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咫尺天涯

“好,可玫,都听你的。”安庆王爷话毕,走出去对诸位大人说:“各位同僚,小女的病适合静养,我们先行一步了!”

安庆王爷发话,诸位大人没有不放我走的道理,他们叮嘱了一番后,马车终于重新开动了。

“可玫,你没事吧?”车门闭上的那一刻,安庆王爷哽咽了,我知道他刚刚的镇定只是假象。

“父王,儿臣没事。”为了让他尽快安下心来,我特意在他面前抬了抬胳膊:“您看!一点都不疼!”

我做好了暗暗龇牙咧嘴的打算,未曾想到我的胳膊真的不疼了。我趁安庆王爷不注意,悄悄将束缚在上的白布条揭开一条缝。

我的胳膊光洁如玉,哪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难道是因为平安符替我挡住了大部分伤害,再加上易可玫的法术不如我生母,所以这次恢复得这么快?

我的笑意全表达在脸上,连带着安庆王爷也被我的笑容感染了。他紧缩的眉头松开了,嘴角微扯:“怎么了?”

“父王,您看,真的没事!”我揭下白布条,将光滑如同刚剥开的鸡蛋一般的胳膊递到他面前。

“太好了!太好了!”

安庆王爷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很快,他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别处:“这次多亏了轻鸿那孩子啊。可玫,你之前说对他并不了解,如今可有什么想说的?”

再拖下去也不是事儿,是时候吐露我的心声了。我深吸一口气道:“父王母后,其实不瞒你们说,儿臣对白大少爷并无感情。何况儿臣还不想这么快出嫁......”

“荒唐!可玫,你这次未免有些太任性了点,轻鸿一听你走丢了,急得三个时辰就从江城赶到这,连个侍卫都没带!若不是轻鸿,我们怎会这么快找到你?”安庆王妃冷冰冰的声音,看得出她是真的动怒了,“再说了,这婚姻哪家女子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是不想给你太大压迫,才问你的想法的,你可别不知好歹!”

“你也别太气了。”安庆王爷对王妃说,既而对我说道,“可玫,为父看得出轻鸿对你情深义重,你们八字相合,门当户对,真的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我低下头,靠在车上默不作声。我还能说什么呢?那一刻,我是多么想搬出陆璋,可我不能,我已经欠他很多了,不能再拖累他了。

陆璋,易可玫会怎么对他呢?我想不明白,但我想在他身旁保护他,我对安庆王爷说道:“父王,儿臣暂时不想回王府,儿臣想去清璋学堂学一段时间。”

“什么?可玫,你向来懂事,今的怎么这么不识大体?”安庆王妃插话道,“轻鸿这么好的人,你不早点把握住,小心他被别人抢走,到时候你想哭也哭不出来!”

他被抢走就被抢走呗,反正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瘫在马车上翻了个白眼,不曾想正巧被安庆王妃瞧见:“可玫!你从哪学的此等粗鄙动作!要是被外人看到那还了得!”她气得声音发抖,胸口随着气息的振动一颤一颤的。

安庆王爷感染上王妃的愤怒,语气加重了许多,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生气:“可玫,你怎么敢惹你母后生气!要是把你母后气出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可玫,你就说,你究竟愿不愿意嫁给轻鸿?”安庆王妃半靠在安庆王爷的肩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气若游丝的模样,仿佛我下一秒拒绝她,她就会魂归西去一般。

我犹豫了片刻,但是我一瞬间无意看到安庆王妃嘴角边狡黠的笑容,我马上反应过来:她是在装病!

“不愿意。”就说嘛,刚刚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病就病了?

“什么?”安庆王妃从王爷的肩上弹起,瞪大眼睛,凤眉高高挂起。

安庆王爷看了看落空的肩头,面上有一丝落寂。他先是用眼神警告我,再好声好气哄他的王妃:“别气了,开心点。易可玫竟敢惹你生气,看我回去怎么教训她!”

安庆王妃嘟着嘴,瞟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好啦,女儿这般不懂事,我这个做父王的也有责任。这样吧,我今年的俸禄一律留给你买首饰,一点都不剩,就当赔罪了,如何?”

安庆王妃“噗嗤”一声笑了:“你哪次的俸禄不是归我管。”

见到王妃笑了,安庆王爷的脸色微微缓和了点,他边拍打着王妃的背,边用冰冷的眼神警告我。他这番样子,好像我只是一个惹他王妃生气的仇人,和刚才那个找女心切的王爷丝毫不沾边。我默默叹了口气,替易可玫惋惜,敢情王爷王妃是真爱,易可玫只是一个意外?

车内温度一而再再二三降低。我被安庆王爷的冷漠冻得直哆嗦。我想,我周遭的温度可能降到了零点,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冷呢?比冬日的寒雪还冷。与我相反的是安庆王妃,她与王爷时不时四目相对深情凝望,其乐融融,看上去像是在春季。

不对,他们两个只要凑成一对,不管先前的情绪有多么恶劣,也能立马回春。

我原本以为拒绝这门亲事最多罚跪几个时辰,再被训斥一番即可,然后我就可以悄悄前往京城找陆璋了。

强扭的瓜不甜,难道他们还会逼着我嫁给白轻鸿么?

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啊。

错的离谱。

马车停下来。帘帐被掀开,外面是一个婢女的脸,她恭恭敬敬地说道:“王爷殿下,王妃娘娘,郡主殿下,王府到了。”

当我一只脚踏出马车,一只脚还在车内时,安庆王爷立马敛了笑容,冷冷对周身侍卫说道:“将郡主押入郡主府,让她好好闭门思过!等她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禀报本王!此外,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把她放出去!”

他说完又加上一句:“当然,王妃除外。”

“郡主殿下,得罪了。”我愁眉苦脸看着押着我的侍卫们。我是要被软禁了吗?那,是不是就见不到陆璋了?

我愁怨地瞪着安庆王爷,我觉得我的脸色一定特别哀怨。他却置之不理,熟视无睹,只知道盯着他的王妃傻笑。

在那一瞬,我有一种强烈的想法。或许他不是真的因为我不愿意嫁白轻鸿而生气,而是因为我刚刚打扰到他和王妃?

我眼睁睁看着深院大门一层一层被关上,如同我破碎的希冀,一片一片从心口被撕扯下来。我低着头,沉默地抽泣,不知何时才能出去。或许,等到我出去了,我与陆璋就天人永隔了。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的笑容,哪怕他的冷漠,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我可能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的笑声,他的那声“我带你走”,我可能再也听不到了。

满满的绝望从我的心中溢出,我拿起我随身携带的平安符。即便它在阻挡完易可玫的那一击后再也没有显灵过,它依旧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我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愿陆璋平安无事。”

我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渴望过一件事。就算之前我恳请平安符保我一路平安顺遂,我怕的也不是死,而是再也见不到他。

我被软禁了很久。深院里的日子是暗无天日的。偌大的郡主府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般,除了郡主府内的丫鬟们以及送餐的婢女和挡在门卫的侍卫,我再也见不到其他人。我和世界取得联系的唯一途径是送餐婢女放下餐具的一瞬间问她:“你可听说京城最近有什么事情吗?”

她通常会摇摇头,沉默地离去。

然后我就会稍稍安下心,他没事,真好。

这样的安心是短暂的。我始终惴惴不安,开始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我的食欲变差,很多菜没动几下就放下筷子。郡主府里的丫鬟们对我说:“殿下,您病了。”

我知道自己是病了,我也知道我的病唯一的解药是什么。可我不能低头,我不愿意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换取自由。

我承认,我是生出了将易可玫取而代之的想法。说我自私也好,说我自利也罢,可人生在世,难道不是首先为了自己吗?

安庆王妃曾多次派人来我这询问我的想法,我的答案始终如一:“儿臣不愿意,还请母亲收回成命!”

每说道这时,我袖里的平安符会微微发烫,我摩挲着它,喃喃道:“你是同情我吗?不用同情我,我很好,可是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安庆王妃到底还是心疼女儿,终究心软了,命人将我放了出来。

秋日的第一丝冷风吹在我身上,一丝凉意拂过,我有种随风而去的感觉。我似是踩在棉花上一般,双腿发软,就要往旁边倒去。

“郡主殿下。”贴身丫鬟扶住我,“回去歇息吧。小心身子。”

我微笑以示赞同。我只要一开口说话,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就会铺天盖地传来,我无力说话,听着我的丫鬟在一旁絮絮叨叨。

“殿下,您知道白少爷为了替您求情,求了王妃多少次吗?”

“那么高傲的少爷为了您,不得不低三下四地恳求王妃,他那么频繁地来,硬是把王妃对他的好感磨灭到消失殆尽了。”

白轻鸿,我欠他很多了,即便拿出我所有的财物,还是还不上他的情。

“殿下,您就真的没有对白少爷有那么一丝丝喜欢吗?”

白轻鸿,我欠他很多了,已经还不上了。我能做的只有与他保持距离,不让他再为我操心。

至于喜欢,自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少年。疾病使我看人都朦朦胧胧,只有一摊影子,唯独他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晰。

“殿下,您知道吗,白少爷得知只有您同意成亲王妃才能放您出来,人人都以为他会开心,他居然对王妃说他愿意等您一辈子,只要王妃给您自由。”

“后来啊,白少爷应不过家里的安排,和李家大小姐订了亲事。”

白轻鸿好事将近,真好。

冷风再次刮过,我的心中空空荡荡,只有回旋的风声盘桓。

自从被安庆王妃软禁后,我身体的自动恢复能力就弱了许多。或许是它消失了,亦或许是我身体垮的速度比恢复的速度要快得多,我是第一次病了这么久。

“咳咳咳......”一阵冷气从我体内蹿出来,倒灌进我的喉咙,咸腥从我的嘴里呕出,“噗”的一声在空中划成一道弧,溅到我的衣袖上,还有丝温热。

接着我袖中的平安符重重地晃动,紧接着一道白光从我的袖中涌出,涌进我的体内,接下来一切风平浪静,周围回归正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股暖流在我的体内洋溢,抚慰我身上的伤痕,我惊奇地发现我身上的伤在慢慢愈合。我情不自禁攥紧我手上的平安符。又是它。它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

“郡主殿下,有人求见,说是清璋学堂的柳雪柠。”

雪柠,我倒是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如今思念如蚂蚁般袭来,噬咬我的每一寸肌肤。她是我的故友,也是,他身边的人。我知道她不是普通人,既然她突然来找我,想必陆璋他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多半是易可玫。

“请她进来。”

“喏。”

“桃桃!”清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回首一看,雪柠她还是原来的模样:明亮亮的眼睛书写笑意,樱红的嘴唇谱写欢乐。她仍是少女模样,有着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快乐。可我,除了这个让我提心吊胆的假身份,什么都没有了,就连说句爱他,都要借雪柠的口。

我凝望着她,试图在她身上找些陆璋的影子。都说待久了的两个人会及其相似,雪柠她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陆璋的影子。

那个时候,我想我是哭了。

“他还好吗?”我忍不住问道。话说出去后我就后悔了,爱他是我内心深处最隐蔽的秘密,我不想把它坦露给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