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入夜后果然离开了,冬儿守着空荡荡的宫殿,无所事事。
不想早早入睡,她便提了盏残灯在前院的雪地上四处走走,才卷上棉帘,她就看到宜兰园中庭的那株衣照晚水红梅开了。
明月寒照,冰霜映雪,水红色的花瓣吐息着清幽雅致的香味,冬儿回想起玉芳苑中那些自己苦心照顾的梅花树,也好想回去看看。
只是越走近,冬儿越觉得梅花树下暗处似乎站了两个人。
一个一身青黑,一个侍臣打扮,明明宫门都封了,这会是谁?
也不知是该怪老天不开眼还是菩萨不庇佑,冬儿提灯走近一照 ,发现那竟是萧竞权和紫宸殿的总管公公!
“奴婢参见陛下!”
冬儿惊呼出声,连忙跪地参拜。
所幸院中的积雪已经消的差不多了,跪在地上除了冷,倒也没什么难受的。
只是她想不通,陛下总也来这里做什么,皇宫那样大,还不够他散心的吗?
而且最可怕的是,萧瑜今晚不在,等他回来,冬儿一定不会再让他跑出去了。
“你起来吧,今夜朕来这里,只有你能知道,明日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不曾见到,明白吗?”
“是,奴婢谨遵圣命。”
萧竞权依旧是痴痴盯着那株梅花,也不正眼瞧她。
萧竞权问道:“瑜儿近日如何了。”
冬儿如实回答道:“殿下身子好多了,这几日已经能站起来了。”
虽然面上平静,心却慌乱地要跳出来,她祈祷着,祈祷陛下一定不要进入寝殿去。
萧竞权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说道:“好,你做得很好,等他好了身子能照料自己,朕会调你到紫宸殿侍奉御前。”
冬儿想起来晚饭时萧瑜对她的告诫:
“父皇对你有意,但凡是能他对你有所图谋的事,你都不要答应。”
冬儿便问:“可是殿下……什么算是有所图谋的事呢?”
萧瑜神色凝冻,薄红的唇瓣略略抿成一线。
他不回答,反而问道:“冬儿是想做我的皇后,还是想做他的侍妾呢?若是跟着我,以后或许会吃苦,跟着他,便不会再做一个下人,日夜操劳。”
这两个冬儿都不大想,她只想快快乐乐的,和亲人朋友在一起就好了。
“冬儿想和殿下在一起,但是不是因为什么皇后和侍妾孰好孰坏。”
偏要选一个的话,那还是萧瑜吧,萧瑜是她偷偷喜欢过的人。
听萧瑜的,总会没错的。
冬儿跪地请恕:“奴婢谢陛下天恩,只是,还请陛下赎罪,奴婢手脚粗苯,怎能侍奉御前呢?奴婢奉命照顾罪人,能得陛下夸奖,已是荣幸之至。”
这是梅音教她的话,遇到了不敢回答的问题,就答自己手脚粗笨,大小可以保全一条性命。
萧竞权凝黑的眉头融入夜色,眼中发散出凌冽的寒意,冷笑道:“你倒是什么都不要,怎么?让你做孟才人你说自己手脚粗笨,让你去御前侍奉你也是这套说辞,那你在宫中数年,能做什么?”
萧竞权将冬儿的底细查的干干净净,不信她真的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
“奴婢会侍奉花草。”冬儿小心回答道。
萧竞权身后的紫宸殿总管李素极为不满,说冬儿大胆犯上,她是真的不懂哪里来的罪名,她明明说的是实话。
萧竞权却笑了,空旷的院落里,他的笑声听来有些放纵,但是冬儿觉得他好像很是伤心。
“孟小冬啊,孟小冬……”
微细至于无声的呢喃,最后变成朗声大笑。
萧竞权念着冬儿的大名,吓得冬儿以为他要把自己送到刑房去,她想要是自己走了,萧瑜该怎么办呢?
“你倒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你是个能讲真话的人,在这皇宫之中,肯这样和朕讲话的人不多,这已经十分可贵了,朕不会责怪你。”
这样的夸赞冬儿只会觉得虚浮,谁信谁就是傻瓜。
“那,那奴婢就不打扰陛下了,殿下还在等奴婢。”
她努力营造着萧瑜还在殿中的假象,希望他尽快回来。
“瑜儿的事不急,你且留下。”
萧竞权不肯放她走,抬手将梅花枝上的冰霜扫下,问道:“你认得这是什么梅花吗?”
“认得,奴婢从前就是照看梅花的,这是前年江南进贡的品种,唤做‘衣照晚水’。”
“那你觉得它漂亮吗?”
“陛下觉得漂亮,那便是漂亮吧。”
冬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们做侍女的,又不是嫔妃或是公主,每日伺候主上就够累了,还管花好不好看做什么。
萧竞权盯着她的眼睛,喉间耸动,似是欲言又止。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朕觉得你就是兰儿,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不受世俗侵染,宸妃说朕是对兰儿有意……不是的,你和兰儿并非是神态相像。”他收回目光,盯着朦胧月色。
“你的性子和她年轻时很像,天真烂漫,永远都不会欺骗朕,也不会讨好朕……”
大抵猜到了他说的人是梅妃娘娘,冬儿心里堵得慌,自己修剪花草好好的,陛下却忽然跑到玉芳苑赏花,看到自己的脸夸自己漂亮,别人说自己和梅妃娘娘神态相似就大发雷霆。
现在来了宜兰园,他说这些话干什么?好像很喜欢梅妃娘娘似的,梅妃娘娘现在还被叫做妖妃,关在紫宸殿里呢。
哪里是自己触怒天颜,明明就是他被人说破了心思,恼羞成怒罢了。
冬儿大着胆子问:“奴婢虽然听不懂,但是看陛下来这里……是宜兰园娘娘让陛下伤心了吗?”
萧竟权没有回答,只说着什么他和梅妃回不到从前,说他的一颗热血真心都扑在了无情霜雪之上。
“为了她,朕和朝廷为敌,和中原的汉民为敌,朕的发妻死后,她便是朕最宠爱的人,东海鲛珠,昆仑瑙髓,她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她。”
“可是她恨朕,连带教着瑜儿也是一样,朕从没有想过瑜儿会想要弑父夺位……朕可是天子,即便如此,也没有责怪他们,朕做错了么?”
冬儿隐约记得萧瑜这次被废是因为秋狩陛下遇刺一案,她不信萧瑜会做这样的事。
为了拖延时间,冬儿说着他爱听的话。
“奴婢不敢说,但是奴婢知道,陛下还有后宫佳丽三千,每一位娘娘都是绝色佳人,陛下还有太子,四殿下,五殿下,他们都是最敬爱陛下的。”
萧竞权不屑地轻哼一声,冬儿赶忙低头。
他从腥风血雨的夺嫡中拼杀出来,他很清楚是谁在装模作样欺骗自己,果然是幼稚的小女儿,难得他的心意。
冬儿嘴笨,说不出他爱听的话,不能和他吟风弄月,寒夜凄楚,萧竞权逐渐也就没了兴致,毕竟他心里真正装着的那个人还在紫宸殿。
他吩咐李素离开,冬儿欣喜终于把这位大佛送走了。
行至殿门前处,萧竞权转回头来,向着身后跟随的李素说道:“去看看瑜儿。”
他忽然让冬儿带李素去探视萧瑜,还将自己身上的裘袍解下,压在了冬儿身上。
“这是赏赐你的,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余的不要想,也不要问。”
冬儿憷然跪地拜谢,可是膝盖却跪着有些发软。
这该怎么办?如果被陛下发现,她和萧瑜二人可就活不过今夜了!
“殿下就在殿中,只是……若是奴婢带着李总管进殿,岂不是让陛下身边无人?荒园夜深,奴婢……奴婢不放心陛下,不如奴婢让他出来拜见陛下?”
许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言一出,倒也拖了一些时间。
萧竞权不想让萧瑜知道自己来过这里。
“皇宫之中守卫森严,朕不会有事——李素,你就以太后的名义去看看他,让他养好伤后静心思过,闲时抄些经书,就当是赎清他身上的冤孽。
冬儿眼见拦不住,急着跟上李素的脚步,只恨自己脑袋太笨,想不出好办法来。
寝殿中被她烧得十分暖和,收拾的也十分整洁,李素看后说冬儿做的好,可是冬儿就连李素的夸奖都听不进去。
外殿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朔风卷来阵阵残雪,李素问冬儿怎么烧着火炉却不懂关紧门窗,冬儿连忙认错,还刻意地去关上窗子。
“好了好了,记住便好了,如今殿下人住在哪里?”
冬儿硬着头皮,抬手指向寝殿,指向她铺好的整齐洁净的床铺。
寝殿内怕是宜兰园最暖和的地方,打开门后扑面是一阵舒暖之气,殿内虽然空旷,却也收拾的干净仔细。
李素很久都没有讲话,屋内一时死寂,火炭劈剥作响。
冬儿慌乱地抬起头,想要向李素求情。
却不想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哦,今夜怎么来了贵客?长夜寒寂,李公公倒想起来这里探望我这个人了?”
萧瑜正躺靠在床边,紧蹙了眉,却又淡淡化作笑意,并非是宜兰园外众人想象的那般血污狼藉,狼狈不堪。
现在的样子,若不是面色苍白,反倒不知他是被废了,还是晋封了亲王。
萧瑜放下手上在读的书。
莹光流转的目光从浓密的睫羽下压过李素的身体,却在冬儿身上落下温柔和安慰。
他用眼神告诉冬儿:“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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