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没有过多的措辞,更没有行叩拜之礼,目光空洞全藏于那深邃的眼眸里,步子很慢,有些摇浮,却无法唤醒那孤独带来的殇。
面容上,尽是落寞,嗓子,深沉极了。
眼前,是无数的人,但他似乎并没有看到,似乎,只有那道倩影,在渐行渐远.......
他接过主持递过来的麦,放于嘴边。很配合地,那大秦未曾有过,闻所未闻的音乐响起,是那么空灵,那么令人黯然.......和深思。
这是李肇前世的音乐,当然是他提前从百货商店里购买出来的,他不想别的,只想为伊人而唱。
音调晦涩,乐器混音,搭配着音质极好的音响,在这一刻,美妙的前奏乐韵回荡在整片空间。
瞬间,天地为之沉寂,数万人屏住了呼吸,整个上林苑回荡在音乐的徜徉中。
有人惊讶得捂住了嘴巴,有人闭上了眼睛,沐浴在这美妙之中,更有人,死死地盯着盛会之台,那个高居台上却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大秦并非没有乐器,琴瑟共鸣,笙箫伴随,但只是原始的乐器,比起两千年后的先进乐器,又如何能比?
又如何能有如此之音?他们瞬间沉浸其中。
音韵时而高亢起伏,时而低沉回旋,直击心底,荡气回肠,而正在这时,那个低沉的声音唱起:
“又再花开如若彼此都看见,为你等,跨越三千年,历遍辛酸其实我还想见面,徘徊在和影子去梦圆.......”
音色虽算不上顶尖,但在如此音乐之下,却可以掩盖一切。
这是等待之音,是发自三千年之音,是一个男子苦思女子而流露出的心声,是多么令人怜惜,又是多么令人沉醉。
此音,沁人心脾,将所有人的情绪都发散了出来,尽情地回荡着那潜藏的心底。
此词,催人泪下,击破情感那道防线,如潮水般涌现出来。
“灯光里,折我孤独,白花残,人渐散,一切不可挽,如梦幻,在心间.......”
词,没有诗经的雅般难懂,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那一舒心怀的畅然,那洗尽世间铅华的情欲,和放不下的心。
但并不妨碍众人的感受,他们仿似完全沉浸在此曲此词里,特别是那动感的音响所发出震撼人心的扩音,更加触动他们的心。
“为你等,前世三千年.......留下我,梦中游,盼未完......”
随着歌词慢慢地从那孤慢的嘴巴里流畅而出,空旷之中的气氛也随之沉寂,没有人说话,更没有喧闹,仿似都已沐浴在其中,无法形容那欲出的心绪.......
“小姐,小婷觉得好好听,想不到盛会如此得力,咱们此行不枉呀!”小婷听着听着,不禁蹦跳着高兴地说,还扯了扯诗雅的衣袖,可见她的亢奋。
诗雅似乎没有听到,此刻的她闭上了眼睛,身躯轻轻地颤抖着,双手紧紧地捏紧衣角,但那沉醉之意显而易见。
是那么的真实,那么不寻常。
“小姐,你......怎么啦?”
小婷见小姐没有回答她,嘟着嘴回望,却发现小姐的脸红扑扑的,似熟透的红苹,还带着闺中人的羞涩,和处女的矜持,神情是那么复杂。
被人发现不对劲,诗雅连忙睁开眼睛,眼角是湿润的液体,连忙用手拭去,换个笑容说:“没怎么,没怎么。”
但那闪躲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小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小姐,你感动了,是的,真的感动了,奇迹呀,小姐竟然被感动了。”
小姐人美却是一副冰冷面容,即使王公贵族公子施以恩惠,也毫无脸色,更无动情之意,但此刻,小姐笑了,羞涩了。
她,动情了吗?
“胡说!我只不过是被风吹痛了眼罢了。”
诗雅连忙解释,小婷无趣,只能天真地自语:“也是,风那么大,吹痛眼睛也正常,但这乐曲的确好听,小婷都情不自禁要哭了。”
话毕,她竟呜呜地做着擦拭眼睛的动作。
“就是不知唱出此乐曲之人是谁?看之孤单身影,想必是上林苑从民间找来的歌者吧!”
民间是有着歌者的,就如高渐离,也如荆轲,在荆轲刺秦之前,两人就在易水旁,一人击筑,一人高歌,何等悲壮,只是两人最后都饮恨而去罢了。
“高渐离之音莫如也!”
高渐离的传闻还是流传于外的。
“高渐离.....”诗雅顿了顿,“也是一专情之人,只是,世间已经很少了。”
“我为何就无法遇到如此专情之人,琴瑟和鸣,夫唱妇随,何等乐事,何其少也!”
诗雅似有所感,不禁叹息。
“不少,这里不就有一个吗?”小婷猛指着台上之人,此刻他正进入深情演绎中,如果能看清,一定能看到一滴泪从其眼角逸出,随地而落,在灯光照耀下,闪烁着晶莹之光。
“他,的确如是,可是,他是谁呢?”
诗雅虽然能看到那道身影,更能看出那消瘦的脸,却从未见过此人。
但她可从这人身上看到了痴,看出为伊人而泣的情,猛然间,她惊了惊,瞬间深知,这是......深情。
此人虽在唱,却是深情的流露。
他究竟对谁如此深情,才能唱出如此沁人心脾的乐曲,才能让人听之潸然泪下,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何家姑娘深受如此眷顾?
她对情的要求并不高,她只想有一个人对她深情罢了,可怎就没遇见过呢?
“灯光里,折我孤独,白花残,人渐散,一切不可挽,如梦幻,在心间.......”轻轻地跟着乐曲吟唱着,“谁和他不可挽,又致他于孤独,白花残,可怜的人,却是如此深情。”
渐渐地,诗雅发现,自己竟对这个人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为你等,前世三千年.......留下我,梦中游,盼未完......”
诗雅苦笑,感觉受到了上天的奚落,这人愿意为伊人等三千年,却没有人愿意为她等一刻,苦哉情也!
“他是谁?难道你不知道吗?”
听到诗雅在神神叨叨地念唱着什么,更不知歌者为何人,冯家公子不禁凑了过来,莫名其妙地瞅着,瞅得诗雅很不好意思。
见诗雅尴尬的样子,不由轻轻一笑,说道:“歌者便是上林苑少爷,李肇也。”
“想不到吧!如此出色的人,连乐曲也唱得如此动人,少爷真不是人。”
“就是,不知他为何如此悲伤,连我都感动了。”
不由地,冯家公子轻轻地擤了擤鼻子,以示他真的感动了。
话说得很随意,却是听者有心。
“李肇,他竟是李肇。”诗雅讶然,神情一度变幻不定,心却莫名其妙‘噗噗’地跳动着。
皇帝赐婚之人竟然是他,那道落寞的身影,那个歌中含着深情之人。
她的夫婿。
“什么?你竟然不识得我家少爷,他可是你的,你的......”冯家公子很惊讶,却很识趣地没有说下去。
却转眼望向台上,“可是,他为何如此感伤呢?”
或许,这点,只有诗雅才能体会得到吧!她乃深情之人。
词尽,曲散,人回容,却没有人喧闹,只有那一双双眼睛炯炯地盯着,盯着那盛会之台上那人,那道寂寥的身影。
他并没有离开。
音韵回环,渐渐地消散于天地中,静静地站着,目光不再涣散,却是慢慢地扫视着,似乎在寻觅些什么,而又寻不到。
那种失落感,无人能言。
他开口了。
“此歌名如梦,如梦中发生,却非梦中,希有情人珍惜身边人。”
台下,诗雅听之一愣,心中念叨着:希有情人珍惜身边人?难道他没有珍惜身边人才导致如此吗?
渐渐地,她关注起这个夫婿。
下一刻,台上人又言:“衣襟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音为你,已历经三千年,你是否还记得,前世我为你唱破了嗓子,你却听不到,今世,你还能听到吗?”
“衣襟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好诗好诗!”
诗雅也如阴嫚般酷爱诗,此刻听之心头一震,此诗道出对意中人的相思,短短几句,道尽他的苦。
“他究竟为谁憔悴,又为谁历尽三千年,为谁唱破嗓子,谁又能听到?”
“是说我吗?”诗雅摇头,他们从未见面,他又如何会为自己而唱,她没有这样的福分。
旋即,黯然了起来,本来是自己的夫婿,却为他人而唱,个中心酸,无人能知,但,她却没有妒忌,如此之人,不正是她所想吗?
此刻,一颗芳心在悄悄绽放。
........
此刻,五里之外,正有两俊俏男子悄悄地站立着,没有声响,没有移动,只有那柔弱的身子。
虽说是男子,却显得很娇小,回眸流盼间皆是女儿态。
即使那么远,也能听到那美妙乐曲。
当那一曲终,站于树头之下的男子轻轻地颤抖着,不自禁地,丝丝泪滴盈满眼眶,流落俏脸。
“这是如梦,他始终无法忘却,秋香,我该怎么办?”
是的,这两俊俏男子正是阴嫚和秋香所扮,也正是如此,才躲过瘦狗等人的搜索,即使还在上林苑附近,也未被发觉。
其实,她并没有走远,或许是放不下吧!又或许不放心他的伤,她们就静静地在上林苑外等待着,等待能知道李肇恢复如初,她才心宽。
“公主,不如回去上林苑吧!秋香不想看到你如此。”
秋香看到公主如此,心里很不好受,轻轻地挽着公主的手,以示安慰。
公主摇头,哽咽出声:“能吗?我们再也不能了。”轻轻擦拭泪滴,无力扶苍树。
秋香沉默。
是的,不能了,李肇即将成为皇子,和公主同父异母,又怎能再见面,只会徒增伤悲罢了。
“走吧!公主,咱们回宫去,自此不再见李肇。”
秋香轻轻地挽住公主,将她扶起。
“回宫?”阴嫚摇头,“能吗?”
短短两个字,道出了她的心酸。
秋香迟疑了,她暗中得知,陛下将会在今夜为李肇赐婚,这对公主来说是绝情的,如真回了宫,就能避得开吗?
“那我们暂时到雍城,过些日子再回宫。”
阴嫚挺直了身子,眼神是多么的凄然:“不,我要寻雪山之巅,溶洞神秘,阿母说过,如果不开心,或许那里是个好去处。”
这是小时候阿母对她说过的话,虽历经岁月,却从不忘记。
“雪山之巅,公主,不可,那里究竟是何等地方无人得知,更不知有何种危险,你金贵身躯又如何能去?何况被陛下知道,必定会大发雷霆的。”
秋香焦急地劝说,但阴嫚意已决,容不得人否决。
她推开秋香,徐徐地移动着脚步,“你回宫去吧!那里不适合你,如父皇问起,你就说我寻阿母去了。”
“公主不可!”秋香紧紧地拉住阴嫚的手,却被其狠狠地甩开。
“回宫吧!这是我的吩咐。”
阴嫚拿出公主威,让得秋香连忙低头。
旋即,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影渐行渐远,秋香苦着脸,狠狠心,也追了上去。
公主待她如姊妹,她怎可抛下公主而不顾,她还做不到如此无情。
可就在这时,突然密林中发出一阵大笑,此笑非常狰狞,又很恐怖。
“阳滋公主,冤家路窄,可真不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