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住我身后的侍卫,似是随口一提地问道:“王清,她性格怎么样?”
“您问的是丞相府千金吧?她性格挺好的!”
“我想听实话。”说完,我随手掏出一锭金子往他怀里一扔。
“小的不敢!王大小姐虽然霸道了点,可她对陆大人可是情真意切!”不然怎么说侍卫们是人精呢,他一句话既揭示了王清,又没有得罪王清。
听他这话,王清有点霸道?那陆璋......我蹙了蹙眉。
“参见南安郡主!”
“诸位平身。”我尝试用最温柔的话说道。随后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起来。他,在吗?
我听到清璋学堂里的下人们、小姐们夸我的声音。听到他的身边人对我印象不错,我自然是开心的。我嘴角的弧度微微上升了些许。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走上前来,对我说:“下官为郡主举办了一个接风宴,还请郡主移步至大厅。”
那少年的形象光风霁月,清澈的眼眸让我心甘情愿地沉沦。我知道,他一定是他。那干冽的气质骗不了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曾经那个迷了路,只会跟在他后面的唐桃吗?
陆璋,多年前你带我走的时候,可想过,我们会以这种方式碰面?
我对上他冷漠的眼睛,心中有隐约的忧伤:他以前看我的眼神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如今,我们就只是陌生人萍水相逢,陌生疏离,又不得不见。
我用尽全身力气抵挡住滚滚欲流下的泪水。所有的思念化为一句话:“好。”
接风宴上,乐声袅袅,我被带回了那个与他相知相识的晚上。我哭着喊着要去找娘亲,心里一片无助,只有空空荡荡的黑夜与回旋的风声与我做伴。在我最绝望之际,他温暖的眼睛,他伸出的那双手,成了我的光,我的温暖。在我即将崩溃时,是他,拉了我一把,带我逃离苦海。
我本来沉浸在乐声无法自拔,忽然,我的袖子动了一下,我知道那是母亲给我的平安符,它怎么就动了呢?
我快速瞟了一眼四周的人群,没人注意到我,大家都沉浸在琴声中。我将另一只手伸进袖子,抓住它,警告它安分点,没想到它还是不安分,蠢蠢欲动,试图往台上飞去。
难道,台上那个女子有什么地方吸引它吗?
我的注意力马上转移到台上那个少女身上了。我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越看越觉得,她的面貌与记忆深处的另一张脸渐渐重合,她和我母亲的长相真的有几分相似。
我把平安符攥得更紧了。
或许,我马上就可以见到我那个好久不见的母亲了。
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小心,我命令自己必须接近那个少女,获取她的信任。
乐曲很快结束了。宴会上发生了一点不愉快,让我知道了那个女子的姓名:柳雪柠。我看到她下了台,以如厕的名义走到外面。
然后我们的相遇就变得顺理成章。
雪柠她天真,毫无城府。我随便关心她一两句就获得了她的信任。我在她琴音里听出了她对陆璋的绵绵爱意,突然,一个主意跳了出来:相比娇纵的王清,柳雪柠,似乎更适合他。
毕竟她没有大小姐脾气。
毕竟,她和我一样爱而不得。在她身上,我看到了自己。
于是我随意找了几句话题,接着抛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你,可是喜欢上陆大人了?”我知道,没有什么比谈论情感问题更能拉进两人距离;如果我们先前只是朋友,现在就能上升到挚友。更何况,我也关心他的幸福。
看着她懵懂的眼神,呆滞的目光,下意识的点头,我长长舒了口气:眼前这个少女,她真的是爱陆璋到了骨子里啊;她,肯定会好好待他的。我忍住内心的一阵阵锋利的疼痛,边安慰自己这是为了陆璋的未来,边鼓励她大胆上前。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多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我亲手将他推了出去,可他从未属于过我。
她说:“好。”
我别过身去:“我也该回去参加宴会了。”走着走着我克制不住地笑了,我想我弯起的眼角一定有了些许水花,不然为何内心如此酸涩?我情不自禁喃喃细语,话里话外都是叹息......
我的特意接近果然取得了一定成效。雪柠她不仅没有怀疑我另有目的,每次见到我都会很开心地和我打招呼。看着她眸子里倾泄而出的快乐,我会羡慕,羡慕她的无忧无虑;然后我叹息着,朝她微微一笑。
雪柠其实是个慢热的人。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只会重复着说“南安郡主”,后来我们熟悉了之后,她胆子愈发大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都有。我不愿意她把我当成另一个人,所以我告诉她我的小名叫桃桃,她不明所以却没有多想,一天到晚“桃桃”“桃桃”地叫着。
我听着她对我说她对陆璋的欣赏;听着她告诉我她看见陆璋和王清亲密时心底的苦涩;听着她诉说陆璋对她的冷淡。我既心疼她的遭遇,又庆幸陆璋拒绝了她。
或许,这就是人性的两面性。
下午,雪柠捧着一盘桂花,蹦蹦跳跳地来找我。我很喜欢她脸上的笑容,正如我喜欢她这个人一样,我想,要不是我接近她是另有目的,我们应该能成为挚友。
“桃桃,你会做桂花糕吗?我听食肆的小厮说,他今天去了一趟食肆,想找桂花糕吃,可惜今天那个会做糕的大厨没来!”
我自然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桂花糕,我是会做的;可身份显赫的南安郡主,她不会也不应该下厨。
“阿柠,不瞒你说。我从小就想试着下厨,可惜父王母后不让!”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但我偷偷看过家里的厨子做,算是会一点吧。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呀!否则父王母后会责骂我的!”
我面上笑嘻嘻,心里却颇不平静。陆璋,多年前我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我从未想过,我连说句爱你,都要借她人之口;连给你送糕点,都要借她人之手。
雪柠是个很好的助手。在她的帮助下,桂花糕很快就做好了。期中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我切糕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不小心切到手指。看着血珠一颗颗冒出来,我疼得龇牙咧嘴又不能表现地太明显,所以我随意撕了块布条包扎止痛。
雪柠却十分紧张:“桃桃,你没事吧?要不要叫郎中来给你看看?”
“没事,我不疼。”叫郎中那还了得,一点点小毛病就大呼小叫。到时候还没等我出门,外头估计人人都知道南安郡主为了做桂花糕伤了手指了!
那还怎么送他!
“可你都出血了......这看着就疼吧。”她秀眉紧蹙,一脸担忧地说。突然一股暖流涌进我的心扉,悄悄融化了我内心的寒冰。雪柠,她是自陆璋以后,第三个不因为我南安郡主的身份而关心我的人。
前两个是安庆王爷和王妃。他们使我常常沉迷于家庭的温情中,即便我心中有愧,不敢奢求太多温暖。
我常常想,要是他们真的是我的父王母后,那就好了。
雪柠还在旁边叽叽喳喳嚷个不停。我知道她是心疼我,可我还是嫌弃:她太聒噪了!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没几句就打发她去送糕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在清璋学堂待多久,这大概要取决于安庆王妃还有多少首饰没买吧!
不久后的一天,安庆王爷通知我可以返程了。安庆王妃身后的侍卫们提着的大包小包,和侍卫们恭敬的神情形成了鲜明对比,委实有些喜感。安庆王妃望着那些大包小包,脸上洋溢着喜气;安庆王爷望着他的王妃,脸上洋溢着喜气。
“可玫,回去收拾收拾,我们该回家了。”
我别过头,深深看了眼身后的清璋学堂。虽然我在这儿生活的时间不多,可我对它已经生出了浓厚感情,我怀念在这里待过的每一分每一刻。这里有我深爱的人,有我心心相印的伙伴,还埋藏了我生母的下落。
我的生母,我现在对她已经无感了。她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名词罢了。我忘不了她对我劈头盖脸地一顿毒打,更忘不了曾经我们一家出去游玩时的欢乐。爱恨交织在一起,使我对我原来的家有一种莫名的感情。可是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时过境迁,曾经的所有回忆已经化为泡影,一触即破。
安庆王府不同。除了担心身份问题之外,其他时间我都活得轻松自在。我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不用给妹妹洗衣做饭,更不用担心由于我的某一句言词不合适遭来毒打。
既然如此,我何必寻找我的生母呢?我现在是易可玫,是身份显赫、举止优雅得体的南安郡主。
起码暂时应是如此。既然不知道明日是什么样,那就过好当下吧!
自那个黄昏被抛下后,我就分外害怕别离。我不想看到雪柠常笑的脸上挂满泪水,不想最后一面他留给我的印象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于是我写了两份道别信,留下一份,随后上了回去的马车。
没想到这一路,竟分外不顺。
“小心,有刺客!”一阵惊呼,打碎了车里美好的氛围。我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脑子还没反应发生了什么,身子凌空而起,接着一把冰冷的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好久不见啊,南安郡主!”挟持我的是一位女子,她戴着面纱,我看不见她的长相。只是,她说“南安郡主”时语调重重下坠,似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郡主殿下!”侍卫们高呼,又不敢冒然上前,只会操着剑在那女子周围徘徊。
“让开,我找王爷有事!”挟持我的女子话毕,一股冷冽的气息从她的周身洋溢开来。我心中约莫有了打算:难道,她是易可玫?
“可玫!”王爷一声惊叹,他施展轻工飞出车窗,在不远处持剑而立,对着那女子怒目而视:“你是谁?如果现在放开我女儿,我还能让你毫发无损回去,若是再晚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女子周身的寒气渐渐消散,话里夹杂了些许哭腔:“父王,我是可玫啊!这个女人是冒牌货,赖在咱家不走,肯定不安好心!爹,你醒醒,我才是你女儿!”
坏了,真的易可玫找上门,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的脸克制不住地发烫,冷汗克制不住地从我的手溢出,我感到自己快要窒息。我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夹在两人之中,却什么都做不了。我能做什么呢?向王爷解释自己真的不是易可玫?
我愧对王爷王妃。我本就不配得到他们的亲情,却一直霸占着,奢望能够长长久久。
“爹,我真的是可玫!”易可玫的声音哽咽了,她抽泣着,微微将剑松了一点。突然一把剑飞了过来,“哐”一声打落她的剑,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安庆王爷,他施展轻工飞过来,凌厉的身姿委实好看,可他的动作并不慢,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我只感觉肩头一紧,紧接着我腾空而起,下一刻我站在了安庆王爷身后。
看着紧紧将我护在身后的安庆王爷,一股暖流冲击着我的心。我的无血缘关系的亲人们,他们就这样,一点一点烫熨着我的心。
没了人质,侍卫们大胆多了。他们争先恐后上前,将易可玫团团围住。易可玫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悲哀,紧接着她不知扔了什么东西,我眼前突然一阵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了。
烟雾很快散去,面前是一片树林。我心中一颤:易可玫,她把我绑走了吗?
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扭头,果不其然看到旁边站着一个女子:黑色的面纱挡住大部分脸,仅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不是易可玫又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