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走尸

提起巴蜀,就让人想到三国演义,胡子抓了抓脑袋:“摩天岭?这地名怎么有点耳熟啊。”

我笑道:“三国演义里头,邓芝偷渡阴平,就是带人从摩天岭滚下去,由此进入富饶的成都平原。”

“原来如此。”胡子点点头。

这次出门,我们没有采购太多装备。

一来,都是山路,负重艰难。二来,有陈东海这个教授在,我和胡子不敢拿什么违禁物品。

于是就带了两把工兵铲,几个洛阳铲铲头,手电帐篷之类的东西。

当我们抵达金星村。

这里是岷山山道的入口。看见村民一个个拖儿带女,拿着铺盖衣服在紧急撤退。

胡子吓了一跳:“老乡,你们这避难呢?”

“嗨,还不是那帮村干部吃撑着了!”有人骂了声,急匆匆往公交车那边跑。

陈东海有个教授身份。

我们直接说是来当地考察,找村干部。

对方一脸焦急,正在劝说几个老人搬家。年纪大的舍不得家产,死活不肯走,村干部很是上火,压根不搭理我们。

我对胡子打了个眼色,让他想办法。

胡子对着一个固执的老太婆,在她嘴边嘀咕几句。那老太婆突然站起来,抄起拐杖就往公交车跑。

接着,村里的老人比年轻人跑得还快。

一个个奥运会百米冲刺的速度,不等村干部帮忙,就主动撤离了村子,叫那司机快开车。

我好奇问他:“你跟这些人说了啥?”

胡子诸葛亮附体:“胡爷告诉他们,救助站可以领取免费鸡蛋,每天限量,去晚了就没有了,这帮家伙能不快点跑?你瞧瞧,坐轮椅的都在拼命摇,跟踩着风火轮似的。”

“哎呀,谢谢,太感谢你们了。”

老人全部撤走了,村干部过来和我们握手,感谢胡子刚才忽悠人。

我见对方态度变好,就问:“山里头出了事吗,怎么想到集体搬迁。”

那村干部说:“最近半个月,村里头邪性,鸡鸭鹅白天黑夜都在圈里惨叫,天上的云也变得怪,有人说可能要涨洪水了。咱们村就在山口,洪水来了不连人带房子给淹了?所以乡里头决定,先把人迁出去避一避。”

我们一行四个人。

村干部见状询问:“你们来我们这个小穷地方干啥?”

胡子道:“听说你们这有很多古遗址,还有石俑,我们来考察一下。陈教授,把你的证拿出来。”

有证就是好办事。

一听是顶级大学的老教授来考察,村干部受宠若惊。

不过他说,现在山里面不太平,可能要涨水了,劝说我们不要往摩天岭走。

诅咒可不等人,因此我和胡子敷衍对方几句,并没有放弃。

问那村干部,摩天岭方向是不是有古代石俑。对方说,露出泥土的确实有几个,至于埋

石俑说不清是啥年代,反正很大,都有几千斤,不值钱,祖祖辈辈没当回事。

我们在金星村采购了一点食物和绳索,继续深入岷山。

由于大山阻隔,这里的山区非常落后,金星村前几年才通电,往里走,基本没有人烟了。

大概走了五天。

前面出现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山草甸。

草有齐膝深。

海拔很高了,空气稀薄。一边是茂密的灌木,一边是密集的裸子植物森林,像什么松树、杉树极为多见。

“你们看那!”

陈东海指着森林外围:“我年轻的时候来过这里,你们看那,就是一个古代石俑,年生太久,完全被树藤覆盖了。”

我们走过去。

用柴刀劈开藤蔓,

把藤蔓清理出来,一尊半截埋在泥土的石俑赫然出现。

巨大的眼睛向外突兀,耳朵垂到肩膀,一身盔甲早已磨灭了棱角,因为千年的侵蚀,整个石俑破烂不堪,依稀可以辨认五官。

风化得特别严重,至少有三千年。

“陈教授,这些石俑就是古蜀的遗存吗?”

陈东海点头:“应该是了。但附近并没有发现古代遗址,怀疑是祭祀区。你看,巨大的眼睛、耳朵,应该是民间的千里眼顺风耳,相传蜀山氏就拥有这类神通。蚕丛、鱼凫,都是蜀山氏的后代。”

“胡爷上小学学过,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一提课本,陈东海就亢奋:“没错,相传古蜀的帝王寿命在一万年以上,所以有四万八千岁的说法。当然,这个只是传说,缺乏资料佐证。古蜀源远流长,至少在三皇时期就有了。我们往里走,那边的石俑更多。”

白川不说话,一直扶着陈东海。

我和胡子故意落在后面。

胡子小声问我:“这老头到底靠不靠谱,他不会把咱们卖了吧。”

我道:“死马当作活马医。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应该有些水准,再说,这些石俑确实很古老,可能就是陪葬品。陈东海说,他考察过,附近没有遗址,难道这个皇陵很大?”

皇陵都是有陵区的。

殉葬坑、外城墙、祭宫、寝殿,这些建筑的规模加起来都很大。

比方说秦始皇陵。封土占地十二万平方米,但陵区加起来就有五十六平方千米!

我道:“假设石俑是殉葬坑的冥器,但附近又没有陵墓存在,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些石俑是别处搬来的。第二,这个陵墓的规模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很可能整座山都是帝陵的一部分!”

胡子不停咂嘴:“真是劳民伤财。你说,人死了都是一坨烂肉,这帮帝王将相搞这么多面子工程,没咱们倒斗的活跃地区经济,岂不亏得慌?”

我说你省省吧。

倘若整座山都是陵墓,那就是神仙也进不去。

别说冥器,阴康之咒就能弄死咱们。

白川在前面叫我们:“下雨了,你们还慢慢吞吞的干啥,快点走,找个地方搭帐篷。”

一场暴雨席卷摩天岭。

我们走在松树林,天空电闪雷鸣,漆黑如墨。暴雨倾盆,万马齐喑。

准备找地方扎营,白川脚下一滑,从山坡滚了下去。陈东海惊慌失措,我赶紧下去找人。

“白川,白川。”

我顺着山坡滑下去。

大雨让人睁不开眼,天空时不时一道白光,震耳欲聋的雷声让人心惊肉跳。

“额,我,我在这。”

“你别动,受伤了没有?”

“没事。”

“先别动,你可能摔麻了。这么高的地方,很可能骨折。”

“真的没事,这

我打开手电爬过去,一大堆腐烂的树叶里,白川钻出来,只是一点擦伤。

“你小子运气不错,快点上去。”我催促他。

“等等,

这是一处断崖。

山坡上下有十米多高。我摸了摸烂树叶,发现青黑色发霉的布料。

居然是个军用帐篷。

白川就摔在帐篷顶。腐烂的布料,露出一条条锈迹斑斑的钢筋,附近都是帐篷堆,很大一片营地!

我赶紧把胡子他们叫下来。

冒着大雨,我们清理掉腐物,几个灰褐色组成的帐篷,出现在我们眼中。

规模不小。

看制式,很有几十年前,苏联的风格。一部分出现坍塌,中间最大的尚保存完整。

因为一些历史原因,苏联曾大举进入我国西北高原,勘察古遗址,寻找稀缺矿脉。

我们在摩天岭腹地发现了一处苏联时的帐篷。当时暴雨倾盆,我们根本没法安营扎寨,遇见废弃帐篷,还是军用货,便想进去躲雨。

白川刚进去,尖叫声,又赶紧钻出来,躲在我后面。

我吓了一跳,手里举着电筒:“咋了?”

“里面有死人,很多死人。”白川小声嘀咕一句。

“你啊,丢我的人,尸体有什么可怕的?”陈东海不高兴,钻进帐篷,过了片刻,也钻出来,脸色不好看。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避雨吧?”

“别介,这雨下的,跟冰雹似的,黑灯瞎火我们能跑哪去?”胡子让我拿背包,他进去看看情况。

黑色帐篷里,横七竖八窝了九具干尸。

尸体水分蒸发,肉呈绛紫色,几十年过去居然没有烂掉。胳膊很奇怪,像麻花一样扭在帐篷里,臭气熏天。

看着不像正常死亡,也不像被野兽咬死。

身上衣服像黑棉花腐烂成真菌物体,旁边有生锈的水壶、记事本、矿灯,对了,胡子还从尸体里,翻出几包受潮炸药,早已过期,不知道能不能用。

我对陈东海和白川说:“这么大的雨,根本看不清路,咱们现在哪也去不了,只能在这将就一晚。别愣着了,把尸体拖出来,腾个地方。”

白川问:“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道德。”

胡子不耐烦:“咱们成落汤鸡了,活人都没处躲雨,你担心死人干啥。九位前辈,咱们哥几个误入深山,天降大雨,无奈之下,借你们帐篷躲躲。麻烦你们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拜托拜托。”

怕有尸毒。

我和胡子戴着摸金手套,将麻花一样的干尸搬出帐篷。

臭味很浓,几十年都没挥发掉。白川生了一把火,先照顾陈东海进去躲雨,我和胡子把尸体堆在帐篷的右侧,用叶子盖着,也进去了。

拧干衣服烤火,我们吃了几口压缩饼干。

“看样子,这些确实是苏联科学家,这还有土豆泥的罐头。”陈东海道。

我看了这些人的遗物,摇摇头:“我看,这帮人像是来倒斗的。科学仪器没有,满地榔头铁锹不少。何况如果是苏联专家,在这大山失踪,不可能没人来找。看帐篷上面的树叶,这都荒废几十年,九个人是同时死去的,直接和外界失联。”

帐篷里有股淡淡的尸臭味。

我和胡子常年下地,早就习惯了。

烤了一阵火,便蜷缩在角落睡觉。陈东海没吃过这种罪,折腾了一阵,也昏昏沉沉睡过去。

白川胆子小,一直往我这边挤。

半夜的时候,外面暴雨停了。

月朗星稀,云海清明。

我发了一身热汗,可能是感冒了,便摸黑从帐篷爬起来,出去抽根烟。

出于职业习惯。

借着三分白的月光,我观察这片湿漉漉的树林。

营地在山崖根本不会发现,也不能想象,树叶

火快烧到烟屁股,我碾灭了火星,打算回去继续睡。

眼睛余光一瞥。

那晚月亮又大又圆。

看了一眼,我发觉营地有些不对头。

好像,好像少了啥子。

哗哗,哗哗。

地上都是积水,人踩在叶子上,噪音很大。我围着帐篷走了一圈,突然发现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那些苏联人的尸体,消失了!

我吓得一阵尿意,瞌睡全醒。

当时和胡子把尸体搬到帐篷右侧,然后就进去睡觉。眼下,右侧空空如也,别说死人,毛都不剩一根。

我赶紧钻进帐篷,踢了胡子一脚。

“咋了?”

“嘘。”

我赶紧把胡子拉出去。

指着右侧的空地:“尸体不见了。”

“啥?”胡子一抽脑袋,“莫不是刚才大暴雨,水把尸体冲走了?”

“不可能。如果有这么大水,咱们早被淹了。还有,你看地上的印子。”

周围是树叶腐烂的泥土地,质地松散。

从帐篷右侧开始,出现很多脚印一样的凹痕。可以肯定,这些凹痕不是我们留下的。

我想到一种可怕的景象。

当我们睡着的时候,这些几十年前就死了的人,突然“复活”!在黑夜里,冒着暴雨,歪斜肩膀,一瘸一拐离开了营地。

“胡爷怎么觉得,这事有点,有点渗人啊。死人怎么可能爬起来到处跑,咱们把它们从帐篷抬出来,诈尸了的话,应该找咱们算账啊。”

大晚上,遇见尸体消失了,恐怕谁都不淡定。

那周围黑漆漆的树枝、树杈,就像鬼手一般,气氛相当压抑。

“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不能待了,叫上陈教授,咱们马上走人。”

陈东海以前确实是倒斗的。

从良后长期坐在办公室,整日高谈阔论,遇见粽子这种突发情况,压根没啥经验。

白川一副兔子一样的警惕表情,竖起耳朵,我看得出,这小子很害怕,有意无意往我这边靠。

胡子把背包扛起来,一手抄起螺纹钢管:“走吧,死人没啥可怕,会动的死人才可怕。趁那九位大哥出去尿尿,咱们把帐篷还给他。”

出发的时候,我看了手表。

凌晨一点钟。

由于尸体消失了,我们不敢再待,由我在前开路,大约在树林穿行了八百多米。

道路太泥泞了。

陈东海很快就吃不消。

只好寻了一处高地。来不及搭帐篷,我们直接将睡袋铺在地上,准备凑合几个小时,等天亮再说。

下半夜。

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觉得鼻子很痒。

好像有人用头发逗我。

我不耐烦了,挥手打了一巴掌,摸到一只冰冷的人手:“哎呀,胡子,别闹了,再闹我抽你,快点睡。”

我闭上眼双手抱肩。

忽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头。

那只手很小,很冰。胡子是个粗糙的男人,白川二十几岁,但手也不可能这么小,而且那个温度,明显没有活人的体温。

唰。

我一下把眼睛睁开了。

黑暗里,一副恐怖的画面,给我留下了至今难忘的心理阴影。

一张腐烂的尸脸。

离我不过几厘米,就贴在我的面门,和我一起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