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四口棺材的宝物,村里穿金戴银,养猫不是难事。从那时起,家家户户养个三五只,猫儿平日聚在一起,拉帮结伙。
见人也不怕,反而露着凶相,月圆之夜去五包坡像人一样对着血棺叩拜。
说来奇怪。
自从把血棺挖出来,村里头的人就变了。
靠着古墓盗出的冥器,家家丰衣足食。莫说白面馍馍、高粱玉米酒。便是手抓羊肉、油炸丸子、烧耗牛,也不稀罕。
伙食这么好了,按理说是神仙日子。
尤其那大灾之年,外头饿殍遍野,唯独村里顿顿酒肉,吃的红光满面,皮肤冒油。
可再好的饭菜,家家户户吃在嘴里,却仍不是个滋味。
再肥再嫩的肉搁嘴里,也味同嚼蜡,对那些香喷喷的饭菜,所有人失去兴趣,倒是对那些生的、臭的肉,开始食指大动。
张家媳妇把一块肉落在灶台缝隙。
等想起来,那肉爬满了白蛆,已发毛不能食用。
偏偏就是这东西,一家人为了吃一口打起来,好几人都分不开。
厨房再也闻不见饭菜香味。
倒是一坨坨死肉被搁在潮湿地方,任由大头绿苍蝇在上面飞。等啥时候肉上结了一层白蛆,像蜂巢一样密密麻麻的孔,才一层层刮下来,炒着吃。
再说村里的猫,也越来越怪。
西北寒苦之地,老鼠不甚猖獗。
养狗是为了打猎,养猫纯粹是消遣了。村里丰衣足食,便按棺中老尸的吩咐,养了大猫。
那猫也怪。
不怕人,不惧水,也不畏黑。
在村中招摇过市,呼朋唤友便有几百,浩浩荡荡,连人也要避让。
若有不从,或小孩用石头砸猫。群猫便一群群炸毛,嘴里怨毒咆哮,具都伸长了爪子,撩开牙齿,对着人撕咬。
非把对方咬得皮开肉绽不可。
那猫也肥。
一个个肥头大耳,肚皮溜圆,毛上一层比猪油还亮堂的白光,落水里能浸二两膏油。
猫也不在窝里睡。
每到晚上,便趴在人肚脐口。
一定要人脱光了衣服,头对着人肚脐盘身睡觉。
这时候人若不愿意,或者挪动地方,猫也会大喊大叫,将人咬出血来。
久而久之,村中老幼人人成了猫奴。
以往憨态可掬的猫儿,也成了恶猫,个个飞扬跋扈,暴戾乖张。
人倒是愈发消瘦下去,虽有满屋金银珠宝,走路都要扶墙慢行。
日记本的主人,便是这个时候,从城里回家,响应号召支边。找村里开介绍信,方才知道此事,可为时已晚。
眼见村里一个个吃腐肉,饮白蛆,又和恶猫同居,日记本的主人感觉此事非同凡响。
那个年代,谁敢说鬼怪?
便推测,棺材中藏了敌人特务,想用这种办法荼毒劳动人民。
大学生趁着夜色,想去五包坡烧了血棺。
不等靠近,便撞见月圆之夜,百猫朝拜,月光正正照在血棺,当中伸出一条满是长毛的手来!
接着被村民发现,将他捆绑,逼他吃腐肉,养恶猫。
过了几日,大学生磨破麻绳,伪造了介绍信逃出村子,发誓一辈子不再回那恶魔地方。
出来没多久,遇见大雨塌方,被碎石埋了,直到几十年后才被我们发现。
看了日记本的文字,我感觉此事非同凡响。
便和胡子商议:“瞧上面的说法,这个村子,应该便是我们要找的猫村。猫村与水村相距不远,村里藏了大墓,村民很可能是守墓人后代。”
胡子道:“如此说来,咱们还真来对地方。”
白川担心:“几十年过去,不知那口血棺还在不在,便是千年僵尸,没听说能口吐人言的。”
我猜测,那应该不是僵尸,而是传说中的阴魈。
这东西得到了地方,我看了附近的风水陈设才能判断。
所谓阴魈,并非尸体,也不是鬼魅,倒更贴近于一种猿猴,浑身长毛,心狠手辣,歹毒无比。
也有种说法。
山里头的阴魈,是前朝入山长生问道的方士。
因在山中服了水银云母,几十年来身体长毛,已和大猩猩没啥两样。
陈默在前带路。
山道崎岖,又是黑夜暴雨,看不清周围环境。
萧云抱怨了几次,陈默说,这山道难走,走了一半总不至于退回去吧?鼓励大家继续,到了水村可洗个热水澡。
胡子看了陈默一眼,对我说:“这越走越荒,看着不像有村落啊。”
青纹背了那具尸体,道:“几个大学生,能有啥城府,胡爷,你还怕阴沟翻船不成?”
“嘿,胡爷见过的风浪,比他们十八代祖宗发浪加起来还多,怕他?不过这小子看起来阴森森的,不是啥好玩意。”
“行了,别以貌取人。”我数落胡子,等把尸体还给对方家人,我们就去找猫村。
猫村,应该是建国后才有的名字。
因此查不到任何历史。
想来,那阴魈让村民养猫,绝不因为他是猫奴,怕是借猫儿吸活人阳气,用以修炼,想借此地势成仙。
青纹道:“少爷,咱们把这倒霉鬼带回村子,算是积阴德,还不知这家伙姓什么呢?”
我翻了翻日记本。
嘿,通篇第一人称,确实没姓名。
便问胡子要户口登记簿。
“嗯,这家伙姓洋。”
“白羊的羊?”
“不,海洋的洋,他叫.......嘶,他叫洋灿!”大雨中,我险些咆哮出来,以为自己看错。
户口登记簿是不可能造假的,上面有水印有公章。
死者的名字,确确实实叫洋灿。
这怎么可能啊。
绝对不可能的事。
如果尸体是洋灿的,那他二十岁就死了,那民国时期,与陶万里见证中华之龙的人又是谁!
胡子道:“也许同名同姓?可也太他妈巧了吧。”
“洋姓是小姓,不似赵钱孙李,是大姓。同姓的概率就很小,何况同名?”
这件事越来越古怪了。
更敦促我去猫村一窥究竟。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姓氏千奇百怪,却都有出处。
譬方说,白川姓尸。
尸姓便是上古神巫之姓,其祖先必为帝王祭祀之巫魁,曾为蜀山氏择婚与黄帝结姻亲。
洋这个姓,也有说法。
出自“洋水”。
郦道元《水经注》曾记载,洋水为昆仑雪域发源的一条重要河流,自青海起,经陕西注入黄河,如今早已消亡,连河道也不曾见。
居住在洋水地区,负责给周天子向西王母朝贡的官员,便以“洋”姓。
这个姓很罕见。
我估计同名同姓的概率几乎没有。
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总之,猫村中必有诸多蹊跷。我正跟随大部队走呢,前面的陈默停下来。
他这一停,后面人的鼻子撞在前面的背上。
这一撞,刚才还瓢泼的暴雨就停了。
四下仍是黑暗,湿漉漉夹杂泥土味道。雨一停,视野开阔,道路尽头矗立一方古碑,沧桑漫灭,古篆晦涩。
水村!
陈默道:“就是这里了,咱们进村吧。”
胡子道:“这黑灯瞎火的,上哪找他家属。依胡爷看,咱们先找住的地方,等天亮了去趟村委会说明情况,才算有理有据。”
布丁道:“这办法确实周全。”
胡子道:“咱们淋了雨,先洗热水澡才重要,再吃几口热乎饭。这兄弟土里埋了几十年,也不差这几小时。瞧,前面不有旅馆?”
这村子很穷。
四面土房,少数有青瓦。
大部分是石棉瓦,很明显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老农村风貌。
村口附近,便是二层木质楼房,几乎是村中最高建筑,应该是招待所。
门前吊着两个大红灯笼,幽幽发光。
夜里冷不丁瞧见,灯笼像血染出来,真有些吓人。
灯笼下头,是一间单独堆砌的土房,好像就是厨房。烟囱在冒烟,我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
走过去,看见红油漆的牌匾。
方正写着:风雨客栈。
当地的习俗,厨房就在门口,方便过往人买熟食。这也是因为当地天气冷,你要从后屋把熟食拿出来,指不定就凉了。
“干啥。”
声音幽幽,从我们后头冒出,冷不丁吓众人一跳。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脸部浮肿,大手大脚,穿着花袄子,半脸让头发遮住。这模样,这环境,你胆子再大也顶不住。
胡子踩在门槛:“我去,大半夜你吓唬谁啊。”
“我去后院拾柴,就看你们鬼鬼祟祟的。”女人声音很弱,搞得我们像土匪。
胡子道:“咱们进山迷路了,你这不是客栈?吃个饭,再住一宿。”
“那行,进来吧。”
风雨客栈有电,女人开了灯,大厅空空荡荡,几张桌子歪歪扭扭拼在一起。别说,看着真有些瘆得慌。
“吃啥?”女人拿出菜单。
胡子赶紧招呼大家坐下,男生就在大厅换衣服,女人去柜台后面,先把湿衣脱了松活松活。
胡子道:“先给我们来一大壶热水,洗洗脸。这大半夜的,你这有啥?”
女人忽然阴惨一笑:“炒米。”
“嘶!”
一阵寒风吹入大厅,所有人均是一颤。
还记得布丁补充的神女门山鬼故事吗?
风雨中,一男一女来到客栈,他们在大厅换了衣服,老板端上一碗白花花炒米,越吃越香。半夜起来一看,根本不是米,是白乎乎的尸蛆!
胡子留了个心眼。
借灯光去看地上,发现老板有影子。
其实倒斗的,怪事见多了,倒也不怕鬼,就怕开黑店的。
真要蛆炒的饭,毒不死你也恶心死你啊。
胡子干呕:“不要炒米,还有啥?”
女人为难道:“面条?”
“啊!”
众人松了口气,终于不再是鬼故事的发展套路。
胡子一拍板:“就要面条,多放辣椒。”
“好。”
女人飘飘忽忽走向厨房。
我问道:“你们村子里,有没有姓洋的,海洋的洋。”
女人回过脸。
头发遮挡,只看住一半模样:“我们村子大部分人都姓洋。这里以前叫洋家村,建国后与其它村合并,陆陆续续有外姓搬来,才改名叫水村。”
“哦。”
我点点头,看来明天得去村委会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