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绒绒从踏入冷府的那一刻起,直到到达甲班的学堂,一路异样的眼神就未曾断过,就连几位平日里对楼绒绒颇为欣赏的先生,再见楼绒绒之时,神色都多了几分复杂。
楼绒绒只当未曾看到这一切,神色平静地走到了自己的书案前,在众人各异的视线中安然坐下,取出今日要讲的课业朗声诵念起来。
冷玉禾本是心中担忧楼绒绒受舆论影响,打算凑近询问一二的,见状反倒放下心来,亦拿出昨日的课业温习起来。
其余众人就算原本各怀心思,如今见事件的中心人物亦静心读起书来,一时竟也无甚好说,只好也都将精力拉回到眼前的课业上来。
唯有坐在楼绒绒身后的少年,这些天他都尽力不去关注楼绒绒,以免旁人传出对楼绒绒不利的闲言碎语,可打从昨日起,来给他治伤的老头子见了他便唉声叹气,还魔怔了一般自言自语,话里似乎提到楼绒绒干了什么。
他不能言语,尽管在他的乖巧配合下,双臂伤势好得飞快,如今已勉强能拿起较轻的物什了,然而他又不会写大庆的字句,也没法询问老头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后便是今晨来学堂,他敏锐地注意到,楼绒绒走
进来的一瞬间,平素风雨不动的其他人就用奇怪的神色看向了楼绒绒,他虽不明其中意味,却能反应过来,这种眼神代表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如此一来,他难免下意识地心生担忧,目光不自觉地便落在了楼绒绒的背影上,犹豫着想要询问,又不知道怎么传达,正当他迟疑着伸手想要戳一戳楼绒绒时,好巧不巧,先生此时却来了,他只好无奈地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想着下了学,再拦住楼绒绒问一问不迟。
先生自然也是听闻了楼绒绒所作所为的,本以为今日上学,定然要少不了一番波动,谁料来了以后,却见学堂中一如既往书声琅琅,除了最后坐着、压根听不懂他讲课的异国质子之外,其他人都颇为自觉。
先生欣慰地抚着胡须,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让大家打开书页,转而讲述起今日的课程。
一眨眼上午的课程便转瞬结束了,没等众人有意无意上来攀谈质询,楼绒绒已然从容提起裙摆,转身便向书堂外走了出去。
少年没料想,平日性情沉稳的楼绒绒,一眨眼人就消失在了书堂外,待得他连忙追上去,四处张望,却早已不见了楼绒绒的痕迹。
他哪里猜得到,楼绒
绒压根没有去厨司,亦未曾离开,只是一转身藏到了书堂后面,待得众人都离开,才悄然走了出来,长叹了一口气,转而思考着自己此时去何处合适。
没等她想好,忽听背后传来一声意料之外的声音:
“既然不忙着去吃食中饭,不若随我来,正巧我有些话要问你。”
楼绒绒转头,发现竟是授课的先生,因着整理所带书简,还未曾来得及离开书堂,此刻正将书籍夹在腋下,起身对楼绒绒如是说道。
楼绒绒见状,低头应声道:
“是。”
随即跟在先生身后,向诸位先生居住的院落而去。
一路遇见许多人,见了楼绒绒均是眼前一亮,不少人都蠢蠢欲动,想要上来同她攀谈,然而看见楼绒绒身前号称学堂最为严苛的铁面先生,马上就都打了退堂鼓。
然而还是有人在背后悄然议论:
“先生怎么突然叫她去……”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这两天……那件事嘛?”
“也不知道她是发什么疯,一个女子,闹出这么多事情来,还要天下女子同她一般抛头露面,当真是不知廉耻……”
“我倒觉得,女子书馆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就很厉害,若是往后女子当真能同男子一般,
都能读书识字,参加科举,入朝为官,那我也愿意去那什么书馆做个半吊子先生……”
“得了吧,你以为人家当真是为天下女子吗,没听说这书馆只能开一年吗,一年以后,这书馆能不能继续办下去还是两说呢……”
……
这些话楼绒绒自然都能听到,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却未曾有一丝波动。
反倒是闻讯赶来的少年,听懂了这些对楼绒绒的议论,转头眼神冰冷地看向正在议论的众人,下意识地流露出了一丝煞气,宛如大漠上下意识露出犬牙的狼崽子一般,凶狠地站在人群和楼绒绒之间,保护着自己的猎物。
没有预料的众人当即便被少年眼中的煞气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半步,才反应过来,对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莫名其妙道:
“瞪什么瞪?我们说我们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楼绒绒却是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只平静地跟在先生身后,走进了平素先生们居住的院落。
甲班这位先生性情刚正不阿,对自己和学生要求都颇为严苛,进屋之后,首先吸引人视线的便是两盆苍翠欲滴的青竹。
先生放下手中书卷,拿起一旁的喷壶,一边给青竹浇水,一边询问道:
“这两
日发生的事情,我也算有所耳闻,我且问你,京中所流传的,你强掳众位官员的女儿来做书馆的先生,可确有此事?”
楼绒绒行了一礼,答道:
“回先生,此事乃是有人诽谤,学生在朝堂之上,已得了陛下见证,朝臣应允,说是我大庆朝上下,凡是我能请得动,对方亦愿意来,任何人才都可为我所用,学生从各府带回来的女子,皆是在宅院中磋磨难言,愿意随学生离开,随自己意愿而活之人。”
“所带兵卒,乃是料到诸位大人不会那么顺利让学生将人带走,因而带兵卒以震,并未曾伤人。先生若有意探知,应当还能知晓,有几家府上,学生亦上门求取过,然而最终未曾带人离开,便是因为想请之人尚有犹疑,不肯离开,学生亦未强求,就此离开了。”
先生点点头:
“我知你一向不是无理妄为之辈,行事必有缘由,只是为确认心中猜想,故而多此一问,并非质疑你的品行。”
楼绒绒低头应声道:
“学生明白。”
于是正在照料青竹的先生放下手中的水壶,看似随意道:
“既如此,你那书馆若是缺人任教,亦可递信于我,若是得闲,我也去领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