您没事吧?”
刘岱大口大口喘气,这个辉煌了一辈子的男人第二次掉下了泪水,不为别的,只为今后可能的日子惶恐。
舞剑,也算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了,如今他可能再也无法触摸他心爱的剑。
他怎么能不难过?
“郎中!老爷不知为何跌倒了站不起来!”侍卫前去寻找郎中。
一直在门口不曾离开的关风遥听到了这个消息,表情变幻莫测,他不知为何,在最后竟然还笑了笑。
那是一种计谋得逞的笑。
随后他离开了,背影融入秋景,有些莫名的萧瑟。
慌忙赶来的郎中把上刘岱的脉,紧张的表情放松下来,他捋着花白的胡子说:“老爷放心,您只是中了一种名为花中离的毒,此毒会使您短暂无力,静养几日就可以恢复了。”
侍卫在替刘岱高兴的同时,抛出了一个问题,顿时将众人置于风口浪尖:“可是,为什么老爷会中这种毒呢?”
“此毒只能口服,老爷,您仔细想想最近吃了什么?”郎中小心翼翼询问道。
“我最近的饮食好像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啊!”刘岱回想了一下说,“刘府的厨子跟着刘府好久了,他们的忠诚我再信任不过了,他们也不可能给我下毒啊!”
一旁的侍卫却心直口快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这几天管家大人不是天天给您养生汤吗?依在下看,会不会是那个……”
周围顿时议论四起,疑虑迭生:真的会是关风遥动的手吗?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刘岱拍案而起:“风遥是我兄弟,即便你说是我自己下的毒,也远比风遥害我要可信!”
他的眸子盯着那个侍卫,眼里有滔天愤怒:“还请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老爷,您再仔细想想,您有没有得罪过哪些人?或者是您损害了谁的利益?”郎中问。
“嗯……有是有,可他们没机会给我下毒啊!”刘岱仔细思索,眉间染上淡淡的忧愁。
“下毒也就算了,还下短暂的毒,下毒之人,安的是什么心?”
“老爷,您要多多小心啊,那人既然现在给您下毒,那说不定以后会要您性命!”
一拥而上的刘岱的几个心腹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会的。”刘岱笑了;没错,他是在笑,“既然他下的毒可解,说明他还没到想要我命的地步。”
又或许,他是不想让我上战场?
刘岱的笑意更甚:“桃子,推个轮椅来,我要向李公公说明情况。”
桃子的面上似有为难:“老爷,郎中说您需要静养,这种事让奴才们做就行。”
刘岱心平气和,好似他根本没有被下毒一般:“我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上战场,不上战场,说严重些就是抗旨。”
“这……好吧。”桃子长叹一声。回想起曾经刘家辉煌的时候,何时沦落至需要讨好一个宦官的地步?
她有一种预感,刘家,正慢慢走向衰落。
“李公公!不好了!老爷的胳膊突然受伤,恐怕无法前去打仗了!您看……”桃子推着刘岱,来到李公公面前。
李公公是朝廷上的老人了,即使刚刚和刘岱相处融洽,也看出来这事的严重性。老谋深算的他不想淌这趟混水:“可是圣旨已下,老朽也无法替圣上做主啊!刘将军,要不您先过去,老朽回去问问圣上的意思?”
这话只是应付。待刘岱真的去了沙场,沙场惊险,那个时候想回都回不来了。他也不需要去问圣上的意思,开玩笑,圣旨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刘岱不动声色,给桃子使了个眼色。桃子凑上前,悄悄塞给李公公一个锦囊,悄声说道:“李公公,这是一点小意思。待您美言过后,老爷还有感谢!”
李公公嘴上说着不要,实则悄悄掂量锦囊的重量。他一面含笑,一面瞄了一眼锦囊的袋口,只见那里透出些许金光。他也就不再推脱,半推半就将锦囊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好说好说。只是刘将军,老朽丑话说在前头。这事儿有点难办,老朽只能说,尽力而为,尽力哈!”
“那就先谢谢李公公了。”刘岱浅笑说。
“哎呦刘将军,咱俩谁和谁啊!不要和我客气!”收下沉甸甸金子的李公公喜笑颜开,也不再和刘岱绕弯子,“这样,刘将军。圣上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是边疆的敌情属实要紧,军队不能缺少领头人,您看您要不找个值得信赖的人先替着……”
刘岱连连点头:“好,多谢李公公的指点,刘岱明白。”
“爹,你让我替你去打仗吧!”一道清脆的声音的声音响起,众人一愣,不约而同看向来者。来者眉清目秀,身姿挺拔,有着说不出的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