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了旁人,此刻定然早已被费鹜苏的话镇住,可姜聿却只是沉默地抬眸看着他,半响,却是开口道:
“我娘叫姜心月,是前忠毅侯的嫡长女,如今忠毅侯府那懦夫的嫡姐,我姓姜,不姓吕,我娘到死也不肯屈服那些掳走她的暴虐之徒,所以我身上亦留着大庆的血脉,为何不能替大庆征战?”
费鹜苏眸光一闪:
“你娘是姜心月?”
由不得费鹜苏诧异,要知道,姜心月这个名字,可并非无名之辈。
忠毅侯原籍乌河,本家正在边城,原本世世代代都是戍边守将,亦是出了名的将门。
姜心月乃是前任忠毅侯最得意的嫡长女,年少为将,战功出众,精于谋略,亦是得过先帝褒奖的奇女子。
当然,那个时候,忠毅侯府还没有得了这个侯府的名号,适时尚且不过是一戍边良将,尚未得了如此爵位和帝王眷顾。
而现下忠毅侯府的功名,大多是赖于当年北秦战犯大庆,姜家人举家御敌,一家人上上下下,但凡能上战场的男女,上到苍髯老妇,下到十岁小儿,皆上了战场奋勇杀敌。
虽然最后依然不敌兵肥马壮、兵马数倍的北秦
军队,却是未曾退过一步,愣是战至最后一人。
就连如今的忠毅侯,都是中箭昏迷,命悬一线,被当地的百姓偷偷联手救下藏起来,方才捡回了一条命。
此事传回朝廷,京城震动,皆被姜家人的忠君护国之心所感,帝王更是当即下令,追封了死去的姜父为忠毅侯,这才有了如今姜家在京中的地位。
就连他都是在姜氏一门战死之后,才有机会参军为将,亦曾去过姜家人所守的边城,那里的百姓每逢姜家人的忌日,都会为他们烧纸祭奠,忪哭哀恸。
可如今姜聿却说,他的母亲是姜心月?传闻中本该战死的姜心月?
费鹜苏看着眼前目光平直,一丝迟疑都不曾有的少年人,眸色一暗。
倘若姜聿未曾撒谎,那么为何北秦人俘虏了姜家人,这些年却丝毫未曾声张?
要知道,当年百姓对姜氏一门可是颇为爱戴,而北秦军队一贯喜好以敌军将士祭旗,以振奋军心、威慑敌方,若是他们当真俘虏了姜心月,合该大张旗鼓、昭告天下才对,又怎会隐忍不言?
更何况,姜心月虽是女流,可身手却丝毫不在男子之下,甚至是难得一见的
练武奇才,否则亦不会力压不过比自己小一岁的胞弟,成为连先帝都交口称赞的女将。
这样的姜心月,会轻易被人俘虏,沦为北秦狼主的掌中之雀?
其中疑点太过密集,费鹜苏几乎稍一作想,便能察觉出违和。
他看向姜聿,开口问道:
“若本王未曾记错,你娘死的时候,你尚且未到记事的年岁,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姜聿微微抿唇,神色冷峻了几分,开口道:
“无人告知,是这些年来,我自己查出来的。”
费鹜苏看着他,既没有质疑他是如何查出此事,亦没有就此对他改观,只开口道:
“此事,本王会派人查清,查清之前,你便先待在四字军中,若此事当真……”
他说到这里,却只是深深看了姜聿一眼,没再说下去,转头便要唤外头的简尚进来,安置姜聿时,却听营帐外传来一声包含怒意的质问:
“费鹜苏!你是存心跟老子过不去是吧?老子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好苗子,你又来跟老子抢?全大庆的好兵全落你四字军里了,你是存心不给旁人活路是吧?”
营帐帘子被人一把掀开,紧接着萧立便怒气冲冲
地大步闯了进来,简尚没能拦住他,满是无奈地追着他进了营帐。
费鹜苏却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本王抢你的人?本王要人,何时需要抢?”
萧立当即一噎,奈何费鹜苏如此嚣张,说的却是实情,毕竟由他战神的名号在前,四字军又是全大庆最精良的军队,有着当年将北秦打得再也不敢踏上大庆土地的辉煌战绩,但凡是自愿参军的将士,没有几个不向往四字军的。
然而他到底是不死心,还是转头对姜聿道:
“你就是那个带着一队人马端了叛军营地的江玉?很好,有胆有识,像我军中的将士,你若愿意来我帐中,我给你一个副将的名号,如何?”
姜聿在军中不过两月,虽说几次表现都颇为突出,可萧立一张口便是一个副将,亦是为了同费鹜苏抢人,出了大本了。
若换做寻常人,这个时候就当真应该犹豫起来了,要知道,能在主帅身边做一个副将,哪怕军衔算不得高,亦是前途无量,一旦有所建功,很可能便一步登天,平步青云。
但姜聿在萧立进来的一瞬间便已低下头去,尽量不被他看到相貌,只低头拱手
道:
“多谢将军抬爱,只是属下亦有决意,辜负了将军厚望。”
萧立没想到姜聿竟连犹豫都未曾犹豫,当即便出口拒绝了他,顿时更觉没脸,气得一甩战袍,转头便骂骂咧咧地快步出了营帐。
帐中费鹜苏的脸色方转为寻常,吩咐简尚道:
“他人便暂且交由你带着,安置好了再来寻本王。”
简尚便知道这是有任务要交给自己,当即拱手行礼后,转身对姜聿做了个请的手势:
“七皇子,随我来吧。”
姜聿转头深深地看了费鹜苏一眼,这些年来,他在北秦无依无靠,没有人愿意护着他,十几年里,旁人欺辱打骂他的时候,他的母亲也未曾有机会护过他一回。
他连母亲的名字都不知,只知晓母亲姓江,是老狼主在边城俘虏的大庆女子,旁人亦对他母亲的名讳忌讳颇深,不肯提起,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取了母亲的姓,而后在一本随手翻到的汉书中自己起的。
他能知晓母亲的身份,其实要多亏了那几个欺侮他的兄弟姐妹,先前将他打断手脚,卖给奴隶贩子的时候,几人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才知晓母亲的名字和当初被俘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