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灾情

这次,没等楼绒绒说话,郢泽便出声道:

“去县衙。”

语气里暗隐怒意,显见得是对官员之懈怠已然心生不满。

然而一旁的楼绒绒却轻轻握住了郢泽捏紧的拳,在郢泽转头看向她时,微微摇了摇头,提醒道:

“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先看看百姓的状况吧。”

郢泽方才从盛怒中回过神来,记起自己此时尚在微服出巡,不能轻易暴露身份,若是以一普通商贾的身份去县衙质问,实在没有道理。

于是方收敛了怒意,闷声道:

“既如此,那便听绒绒的,先寻个地势开阔处,将炭火卸下,再设了桌案来,打起招牌,若是有百姓家中受灾,经确认无误,便可领了炭火去。”

郑百盛应声前去布置了,郢泽同楼绒绒亦下了马车来,一户一户去查看百姓家中的情况。

郢泽在京中已然查看过官员的简报,然而却未曾想到,灾情要比简报中所述还要严重。

百姓的屋舍被压塌的情况,几乎司空见惯,只是有些人家屋舍全塌了下来,有些人家幸运些,只塌了一角,一家人还能挤在剩下的一点空间里,瑟瑟发抖着取暖,还有的人家,虽然居住的屋舍没有倒塌,但所养的牛羊棚子却塌了下来,代表着一家人财富的牲畜都死于非命。

这样的天气,牛羊根本卖不出去,楼绒绒就瞧见了好几户人家倒塌的棚子

财产损失倒还算轻的,最严重的是,因为连天大雪,导致气候反常地极为严寒,许多人又失去了屋舍,无处存身,身上的衣衫远远不足以御寒,楼绒绒只是走了一条街的距离,就已经看到有几户人家院子里,停放着被冻死的人的尸体。

这些尸体里,有的是尚未足岁的小婴儿,也有须发皆白的佝偻老人,甚至有正值壮年的汉子,死得时候可能正将家人护在怀中,死后也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像是被这寒冬冰封在了那一瞬间,还有几岁的小女孩,

满脸沧桑的妇人……

最让人觉得可悲的是,这些尸体,几乎都是裸露着的,衣裳全都被其他人扒了去——还活着的人为了能生存下去,不得不牺牲死去之人的尊严,甚至连裹身的草席,都被用来取暖,最后只留下满天的白雪,替生者为逝者盖上一层被。

这样惨烈的景象,让人几乎难以记起,现在甚至还在正月里,几天前大家还正在为了新的一年欢呼雀跃,放鞭炮贴桃符,一家人围在一起,团团圆圆、温暖幸福地吃着年夜饭……

别说楼绒绒,就连萧立一个汉子见了这样的景象,都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他娘的,户部那群孙子,但凡能早来两日,都不至于死这么多人,等老子回京,非得……”

非得什么,萧立到底没说出来,说出来亦无力,不管做什么,眼前这些逝去的生命,到底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楼绒绒看着看着,忽然走向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屋舍破旧,大约是久未修缮,故而倒塌地格外严重,院子中央躺着一具女子的尸体,尸身上竟还留着一层单衣,一眼看去,压根不像有人的模样。

但楼绒绒却穿过一段倒塌的废墟,走到最后的一小块墙角,蹲下身来,视线同藏在角落里的两个小家伙齐平,迎着两人惊慌的视线,放轻了声音温柔问道:

“你们躲在这里,是不是很冷?”

这两个小家伙,一个七八岁,一个四五岁,看起来像是兄妹俩,脸颊冻得通红,两人身上除了原本的衣衫,还裹了好几件不合身的大人衣衫,紧紧地挨在一起,似乎靠这样就能挨过严寒,一起活下去。

听到楼绒绒的问话,兄妹俩中的哥哥犹豫了一下,看到楼绒绒身上厚厚的衣衫和斗篷,终究是怀着一丝幻想,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回应道:

“冷……但是娘亲说,挤在一起……会暖和一点……”

楼绒绒想到院子里那具女尸,沉默了片刻,没有开口询问两个孩子的父母在何处,只伸出手去,温声询问道:

“我知道有个地方,他们在那里生起了大火,而且会给大家发炭火和粥,很暖和,你们要一起来吗?”

两个小家伙对视了一眼,还是其中的哥哥先开口问道:

“真……真的吗?他们是陈哥哥说的……那些朝廷的人吗?他们终于来了吗?”

楼绒绒一怔,下意识想问陈哥哥是谁,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回应道:

“不是,但是他们也是好人,朝廷的人很快也会来的,你妹妹看起来似乎发烧了,他们还带了医师来,免费给人看诊,你们要跟我一起走吗?”

听到“医师”两个字,方才还有些不太敢相信的哥哥,一瞬间就瞪圆了眼,当场便抱住妹妹,对楼绒绒道:

“求求你,带我们去吧!”

楼绒绒伸手,小男孩抓住她的手,抱着小女孩,借力爬上了废墟,感受到角落之外无所遮蔽的寒风的一刹那,小男孩下意识打了个寒战,连忙蜷缩成一团,还不忘将妹妹护在怀里。

楼绒绒看在眼里,解下斗篷,展开将两个小家伙都罩了进去,在小男孩讶然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笑了笑,拉住他的手,开口道:

“走吧。”

小男孩嘴唇蠕动半响,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紧紧将妹妹抱在怀里,跟着楼绒绒来到了车队的驻地。

远远地,小男孩就望见了还活着的乡亲们在车队前排起的长队,像是金子一样闪耀的黑色炭火,被堆放在人群前方,分发给急需炭火取暖的大家。

因为严寒,不少人都得了重病,此处的医馆根本救治不过来,百草老人和少年的到来可以说是及时雨,楼绒绒让人将两个孩子领去老爷子那里看病,一转头,便瞧见人群排起的长队不远处,有个约莫二十来岁、五官周正的青年人,一直在人群不远处徘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