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殿下!”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扯了回来,唐明宏眼神变幻了一番,立即道:“宸王爷,你就算想自我惩罚,也不该在瑾儿灵前如此行事!”
他将那只手从火盆里扯了出来,私下已经被火烧焦的半截袖子丢回火盆里,声音很是平淡:“本王只为了给她烧一把纸钱。”
众人此刻内心:这宸王绝对是疯了!
手臂都烧红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还说只是为了烧一把纸钱?
正常人谁会为了一把纸钱做出这种事情?
一时间,唐明宏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女儿出事后,他这是第二次与宸王见面,但从感官上来讲,这位宸王,与他印象之中的,有着极大区别。
沉默间隙,夜宸寒抬手从里衣中拿出一个纸封递过去,“这是本王写的和离书。”
闻声,唐明宏有些颤抖的接过手。
这是女儿心心念念的东西,如今人都没了,才得到手!
一时间,唐明宏心底五味杂陈。
如约做完应做之事,夜宸寒未曾过多停留,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朝出府位置走去。
他清楚的知道,相府的人,并不想让他多待。
唐明宏看着手中的和离书许久,越想越觉得心底五味杂陈,看了看火盆,他转手便想将和离书丢进去烧给女儿,宴澜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意思,连忙快步走上前来阻止:“干爹不可!”
唐明宏哀叹道:“如今瑾儿都死了,这和离书留在我们手中也无用,倒不如烧给她,让她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宴澜继续低声劝道:“干爹,瑾儿虽然没了,但和离书一定要留着!这象征着瑾儿已经脱离宸王妃的身份,不可轻易毁掉!这封要是没了,可没机会有第二封!”
但实际上,他太知道这封和离书对未来云瑾归来京城后的重要性了。
所以,绝对不能被毁。
否则那些努力很有可能白费。
唐明宏仔细一想,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便留了下来,交到唐云奕,“奕儿,这封和离书,由你好生保管着,说不定以后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是,爹!”
唐云奕将和离书小心翼翼的收进袖中放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下葬的时日。
四具尸体三具棺椁,“唐云瑾”和“小翠”的尸骨被埋在一起,两个孩子的尸骨令埋在旁边的墓地。
短短几日,唐明宏和李氏瞧着都消瘦了不少,两人的白发甚至都便明显了许多。
李氏满脸憔悴的抓了一把湿土,扬在坟头,沙哑着声音道:“瑾儿,爹娘没保护好你,下辈子转世投生,你要选个更好一些的人家。”
唐明宏叹道:“选个好人家,未必能护得住,咱们这人家还不算好吗?”
他是丞相,是群臣之首,却在皇帝之下,连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都护不住。
李氏听到这话,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那我也不愿让瑾儿下辈子去穷人家吃苦啊!”
“好了,瑾儿的下辈子如何,只能看她自己了。”
即便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如今也的确是走到这一步了。
唐明宏满心无奈,却止步于此。
两人在墓前停留了许久,这才带着唐家所有人离开。
一时间,原本人满为患的新墓之前,没了一个人,遍地是纸钱,有的已经燃烧成灰烬,有的被烧了边角,有的则是完好无损,随风而去。
夜宸寒一身玄色大衣,迈着虚浮的脚步,轻轻走到墓碑之前,惶恐于惊动墓中沉睡之人,他的手中提着一个被蓝色布块盖着的竹篮,里边好似装了些什么。
来到墓碑前,他缓缓蹲下,伸出手,刚要触摸碑文,惊觉发现自己伸出的是那只被烫伤的手,又迅速收回,换了另外一只,伸出之前,还用随身携带的帕子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的触摸上墓碑。
如今天热,墓碑的触感很滚烫,就像比那日焚烧他手的火焰还要炽热。
他粗粝的手指轻轻抚摸碑文上“唐云瑾”三字,小心翼翼,如视珍宝。
但这么一个举动,如今在他自己看来,都充满了讽刺意味。
以前唐云瑾会在生气的时候骂他有病,而现在,他也真觉得自己像是有病。
她已经死了,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
是为了让心里更好受些么?
但面对这墓碑上的文字,他并没感觉有多好受,反倒是心情更为压抑了些。
抚摸碑文片刻,他收回手,掀开盖着竹篮的布,里边放满了各种小花还有令她印象深刻的薄荷。
唐云瑾做的薄荷水,他一直都不敢忘记味道。
在她走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从相府回来那日,他鬼使神差的命人去买回来新鲜薄荷叶,想学着她的手法去做一碗薄荷水喝一喝,骗骗自己是她做的,她还在身边。
但是做好之后,他喝了一口,只有很淡的薄荷味,除此之外,便是浓烈的苦味与糖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些奇怪,颜色也没唐云瑾做出来的好看,就像是一杯浑水。
只喝了一口,他便被现实逼迫的清醒过来,只能去面对她已经不再世的现实。
而今日,他想为唐云瑾再做最后一见力所能及的事情,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前提下……
为她种满花。
以前在凝雪院里,就开满了很多花,她爱花也爱薄荷。
他尽量选择了一下扎根比较浅的花,避免扎根太深扰她清梦。
如今坟墓的土很松,毕竟是新土,他操作起来也比较简单,直接用手指扣个小土坑,再把花与薄荷一株株放进去,用土包裹好就行。
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他便将东西都种上了。
单调的坟头上布满漂亮小花跟薄荷,看着好了很多。
他的视线又移到那堆小坟上。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糖包时的场面:
“这是我娘给我做的蹴鞠,你快还给我!”
“我娘可是很厉害的人!”
他和孩子相处的时间特别少,说上话的机会更少,后来他维护白语嫣,重伤过几次唐云瑾,孩子对他恨之入骨……
更不愿理会他。
看着两个孩子坟头上还一片光秃,他抬步走想远处那片随风摇曳的杂草堆,抓了一些狗尾巴草,用心的编制出了个小蹴鞠,放在了坟头上。
说来可笑,他到现在也不知两个孩子的喜好,唯一印象深刻的,也只有蹴鞠了。
但他不知,在当时冷院的时间里。
唐云瑾有且仅有的能力,只有帮两个孩子编一个杂草蹴鞠,但后来,她有了条件,只要是当下孩子们中最受欢迎的玩具,她都会买回去,给两个孩子玩。
“啪嗒!”一枚石子飞来,好巧不巧将那个他刚做好的蹴鞠从小坟头上砸下来。
夜宸寒空洞的凤眸瞬间收敛,眼底掀起一抹冷冽,哑声喝道:“谁?”
“呦,三王兄,怎么一个人啊!大老远看到你这背影,我还差点没认出来!”夜云舒冷笑着调侃道。
夜宸寒徐徐转过身,阴冷的注视着他:“找死?”
“那得看三王兄敢不敢在她坟前杀我喽!”夜云舒有恃无恐的抬步走上前去,脸上还挂着挑衅笑意,“三王兄应该早就猜到我是被谁从典狱房中救出来的了吧?”
“所以本王愿意看在她的面子上,在那日没有对你下死手!”
“是呢!那王兄可知,她为何而救我?”
“无非是被你利用。”
“错了错了,王兄这脑袋时而聪慧,时而愚笨。”夜云舒无奈的摊了摊手,“她呢,当时差点死在了典狱房里,如果不是我的指点,或许现在那位白平妃,已经稳坐王妃之位了呢!”
“你什么意思?”
当时莫非另有隐情?
“王兄啊,你身边那个叫做白语嫣的女人,可谓是蛇蝎心肠至极!她被关在典狱房的时候,白语嫣以宸王府的名义,派人给丞相夫人传去了口信,然后丞相夫人知道自己女儿被关入典狱房内,整个人都憔悴了,连忙做了些女儿爱吃的东西,匆匆赶去典狱房。”
“但却被典狱房的人告知,没有你的命令,典狱房重地不得任何人探望,丞相夫人便只得在外翘首以盼,盼什么呢?自然是盼着你出现,好能帮女儿求求情,但苦苦等待,没等到你,等来的却是白语嫣。”
“那女人,一脸假好心,说帮她把饭菜送进去,然后便提着丞相夫人精心准备的饭菜进了牢房,当着唐云瑾的面全部倒在了地上,还各种言语挑衅,便是故意要唐云瑾伤她,好能在那天直接要了唐云瑾的命!”
“之前那个典狱长也是会被她身边的婆子哄住了,还真打算将唐云瑾拉入刑室弄死,后来靠着我提前给她的办法,她活了下来。现在,三王兄知道她为何救我了么?我在几个王爷里,最是臭名昭著,甚至已经被皇室从族谱中除名,但我在她这儿,却很受待见!”
说着,夜云舒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刺入夜宸寒的心:“她会对我发自肺腑的笑,会很轻松的说些玩笑话,她会在有需要的时候想到我,偶尔我们还能彼此说些难听话互相怼一怼,事后很快就能和好如初,该怎样还能怎样,哪里像王兄这么复杂啊?解释千百遍都不信,一心都只为了所谓的救命恩人,但到头来,真是令人没想到,让王兄视若珍宝的救命恩人,原来是西凉细作啊!”
“你说什么?”夜宸寒身体忽然紧绷了起来。
之前他只知道白语嫣有问题,但一直没有调查到有用的线索。
他没想到,自己会能从夜云舒这里得知真相!
西凉细作!
当年他之所以身中血蛊,便是因为西凉之人想从他手中得到北冥整个大域的边疆布防图,而白语嫣如果真是西凉细作,那之前给他下蒙汗药的事情也能说得过去!
好在布防图这般重要的东西,虽然在王府中,却放的很是隐蔽,只有他知晓置于何处!
“看来三王兄一直都不知道,我还以为她会告诉你,看来是对王兄没报任何希望,也难怪宁可带着孩子寻死,也不愿继续当笼中鸟雀!”
夜宸寒双手紧握成拳头,嘎吱作响。
两人距离此刻已经很近,只有一步之遥。
夜云舒此时现身,为的就是刺激他,让他在无尽的回忆中悔恨度日,永远也走不出来!
这是阿垚给他的任务。
方才那些话,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说!
“……闭嘴!!”
夜宸寒已经完全被刺激到了。
就像是好不容易遮盖的伤疤被揭开,还淋了一壶热酒,火.辣辣的疼。
“怎么?王兄这就承受不住了?她还跟我讲了许多呢,关于白语嫣怎么诬陷她,你怎么无视她有理有据的解释,怎么惩罚她,怎么折磨她,怎么对她恶言相向,怎么令她一步步走向心灰意冷!王兄在看到她选择妥协随你回府的时候,心里是不是特别高兴?但往往一个女人选择妥协的时候,才是最该警惕的时候,可惜了,王兄没看懂,或许可以说,王兄从未想过认真去读懂一个女人。”
夜宸寒薄唇紧抿:“你在典狱房多年,又如何能懂得了女人?”
“怎么不懂?想要女人挽回女人让她开心很难么?顺着她,答应的事情牢记于心要做到,哎呀呀……我跟三王兄说这些做什么,这都是三王兄最不看重的东西啊!”
夜宸寒:“……”
的确,他对于这些是一点也不看重,反反复复给唐云瑾希望与失望,最终彻底……
胸口忽然一阵抽搐。
“噗通!噗通!”
那颗有力的心脏仿佛要冲破束缚跳出来。
就连呼吸都开始不受控的急促起来。
浑身无力感袭来,夜宸寒抬起大手捂着胸口,脸色变得铁青苍白。
“三王兄如今这承受能力越来越差了,真是可笑又可怜!就是没人会心疼,怪可惜的,啧啧啧!”
“说够了么?”
“当着她的面,还不准我多说几句了?”
夜宸寒薄唇发青,没再回应,大步走向小坟墓之后,将被夜云舒用石子击落在地上的蹴鞠捡起来,重新放回坟堆上。
手刚要收回,夜云舒的声音再度传来:“三王兄做这种自我感动的事情,是觉得她知道了会高兴?这些花草和这个由三王兄亲自编的蹴鞠,在她看来,除了脏,几乎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夜云舒!”他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哎呀呀,王兄生气的样子真是令人害怕!”
“噗!”一口鲜血从夜宸寒口中喷涌而出。
很快将地面染红,他苍白的唇角也染上了血红之色。
“没意思。”夜云舒冷瞥了他一眼,纵身离去。
他才说了这么几句话,便承受不住吐血了?
看来这心理素质,跟唐云瑾那女人是完全没法比啊。
夜云舒前脚刚走,夜宸寒便单膝跪在唐云瑾的坟前,额头青筋暴起,胸腔不断起伏,呼吸声很粗重,他抬手,艰难的想去触摸唐云瑾的墓碑,最终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玉竹堂医士开的药,他一口都没喝,以至于身体恶化的更加严重了!
长久下去,他的心病将会彻底转化为心疾,永不可医!
……
从墓地离开后,夜云舒直接回了玉竹堂,找到阿垚后,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你要我做的事情都办妥了,什么时候把宅子给我布置妥当啊!这玉竹堂里太吵了,弄得小爷白天觉都睡不好,也就你能适应。”
阿垚目光浅浅转向他:“见谁白日休息的?”
“小爷就爱白日休息,不行么?”
“宅子可以给你,但我要知道效果有没有达到预期!”
“我办事你还信不过,直接给他起吐血了,我都害怕再多说两句,他能直接死在坟前。”
阿垚认真看着他:“那你为何不多说两句?”
夜云舒有些惊诧:“合着你不是想教训他,是想他死?早说啊!就他刚刚那状态,我就算给他几刀,他也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就这么死太便宜他了!云瑾说过,要亲自取他性命!”
“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对了,之前不是说要调查那个白语嫣?如今怎么样了,死的到底是她自己还是替身?”
“她的确脱身出去了,那具尸体仔细探查过,易容过,但那张脸更像是北冥国本土之人,不像西凉国人,白语嫣本身也戴易容面具,要想将她找出来,如同大海捞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潜伏在宸王府的计划失败,任务既然没完成,她就一定还会回来,只要把宸王府盯住便可!”
“那还真难,要是她脸变了,名字肯定也变了,就算真的出入王府,也未必能确定是不是她。”
“看脸。”
“呦,咱们阿垚堂主的眼睛莫非是尺?”
阿垚没说话,只抿唇沉眸看她。
“这么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没有。只是觉得四殿下最近的话更多了些。”
“切!原来是嫌弃小爷了!宅子的事情尽快安排好,小爷很快就走,不碍你的眼!”
阿垚直接拎出一串钥匙,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已经安排妥善,但有个要求。”
夜云舒看到钥匙,眼前顿然一亮,抬手便拿了起来,在手中掂量了几下钥匙的重量,确认触感真实后,嘴唇动了动:“说吧!还想让小爷做什么?”
“府邸距离丞相府较近,在她回来之前,需要你来暗中保护丞相府。”
“我?保护丞相府?”夜云舒不悦皱眉,“小爷好歹也曾是王爷……”
“府中开销每月由玉竹堂全权负责。”
“行啊你阿垚,可真是会拿捏小爷心思,成交!!在她回来之前,丞相府那些人的安危,就由小爷全权负责了。”
“一旦出问题,后续府邸的开销将由四殿下自行解决。”
“喂!这样太绝情了吧?小爷就一个人,喂!你别走!咱们再重新商议下。”
与此同时,御书房。
老太监一脸恭维的迈进殿门,俯身作揖:“皇上,宸王府没寻到人!”
皇帝皱眉不悦:“早朝不上,人也不在府上,三王弟这是想作甚?”
最近关中城的事情迫在眉睫,皇帝一直在等消息,所以别的事情也就没去关注。
直至老太监压低声音:“皇上,宸王妃死了!”
“你说什么?”皇帝龙颜大为震惊,“怎会死了?”
他还记得,那日在御书房内,唐云瑾分明已经选择了对皇家妥协,这才几日过去?
老太监苦笑:“老奴也是才知道的,消息还没传到宫里来,但是宫外边几乎人尽皆知了。”
“她竟死了……”皇帝还有些缓不过神来,眼瞳一凝,抬手扶额:“玉竹堂的事情,朕原本还想靠她去做。”
老太监还是一脸的苦笑,头逐渐低了下去,没再说话。
皇上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但他不敢轻易接话,毕竟龙言不可轻易揣测。
“皇上,如果三王弟实在脱不开身,不如就把此事交由本王处理!”
如果不是夜若云忽然说话,皇帝兴许都忘了这御书房内,还有第三个人。
他探究的视线落在夜若云身上:“如今唐云瑾既身死,你难道一点也不难过?朕记得当初你想同三王弟争夺她。”
夜若云从容揖手,淡定说道:“她出事本王自然内心沉重,但归根结底,她会死,皇上也脱不开关系!!”
这是夜若云第一次如此对皇帝说话。
弄得后者龙颜大怒:“王兄,为了一个女人,如今就是这样与朕说话的么?”
“皇上若是不提及,本王还未必会说,皇上既然提及了,便该把本王这些话听进去,原本皇室与她可以达到双赢,只能说皇上不懂得权衡利弊,丧失了最佳的机会!!”
皇帝的那些心思,夜若云怎会不懂?
不让唐云瑾与夜宸寒和离,只是为了牵制玉竹堂罢了。
“王兄是在责怪朕?”
“本王不过实话实话,皇上莫非连这点实话都承受不住?皇上可莫要忘了,若没有本王与三王弟的全力支持,未必能坐稳这帝王之位!”
这句话,在皇帝的心中一直是根刺。
如今夜若云直接挑明了出来,令皇帝的脸色更为难看,嘴唇动了两下,好似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龙眸微眯,将情绪往回收敛,沉声道:“关中城的事情,便交由王兄处理了!”
夜若云脸色不变,象征性的揖了揖手:“本王告退!”
待夜若云一走,皇帝怒拍桌案,一声冷哼。
吓得老太监当场跪地:“皇上息怒!”
“一个两个的都反了!朕离了他们,难道还巩固不了这天下了?”
老太监肩膀一缩,没敢吱声。
但要说实话,皇上离开这两位权王还真未必能巩固天下。
而如今正是龙颜大怒的时候,他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免得惹皇上不快。
夜若云去往关中城与玉竹堂之人接应,很快将关中城毒患的事情平息下来了,此等功劳自当归属夜若云。
至此,他在朝廷中的地位比夜宸寒重了一等。
过往在朝中最有威望的战神,在一.夜之间恍若跌落了神坛……
……
转眼间,两年过去。
寒冬凛然,天上飘着鹅毛般的大雪,街道上行人稀疏。
大雪纷飞落入京中心湖面,很快便融于水,一艘乌船从拱桥下穿出,水面本结了一层薄冰,船一驶过,立即将薄冰击碎。
夜宸寒身着黑狐大衣,手持青皮书卷坐在船畔,专心翻阅。
比起两年前,他的气色未曾变得有多好,一阵冷风刮过,他掩唇剧烈咳嗽了几声,划船的九青连忙停了下来,将船桨放在一旁,赶忙走过去关心道:“王爷,您怎么样?要不要喝些姜汤?炉子里还热乎着,喝了身体至少能好受些。您这两年身子越来越差了。”
缓过来之后,夜宸寒淡然挥手,脸色虽比之前更差了些,却像是早已习惯了,缓了几口气便沉下眸子去,淡漠开口道:“不必。”
“王爷,以您如今的身体,平日里提剑都难了,这寒冬腊日的,还非要出来游船,属下真的怕您情况会更不容乐观,要不……要不属下还是去玉竹堂请为医士过来,帮您调理下吧?这样一直下去不是办法!”
闻声,夜宸寒唇角扬起薄凉自嘲的笑意:“有什么可调理的?死了也好,这都是本王欠她的!”
两年了,他至今也没从失去她的“噩梦”中走出来。
即便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让自己投入军营,甚至给自己安排了诸多事务,但直至身体累垮昏迷不醒,他脑子里想到的也都是唐云瑾,好与不好的回忆,反复在脑海中呈现,折磨着他。
而现在,他完全不敢让自己停下来,随意出个神,他都可能看到与唐云瑾有关的幻象。
虽然两年过去了,她的模样却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甚至与……有的时候,他从幻觉中警醒过来,还会下意识的感觉她就在身边,从未离开过。
九青哀叹一声:“属下还是希望您……”
“娘亲,雪诶!”
“哎呦,坏哥哥,你竟然敢用雪球丢我!”
“略略略,笨妹妹,一点长进都没有,连颗雪球都躲不开!”
“你们两个跑慢点,小心滑到!”
嗡——
夜宸寒双耳一阵嗡鸣声,手一抖,书卷随之掉落。
他拖拽着虚浮的脚步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如魔怔般四处张望。
“主子,您怎么了?”
他忽然间的反应,着实将九青给吓到了。
心里暗道:王爷不会是又魔怔了吧?
“是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一定是!”夜宸寒苍白的薄唇一阵轻颤,接着不顾一切用轻功飞上岸,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王爷!”
九青吓呆了,也顾不得船,连忙追着上岸,一路跟着。
王爷现在身体差的不行,就这么冷的天,见风多了可是要昏迷的,要是一会儿跟不上,等到时候王爷晕死在哪,他都不知道。
“瑾儿,瑾儿!”
他如疯魔般一路跟入街巷内,看着那道身着青色绒毛斗篷,有些熟悉的身影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进了陌生的府邸,他似有些激动,以至于瞳孔微微扩展,迈着大步果断追了上去,同时哑声喊道:“瑾儿!是你吗瑾儿!”
他的声音,足够让半条街的人都听到。
但那名牵着两个孩子的女人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很快进了府邸,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下。
这一次,夜宸寒觉得自己很清醒,看到的绝对不是幻觉,也不知执念从何而生,他迈着大步直冲府门而去。
那府邸侍卫见他冲来,吓得赶紧拔剑阻拦:“此乃云府,这位爷找谁?”
另外一名侍卫似乎认出了他,低声道:“这好像是宸王殿下。”
最先说话的那名侍卫立即变了态度,连忙收剑,恭敬道:“宸王殿下,您有事吗?”
“本王要见唐云瑾!”
这是云府,唐云瑾名字里也有一个云字,绝对错不了,肯定是她回来了。
“这……”那侍卫有些傻眼,“唐云瑾是谁?”
另外一名侍卫连忙小声道:“是前两年死的宸王妃,这宸王殿下自打死了王妃起便收了刺激,听闻总是魔怔,刚刚估计是把咱们夫人错认成那死去的王妃了。”
虽然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这会儿夜宸寒耳力却是近两年来最好的一次,当即笃定的沉声道:“不,本王不会认错,绝对是她,让本王进去见她!否则……挡本王者,杀无赦!”
侍卫苦笑,虽然知道他可能听不进去,也还是必须解释清楚:“宸王殿下,我们这里真的没有宸王妃,刚刚进去的是我们夫人啊,虽然她是最近才会京城,但我们云在京城也有两年多了。”
九青也连忙追了上来,连忙道:“王爷!这云府的确早就在京城了,您肯定认错了。”
这些年,王爷认错了多少次,九青都看在眼里,每每面临这种事端,他都苦不堪言。
但王爷始终都有一股执念在,根本没办法劝。
“让本王看她一眼,就一眼!”
“吵什么呢?”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从府内传出,接着,外罩青色绒毛斗篷的年轻女子从府门中走了出来。
九青一看到是张陌生的面孔,立马表明歉意:“不好意思云夫人,我家王爷病了,这两年一直出现幻觉,总会把人认错。”
女子眼神锐利,上下打量着夜宸寒,红.唇忽然勾起凌厉冷笑:“原来是宸王殿下,听说两年前杀了平妃逼死王妃?把我错认成谁了?不会是被逼死的那个王妃吧?”
“云夫人……您能不能不要刺激我家主子了……”
“呵呵……这点刺激都受不了?他可是害死了两个妻子的男人,如今成了这样也是该承受的下场吧?赶紧把他带走,不要在我门前喧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云府得罪了这位爷!”
九青连连致歉:“真的不好意思,我立即带走他。”说完便去拉夜宸寒的手:“王爷,哀求道:“主子,咱们赶紧走吧,这真的不是王妃。”
奈何夜宸寒的双.腿就像是跟地面粘牢了,紧紧盯着女子的眼睛,就像要通过那双眼睛将她看穿,任凭九青说什么,也不愿迈出半步。
最终,还是那女子有些不耐烦,转身进去了,夜宸寒才缓过神来。
“王爷!您是魔怔了吗?”
九青低声苦笑道。
他也算对王妃熟悉,但那位云夫人除了身材和王妃有些相似之外,浑身上下再没有半点想象了。
夜宸寒凤眸微敛,却没说话,显得心事重重。
而此刻,云府内。
夜云舒坐在凉亭里,两个孩子正在不远处晚雪球,他瞧着女子远远走来,忍不住出声调侃:“哎,有些人就是倒霉啊,这才回来京城多久,这么快就被追上门来了,不过说起来,我这位王兄属相为犬,倒也不怪他鼻子那般灵敏。”
女子摘下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白皙精致的真容,赫然是唐云瑾。
她淡瞥了夜云舒一眼,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入凉亭内,坐在他的对面,脸色冷淡:“听说他这两年没少魔怔,估计很快就释然了。”
“也对!”夜云舒桃红色的唇泛起一阵轻松笑容:“毕竟以他现在的情况而言,不容乐观,前两年玉竹堂医士不是为他诊断过,那时候还是心病,如今进一步恶化成了更难调理的心疾,身体越来越差,听说还一直不愿治疗,他那张脸,你方才应该看到了吧?比当初那白语嫣还惨白呢。”
唐云瑾不改脸色,淡然拿起炉火烧着的热茶,为自己添了一大杯,抱在手里暖和着,声音泠清:“从面相来看,他体内大穴估计存有淤血,阻碍浑身血液循环,应是内伤所至,加上长期饮食不周,也没有调理,所以才会如此,要想治好也不难,但我还是愿意看着他慢慢去死。”
说完,吹了吹茶杯的热气,送到唇边,轻抿了口。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饮食不周么?”夜云舒如看戏般打量着她问。
唐云瑾细眉微蹙:“不关心。”
“哎呀,我话都到嘴边了,咱们好心的东家,能不能配合配合?”
“怎么配合?”
“表现的感兴趣,八卦一点。”
“无聊。”唐云瑾翻了个白眼,继续捧着热茶,一边吹一边喝。
看她是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夜云舒却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只能主动说出来:“他有一段时间,曾把自己关在你住过的那个冷院里。”
闻声,唐云瑾杏眸微抬,平静的目光中掠过一抹惊诧,却是问道:“你怎么知道?”
“哎呀,这是重点吗?你就一点也不八卦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进冷院里吗?”
唐云瑾将手中杯子往桌上一放,认认真真的看着夜云舒,“好,那你说说,他把自己关进冷院里,除了自我感动外,还能是为了什么?为了让心里好受?夜云舒,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这个八卦消息,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就算他把自己关进那个破院子,甚至饿死在里边,我都一点也不关心是为什么!”
“不愧是你!”夜云舒桃红色的唇彻底舒展开,表情很是满意:“考核通过。”
“你?考核我?”
她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些无语的盯着他。
“怎么,不行?这不是怕你看他可怜就会动摇复仇之心嘛!”
唐云瑾还是只看着她,不说话。
弄得夜云舒第一次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倒吸了口凉气,胸腔肺腑间都是冷的,人却清醒了不少,赶忙转移话题:“你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有没有什么计划?”
唐云瑾视线望向在不远处玩雪正高兴的两个孩子,红.唇逐渐抿成了一条线,答道:“这次回来便不打算走了,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留在京城!”
这两年来,她虽然人在江南,却并没有去享受安逸生活,反而是发展了新势力,墨云阁,并以开设镖局为主!
跟玉竹堂一样,表面上做着经商买卖,实际上内有乾坤。
要说玉竹堂是情报网,那墨云阁便是为了杀戮而生。
这次回来,她更是将墨云阁的大部分主心骨都带了回来,只留了一小部分的人继续在江南驻扎,维持镖局的运营。
她所带回来的这些墨云阁杀手,都曾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得罪过不少人,因为她有能力将事情摆平,才心甘情愿跟随在她身侧。
说句不夸张的,墨云阁八大主心骨,也就是在江南被称为鬼卫的:魑,魅,魍,魉,魃,魈,魁,鬾!
任何一人的实力,都与夜宸寒身边的贴身暗卫九青等人贴近。
随便拉出来四人去对付宸王府的四大暗卫,胜负难料!
这,也是唐云瑾回到京城的底气!
如今夜宸寒重病缠身,朝廷势力也出现了倾斜化,早已今非昔比,这也正是她复仇的最佳时机!
只要夜宸寒死,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留在京城了。
刚想完,一道黑影落在面前,单膝跪地:“墨主,那位宸王晕死在街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