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入局

楼绒绒一摊手,神情无辜极了:

“没了。”

闻言,陈珉沉默半响,到底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当真……没了?”

楼绒绒依旧无辜脸,真诚道:

“嗯呐,没啦。”

在陈珉因为这孩童戏言一般的“传话”感到怀疑人生,就要到崩溃的程度的时候,楼绒绒终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

“啊!我忘了!还有一件事!”

陈珉脸上神色不变,暗地里却到底松了一口气,心说这才对嘛。

谁料楼绒绒却从书箱中掏出了一张上好的澄心堂纸,双手奉上,对陈珉真诚道:

“学生家中书室简陋,想求一副先生的墨宝,挂在书室之中,时刻提醒学生勤勉学习,积极进取。”

说完,又从书箱里拿出一个极雅致的红木笔盒,一溜烟放到了陈珉的书案案头,笑眯眯道:

“对了,这就当时学生给您的润笔费。”

陈珉气得差点吹胡子瞪眼,好歹考虑到学生面前的形象,没有当场变脸,提笔带着愤然在纸上笔走龙蛇,写了“主静慎独养正博文”几个大字。

写好后,楼绒绒甚至未曾仔细观摩,迅速从陈珉手中接过了这副墨宝,生怕陈珉反悔一般,提起书箱一溜烟就跑了:

“多谢先生,学生话已带

到,这就告辞。”

陈珉想要解释自己为何要送予楼绒绒这幅字的话语刚到嘴边,楼绒绒的身影却早已经跑出老远了,一辈子都比旁人更温觉的陈珉,多年来第一次重新怀疑起自己修心养性的成果。

他一边努力平心静气,一边顺手打开了楼绒绒放在自己案头的红木笔盒,却不期然瞧见里面压根没有一杆笔,反倒是塞满了许多大面额的银票,像是孩童不识这些纸张的价值,随意塞进其中的。

但陈珉却知道,这绝非孩童随手塞入其中,至少他自己坚信不是如此。

陈珉自知自己虽有些薄名,但却不是出名的书法大家,他的墨宝虽有些价值,却绝对不值这个价格。

那多出来的这么多钱,是为什么给的呢?

陈珉打开笔盒的手顿了许久,几度挣扎,很想把手里这个烫手山芋还回去,最终还是合上了笔盒,将其收到了箱笼之中。

他并非贪慕钱财才收下这笔钱,相反,正是因为他早已无俗世欲念,才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那些钱也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用于斡旋周转的费用,静娘只知他桃李遍朝野,却不知,这世间的大多数关系,有时候都抵不过一个利字。

他主意已定,便不再犹疑,将方才被墨染污的

那封写给学生的信投进了火炉,重新铺纸提笔,微微构思,转瞬间笔下便写成了一封比先前言辞更为激烈,也更有感染力的书信。

而走出院落的楼绒绒则一片轻松,心想这个烫手山芋总算丢出去了。

她同静娘一样,都觉得陈珉能在科举舞弊一案中,起到更重要的作用。

所不同的是,静娘是觉得陈珉桃李满天下,在朝中亦不乏许多优秀的学生,能借用广大的人脉,还自己的父亲一份清白。

楼绒绒看中的,却是陈珉在天下士子中的影响力,她清楚极了,朝中如今人人自危,别说陈珉可能只是给他们讲过几节课,批过几篇文的老师了,便是陈珉是他们的亲爹妈,这个时候要出头,不是个脑壳儿够硬的,都得掂量掂量。

她给陈珉的钱,用的是系统的储金,别人绝对查不出费鹜苏的账上有什么异常,就连费鹜苏自己恐怕都查不出问题来。

她也没长三头六臂,这已经是她能力范围内,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毕竟专业的事情还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她自己,还是当个人畜无害、只会卖萌的小绒团子就足够了。

不过,考虑到静娘的父亲身体不好,可能撑不到陈珉发挥作用的时候,楼绒绒还是私下里找

人买通了狱卒,让人对静娘的父亲平日里多加关照,吃食用度上都多加厚待。

就这样古井无波地又过了两日,一篇时文忽然在京城流传开来,因其言辞之犀利、情意之恳切、文笔之老练,又正好是评判今日科举舞弊之案,瞬间在京城读书人之间炸开了花。

因着这篇时文同当下士人在此案上的态度竟截然相反,士子悲愤于舞弊之乱、读书之苦、功名之难,这篇时文却反倒针砭士子之弊,指责其不细究其中真理、一气激愤,看似是为被顶替名选之人打抱不平,实则是因其无能上榜而宣泄愤怒,却反倒导致许多无辜士子备受牵连,清白之官蒙受冤屈。

这样在诸位士子雷点上蹦迪,各位士子不炸毛才怪,纷纷挺身而出,指责这不知姓名的写作者,一时之间,不止京城,就连大江南北都流传开了这篇文章,但扩散开来后,难免在反对者之外也多了少许支持者。

不过因为其不为士子说话,反倒指责士子,基本所有人都认定,写这篇文的,定然是朝中无能的官员,很有可能就是负责调查此案的官员,又因为其出色的文采,一时之间三司主使都被怀疑了个遍。

无形之中,舆情对案情本身的压力就已经少了许多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就在群情激奋,对这位作者的声讨达到最高点的时候,礼部尚书忽然站出来说,这篇短文其实是截取自恩师陈珉写给自己的书信。

流传出去的那部分,其实是一位友人来府做客时,不小心看到了他放在案上的一页书信,因为觉得殊为精彩,这才将这一页短文流传了出去。

消息一出,众皆哗然。

要知道,陈珉在天下士子中的名声极好,若这篇短文当真出自陈珉之手,恐怕要颠覆天下士子对他的印象,他几十年积累下的名声也要毁于一旦。

然而,当礼部尚书将完整的书信贴出,士子们通读之后,方知陈珉的苦心。

陈珉此信,压根就不是来骂士子的,相反,他骂的是只知推卸责任、只在意政绩而不关心士子的冤屈的无能之辈,前面对士子的指责,其实是痛心疾首,悲哀于士子的愤怒被这些硕鼠之辈当了升官的翘班。

换句话说,这份信中,陈珉完全是指着三司主法的鼻子在骂,骂他们推卸责任、互踢皮球、不尊重天下士子真正的诉求,只知道一刀切似的将所有涉案士子和官员都下狱,最后导致案情拖沓复杂,难以解决。

一时之间,陈珉的名声直接迎来了绝对的大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