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微说完那句话之后,老夫人身形一僵,缓缓偏过头看向她。
“你说什么?”
老夫人是一字一顿说出来这句话的,通红的眼眶死死盯住她,乌蒙蒙的眼珠不住乱转。
白微低低叹了口气,心里忽然有些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了。
“白微,你知道什么,告诉老身!”
眼见白微低下头一言不发,老夫人忽地扑过来,虚弱的身体大半压在她身上,没什么力道地不住摇晃着她的胳膊。
“你有什么想说的,大可直言,不用担心老身这把老骨头承受不住。”
白微抬起头,与老夫人直直看向她的眼神四目相对。
也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开了口,冷静淡然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随着她的讲述,老夫人的神情逐渐安然下来。
霎时间,房间内寂静无比,只剩下白微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其实也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白微早在老夫人讲完那个所谓的故事之后,便已经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了。
可惜的是,星儿现在已经不在了,不然还可以见见老夫人。
白微不免唏嘘一声。
前面老夫人讲的故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问题的分歧大抵是出在那次荒唐事之后。
再结合老夫人之后的描述,白微轻易在脑海中就勾连出了所有的画面。
不过一名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寄人篱下,被渣男设计骗身骗心的场面,说不定那次的荒唐还是被强迫来的。
说实话,这种烂俗的桥段若是出现在话本里,想必她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
可偏偏这种事就发生在她身边人的身上,白微这才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了那种复杂的情绪。
荒谬,震惊,心疼,愤怒,不可置信……
她想象不到,跪在雪地的一天一夜里,星儿到底想见到老夫人说什么话。
老夫人口中的她,在漫天飞雪中穿着单薄的衣衫,大概在那会儿,她就已经在遭受折磨了吧。
只是有一点白微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在老夫人口中,星儿是一直留在侯爷身边的,而在她口中,却变成了慕清婕虐杀她?
白微对着老夫人讲完所有事情之后,自然而然就顺势问出了这句疑惑。
在白微讲完话后的许久一段时间,老夫人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像一尊雕塑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不言不语,无声无息。
白微始终没有再开口,给老夫人留出思考和整理思绪的时间。
沉默蔓延的房间内,不知寂静了多久,老夫人总算慢慢抬起了头,眼眶红得不成样子。
她仿佛一瞬间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抽出来了,颓丧地靠坐在床沿处,如果不是白微拉住了她大半身体的重量,恐怕下一秒,她就能整个人软着身子跌倒在床上。
莫名的,白微心脏处传来一阵酸涩感。
“老身知道,老身知道是为什么……”
良久,老夫人忽地轻声开口,为白微解了疑惑。
“我儿的性情,老身身为他的母亲,再清楚不过……哼,若真是他,下药这种事倒也不是做不出来,只是虐杀此事,绝非他所为。”
说罢,老夫人的目光定定地对上白微,她面色灰败,唇角一点血色也无,只是那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你说的事,我记下了,这件事我会去调查。”
白微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老夫人,依我看,此事要想解决,不若现在便让慕清婕来当面对质吧,免得事后生变,反而更复杂了。”
闻言,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深沉的光芒。
“你说得也对,不过为何这般着急,老身想听听你的理由。”
白微抿了抿唇,原本她也没想瞒这件事,只是到底此事在她心头盘桓许久,说已经放下那都是假的。
“老夫人既已听过白微的身世,那有些话,白微就不妨直说了。”
老夫人点点头,“你但讲无妨。”
“不瞒您说,之前被我冒领了身份的白洛薇,与我相遇之时,正在被追杀。”
白微顿了顿,继续道:“她心里害怕,趁我病重,便借此设计与我互换了身份,然后,她自己逃了,而被追杀的那个人,换成了我。”
“我不过是一介弱女子,身子又还未好全,若不是我在濒死之际,装死骗过前来追杀的人,恐怕我早就成为一具骸骨了。”
白微语气平淡,可那张漂亮脸蛋间的杀意却在不经意间暴露无疑。
不过她并不在乎。
老夫人望着这样的白微,一时间有些无言,刚想说些宽慰的话,却被白微再次开口打断。
“您说,我不该恨她吗?因为她,我差点就死掉了。”
说话时,白微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隐隐作痛,没人知道,她是真的死了一次。
在这场完全与她无关的无妄之灾里,白白丢掉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就像她当初在那条小巷里发过的誓一样,慕清婕和白洛薇,这两人就是害死她的刽子手。
血海深仇,她绝不可能忘记。
只不过,她并没有被这股恨意冲昏头脑,但并不代表,这件事在她心里就可以过去。
老夫人没有接话,沉默了片刻后,忽地转头扬声喊了人进来。
“去,把婕儿姑娘请到这里来,旁的什么话也别多说,记住了吗?”
在老夫人身边侍奉的,无一不是多年的老人,眼睛精得很。
眼见老夫人面色难看,说话声音沉得厉害,心里不禁忍不住为婕儿姑娘祈祷,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而且看样子,这事还不小。
不过既然老夫人已经发话了,那她们就是绝对不可能提醒的。
笑话,要是真说了,该收拾包袱滚蛋的就是自己了!
众人自是唯唯诺诺地应下,大气也不敢多出,便转身离开去喊人了。
眼下老夫人受了多重打击,精神早已疲乏得很,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是安静地靠在床边发呆。
白微这会儿心情也不好,索性起身坐到桌边,眼眸微垂,一言未发。
“星儿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久,房间内忽然响起了老夫人平淡的嗓音。
白微没有动作,就连眼皮也未曾掀开,“老夫人这是在怀疑我吗?”
“老身总要问个明白。”
白微身形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短暂思考了下,便选择了实话实说。
只不过,由于不能提及系统的存在,有些地方就美化修饰了一下。
“是星儿自己告诉我的。”
白微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淡,饶是如此,落在依旧耳聪目明的老夫人耳中,却是如此的清晰可闻。
“你说什么?!”
老夫人霍然从床上坐起,双眼睁大,看向白微的目光,俨然已是震惊到不可置信。
白微早已预料到老夫人的反应,无论对方表现得再震惊,她面上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
“老夫人,你相信吗,我可以看到人的魂体。”
白微的声音,冷静沉着,不带一丝偏欲,很轻易就能将人带进自我构建的逻辑世界。
老夫人听完白微的话后,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但要说一点也不相信,那也是胡说。
不说白微平日身上表现出的诡异手段,就说这次她将星儿的事情讲给自己听,如果不是星儿亲自所述,谁又能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方才听完白微的叙述后,她只是有隐隐的猜测,但白微之后说的话,无疑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让她在惊疑不定的同时,又开始慢慢地接受。
“你是说,你见到星儿?”
白微点点头,见老夫人神情有些犹豫,又补充道:“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身上全都是伤,那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怎样的人生,才会让人死后都如此遍体鳞伤。”
话落,老夫人脸上的神情怔愣住了,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未能说出。
正当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侍女的禀报声。
“老夫人,婕儿姑娘已经带来了。”
老夫人闻言,脸上怔愣的表情已经收起,只余下一片令人望而却步的冷漠。
“让她进来。”
门外,被突然叫过来的慕清婕正一脸忐忑地等在外面。
今日她身子有些不适,正躺在床上休息,突然外面起了些吵闹,她便让身边侍女出去看看。
谁知,还没等到她身边的侍女回来,老夫人身边的侍女却已忽然而至。
“婕儿姑娘,老夫人有请。”
慕清婕勉强从床上撑起病体,虚弱道:“各位姐姐,麻烦回去告诉祖母,孙女不孝,不小心染上了顽疾,身子还未大好,唯恐过了病气给祖母,今日着实不便,改日孙女必定上门请罪。”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往日里那些好说话的姐姐们,这次却半点儿情面都不讲。
“请婕儿姑娘移步,别为难奴婢。”
慕清婕一怔,知道这是不能转圜的意思,微微垂眸后,当下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请求她们到房间外等候,待她梳洗完毕后再动身。
这次那些侍女倒是没有与她为难,只是却提出了一个要求,要么留她们在房内伺候,要么将房门大敞开,她们守在门外。
那架势,分明像是怕她跑了。
见状,慕清婕心头一冷,一股莫名的颤栗在她胸腔慢慢散开。
就这样,没有一丁点儿缓冲,慕清婕就被带到了老夫人房门外。
她面色强装出镇定的模样,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周围有无数道视线在打量着自己。
蜷缩在出袖口的手指一点点绷紧。
然而,老夫人房内传出的冰冷声音,直接使她如坠冰窖。
那一刻,慕清婕忽然有点不敢迈步了。
蓦地,身后不知哪里伸出来一双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婕儿姑娘,里面请吧。”
慕清婕咬牙回过头,却只看见一张张或鄙视,或冷漠,或不屑的眼神。
所以到底是谁推的她?
“婕儿姑娘,还不走吗?老夫人已经等急了,再不进去的话,怕是要发火了。”
她旁边的侍女见她定定站在原地,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慕清婕深呼出一口气,“知道了,这就去。”
说罢,慕清婕转身进了屋内,将院中所遭受的难堪全部都咽回肚子里。
“祖母,您找我?”
慕清婕几乎是在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桌边坐着的白微,眸色间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即逝。
“呀,妹妹今日怎么也在?”
白微抿唇轻笑,“怎么,我不能在,还是我出现在这里,你很意外?”
慕清婕闻言一怔,很轻易就嗅出了白微话中暗藏的火药味,顿时不由得瞥了一眼老夫人的脸色。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吓得她心脏都快飞出去了。
说句不夸张的话,她好歹也算是在侯府长大的,却从未见过老夫人如此难看的表情。
不对劲,今天的一切都不对劲。
今天的情况这么反常,白微又在这里……难道!
慕清婕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怎么会……白微不会将她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去了吧?
霎时间,慕清婕生生被自己脑中的猜想,吓得瞬间倒退了半步。
“怎、怎么会呢,妹妹能够平安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是你想的那些,妹妹真是说笑了。”
慕清婕稳了稳心神,唇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望向白微的眼神显得十分脆弱。
但她的这份脆弱,落在白微眼里,并不会引来心疼和愧疚。
她始终记得自己受过的伤,丢过的命,世人都说一报还一报,她不贪心,她只想让对方和自己承受相同的痛苦。
白微早就看出来了,对于慕清婕来说,荣华富贵远比她的命,她的尊严来得更加重要。
要想真正摧毁一个人,一定要选择一个对方最为看重的痛点,然后痛下狠手。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了,千人千面,不是每个人都在意性命,有人要财不要命,有人为了爱情奉献生命,有人则是寻求自由与解脱……每个人痛点不一,但只要用心抓住了,就是死穴。
一如现在,落在她眼中的,慕清婕慌张不已的目光。
像是一只眼巴巴看着自己即将待宰的黑心兔子,既可怜又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