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聿收回视线,并不回应,只是道:
“我离开后,可否将我所获的军功,记在他们册上?”
简尚一愣:
“按理说,军纪严明,此举并不合规,除非……”
他话未说尽,只止住了话头,去看姜聿的脸色。
姜聿却像是早有预料,垂眸道:
“那若是……那个名叫姜聿的斥候死在了这场战事之中,首功是不是就自然而然落在剩下的众人身上了?”
简尚眼中掠过一丝惊异,显然姜聿并非方才才有这样的想法,而是深思熟虑过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军功自然不能说转移便转移给旁人,但若是这场战事最大的功臣战死,且他又未曾登记真实的身份户籍,死者有功难赏,那么最后占领了敌营的功劳,自然会转移到剩下众人的身上。
趁现下战事刚结束不久,还没来得及大肆论功行赏,加之费鹜苏有意压制了风声,除了当事人和其间负责调兵征战的将领,少有人知道姜聿的功劳。
这般条件下,只要声称姜聿身负重伤,无力回天,不幸身亡,再将斥候小队调度到不知实情的其他军营,这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事,便能顺理成章,在新的营地中,
小队便是不折不扣的英雄。
简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上了姜聿看不出喜怒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从姜聿身上看出了一丝楼绒绒的影子,微微一怔,低头道:
“既然七皇子心意已决,在下会将此事通报殿下。”
他未曾将话说死,但姜聿明白,这便是此事可行的意思了,于是对他点了点头以作谢意。
等简尚同留驻的下属交代好事情,四字军亦到了出发的时候,姜聿亦披甲戴胄,跟随四字军一同向宋城方向移动。
那传信兵虽颇多臆想,但有句话倒未曾说错,四字军的确是有急令行军,要赶去宿州城中,去取一批将要分发给所有平叛军军队的补给。
此时姜聿尚且不知,这批补给,正是郑苗、任明时师徒二人,耗时两月有余,日夜不休,终于研制出来的解药。
而楼绒绒此时,亦正在宋城休养。
这两个多月来,楼绒绒几乎日夜都担忧,离王的部队,会在他们尚且未能研制出解药之前,就将这种迷毒大规模地应用于战场。
然而出乎她所料,至少这两个多月来,各处的大型战事中,都未曾再发现使用这种迷毒的迹象,只是在少数非
正面的交战时,发现过几次使用迷毒的痕迹。
楼绒绒猜测,迷毒是寒江雪的头领所制,研制迷毒的百毒老人,也应当原本是寒江雪一方的,寒江雪虽面上同离王结盟,但二者之间,未必就是坦诚相对亲密无间。
以她所知的情况来看,寒江雪,和离王叛军,应当是各有各的谋算,只是因为暂时利益一致,方才结盟,但各自之间皆有保留。
寒江雪或许亦不敢轻易将这等杀手锏,就这般轻易交给离王,否则谁能保证,等离王成功坐上大庆的皇位之后,不会反过来用其对付寒江雪?
即便如此,楼绒绒依旧颇为忧虑,生怕哪天一觉醒来,便有消息传来,离王动用了这种可堪大规模生化武器的毒素,前线溃败,费鹜苏亦处于危境。
等到解药终于研制成功的时候,楼绒绒方才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郑苗师徒二人,脸上亦终于露出了些许喜色。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的是,意外竟就发生在解药刚刚研究出来不久时,也正是姜聿跟随四字军离开守城,赶来宋城的这一段时间。
或许是离王因先前的大败着了急,就在姜聿离开原本的军营
、斥候小队亦被调离原本部队没几天,离王叛军突然故技重施,再度夜袭了平叛军营地。
这一次,也许是寒江雪见离王渐露颓势,害怕谋划落空,所以终于松了口,也许是离王终于下定了决心,给出了让寒江雪足够心动的筹码。
无论如何,离王终于拿到了迷毒,就在解药即将被分送到各军营地的前夕,潜伏在平叛军中的离王党逆贼,将迷毒投进了营地的篝火。
迷毒的数量虽然不足以让整个军营中的将士都中招,可哪怕只让七成的军士昏迷,剩下的将士头昏脑涨,也足够让叛军横扫整个营地了。
这一战,两万人的平叛军,最后只有不到一千人,侥幸躲过了迷毒,丢盔弃甲分离奔逃,最终活了下来,将消息传了回来。
还未从方才所获的胜利回过神来,平叛军的防线就被人直接捅破了一个大洞,叛军宛若一把尖利的箭羽,直直地捅进了平叛军腹地,趁着平叛军措手不及之时,一路高歌猛进。
萧立得知消息之后,几乎是惊怒万分。
像这般两军交战,一军几乎毫无损伤,另一方却毫无抵抗之力,任人宰割、几乎全军覆没的战事,惨烈程度几
乎可以说前无古人,后亦难有来者。
不,这甚至不能被称作战事了,只能说是单方面的杀戮,数万将士甚至都没有反抗的机会,就无声地死在了睡梦之中,由不得让所有听闻此事之人,都觉毛骨悚然,背生凉意。
而楼绒绒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好几日后了。
彼时叛军已经一路攻至宋城不足百里外的青州城,为了能尽快制出足够的解药,楼绒绒干脆让当地官府雇佣逃难至此的难民,采药制香,以工代赈。
四字军赶到后,当即便开始大批量地运送香粉到各处营地,但已发生的战事却已经无法挽回了,尽管不是自己的过错,但死于迷毒的上万性命,却依旧在众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而平叛军此时的形势也岌岌可危,虽然解药送到后,及时减缓了叛军北上的势头,但局势依旧不算乐观,不得已之下,萧立只好传信回朝中求援。
楼绒绒亦心中沉重,但亦无力回天,她并非主将,无力执掌输赢,所能做的只有催促着工坊的百姓,更快地更多地制出解药来。
但是天不绝人路,就在平叛军士气一片低迷的时候,事情却迎来了出乎意料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