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姜青榕丢了大脸面,不敢上街,怕遇见同窗,更惧消息传回村里,被村人耻笑,故而他没有选择灰溜溜回去,而留在了柳城。

他心情烦闷,无处排解,可更重要的是还印子钱,所以他每日里都会抽空混迹在当铺市集各处,想早日把那方油烟墨出掉。

不过,每次他怕遇见熟人,每每都是遮遮掩掩的出行,故而哪怕有人感兴趣,见他这副小人行径,又恐他是哪个大户人家里偷了好物出来贱卖的。

很多人不愿意为了一方墨条,惹这些糟乌事,故而姜青榕兜兜转转数日也不曾成功。

他沮丧之余,忍着羞辱去寻找何荣轩,想把墨给退回去,哪怕少些钱也行。

何荣轩言笑晏晏,言辞与掌柜相同,姜青榕不敢得罪他,只能隐忍怒火,吃下闷亏。

何荣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冷冷嗤笑一声,“——不自量力!”

当初其实何荣轩早就知道山长要收下的弟子是平阳世子,因为前一日凌降曜特地前去买了许多伴手礼。

他那会儿刚巧在店里,他伯父在京中为官,他的消息自然比之其他人要灵通。

故而平阳世子刚来柳城时,他家就得了消息,也曾送过礼物前去拜见,虽因着世子身体缘故,不曾得见过。

但他随着父亲见过世子身边主事的大丫头,所以那日他一眼便认出了,更是从他们当时私下的谈话里,得知了这桩事。

这也是为何他听说姜青榕那般兴致勃勃的选礼时,特地看莫敛舟一眼的缘故。

就是不知道莫敛舟是故意而为,想看姜青榕笑话呢,还是他并没有传说中那样得山长青眼,连这样的消息都不曾提前得知。

如今看到姜青榕的下场,何荣轩也是倍感畅快的。

不但是因为姜青榕曾经拿他妹妹失节的事情当笑话,更因为姜青榕与沈隽意等人的关系。

虽然他们不睦,却无法遮掩两人郎舅的关系。

说他是迁怒也罢,因着曾经的许诺,他不好动沈隽意,却并不代表他不能动旁人。

何荣轩刚转身,身前就站住了一人,他愣了愣,连忙道:“红螺姑娘日安。”

红螺微微福身,“何公子安康,我家世子有请你前往一叙,不知公子可否得闲?”

“得闲得闲。”何荣轩急忙回道,“我这就随姑娘前往。”

何荣轩虽上回在梦溪书斋见了回平阳世子,但不曾交谈过,如今见对方亲近自己,自然是趋之若鹜。

他随着红螺去了书房,虽是临时落脚之处,府中却处处可见细节,典雅不失精美。

书房烧着地龙,墙角的花瓶里插着含苞怒放的梅花,单脚鼎立的仙鹤香炉里燃着辛凉清悠的零陵香。

凌降曜正在练字,他心情不爽利时,总爱练字静心。

何荣轩不敢打扰,只抬眼小心打量着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

平阳公府乃是开朝元老,百年勋贵出身。

而这位世子是府中唯一一位嫡出子,虽自小病弱,却深得公爷夫妇宠爱,为其身体健康更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世子,何公子来了。”半晌,红螺轻声提醒。

凌降曜动作一顿,慢慢搁下笔,抬眼觑来,“何荣轩?”

“是。”何荣轩不敢怠慢,上前行礼,“何荣轩见过世子。”

“今后你我便是同窗,倒不必多礼。”凌降曜扯了扯唇角,指着旁边的矮桌道,“且坐下。红螺,看茶!”

“是。”

红螺动作麻利地为两人倒茶,何荣轩颇为忐忑。

两人面对着面坐下,他偷偷抬眼瞧着不吱声的凌降曜,鼓起勇气道,“不知世子寻我前来,是为何事?”

凌降曜略抬眸,沉吟道:“我即将回京,有一事不得闲去做,你们何家也算是这柳城的有头有脸的人家,便想托你出面办。”

闻言,何荣轩眼眸一亮,连连道,“无论是何事,我定为世子办得妥妥帖帖!”

这有所求便能搭上平阳公府的人情,此后一来二去,两家便算有了来往了。

何荣轩自是求之不得。

凌降曜不说反问道,“我听说贵府而今的何夫人长得花容月貌,先前本已嫁人生子,之后遇见何员外便和离再嫁。是否?”

何荣轩一愣,不知何意,谨慎道,“是。我亲母早亡,我父便另续了一位夫人掌管中馈。世子是……”

莫非世子看上了他继母?

凌降曜拨弄着手里的茶盏,勾唇道:“她的亲女是否名为姜映梨?”

何夫人之前为了何玲瑶前去跟姜映梨认亲,村里便流言蜚语众多,随便调查一下,便牵扯出两家的关系了。

若非是看了姜映梨的生平调查,他还真不知道一位农夫妻竟有本事能二嫁入何府为主母。

何荣轩想起跟姜映梨打过几回交道,勉强应道:“……是。”

凌降曜见他表情有异,来了兴致,挑眉道,“想来你是见过她了,还闹得不愉快!且与我说说看。”

何荣轩不好违背,只能挑拣着讲了两家的恩怨,没说何玲瑶设计沈隽意的事。

凌降曜听得津津有味,他扬唇笑道,“看来她不但胆大,还有两分机智。”

何荣轩奇怪:“世子认识她?”

“算是吧。”凌降曜不欲多讲,他转眸道,“我寻你来,刚好是与她有关的事。”

何荣轩正襟危坐,眼眸闪亮:“世子请讲。”

……

凌昭昭好几日不曾见到凌降曜了,这两日就要收拾东西回府,她还想跟哥哥商量些事,结果凌降曜待在书房,让红螺把她拦在外面。

她心中甚是不悦。

“哥哥到底怎么了?莫非是病又犯了?”

凌赵氏指挥着丫鬟收拾箱笼,闻言,她侧眸看着气鼓鼓如河豚的凌昭昭,笑道:“这几日红螺面上不见忧色,想来阿曜是无碍的。应当是心情烦闷,阿曜不就爱烦忧时在书房静心临摹吗?”

“好了,莫要担心了。快瞧瞧,可有落了什么东西?”

她拉着凌昭昭检查东西。

凌昭昭没有心思,“娘说过,哥哥这病情最是忌讳怄气。说来说去,都怪那上官老头,不收就不收嘛,非耍着哥哥玩,让个寒门农家子压在哥哥头上,也难怪哥哥生气!”

说着,她看向凌赵氏,“婶子,那个不长眼的寒门子叫什么名字?”

“仿佛叫什么沈隽意还是沈卷一……”凌赵氏回过神,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头,“好了,别闹了。”

“那上官鸿的弟子如今也算是你哥哥的师叔了,你还要去寻麻烦不成?没得叫人看了咱们家的笑话。现在咱们赶紧收拾回京才是正事!”

“等等,这个不能这般收……”她觑见丫鬟摆放的东西不对,三两步上前纠正。

等她忙完扭头,却不见凌昭昭的身影了:“小姐呢?”

旁边的丫鬟低着头,忐忑道,“小姐刚才气呼呼说咽不下气,就离开了,我们不敢拦……”

凌昭昭那脾性,这屋里也就是凌赵氏能制住她。

闻言,凌赵氏脸上浮起隐忧,她垂下眸子,抬手摁了摁额角:“这孩子,当真是……找两个护院跟上去,莫要叫她出事了。”

丫鬟应声。

“一个泥腿子也配当我哥哥的师叔!美得他!”

凌昭昭气得跺脚,坐上府中的马车,前往了云麓书院。

哥哥郁闷,婶子又性情好,黎叔更是胆小,她却不能忍。

她得给哥哥出口气,不然等回了京,叫府中其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被笑话死!

她暗暗想着,上官鸿那老头子欺负她哥哥,她就去欺负他的徒弟!

黎叔怕他,她可不怕!

这般想着,到了地方后,凌昭昭怒气冲冲跳下马车,不顾丫鬟地呼喊,埋头往书院内跑去。

此时,刚好是书院下学之时,众多学子相携出行,见到个貌美可爱,衣着精美的姑娘提着裙角大跨步而来,皆是面面相觑。

凌昭昭想着自己根本不认识那劳什子沈卷一,她抬手拉了位学子,凶巴巴问道,“我问你,沈卷一在哪里?”

“啊?”学子被她的美丽震慑住,根本没反应过来。

“沈卷一人呢?”凌昭昭不耐烦道。

学子回神,磕磕巴巴道,“姑娘,我们书院里没有叫沈卷一的……”

“不可能!我哥哥说他在,他还拜入了上官那老贼头名下。”凌昭昭眯眼:“还是说,你在故意帮他隐瞒?”

“不,不是……”

学子欲哭无泪,他根本不知道凌昭昭说的是什么。

莫敛舟也随着人流离开,听到这边的动静,他脚步一顿,慢慢走了过来,迟疑道,“姑娘,我们书院的确不曾有人名沈卷一,但有个沈隽意,不知道姑娘寻的可是他?”

凌昭昭侧眸打量了他一眼,丢开那学子,“应该是他。你知道他在哪?”

“他应该还在院内,不曾离开。”

“很好,你,给我带路!”凌昭昭趾高气昂地指使道。

莫敛舟也不生气,温声应着:“姑娘请随我来。”

他听姜青柚提过凌昭昭,知道她是凌降曜的妹妹。

现在她来者不善,想来是为凌降曜出气。

他领着凌昭昭逆着人群而行,很快就回了书院,等走到乙班所在的位置,他就瞧见了沈隽意三人组。

沈隽意因着腿伤加剧,如今只能拄着拐杖,单脚而行,但到底吃力,加之雪天地滑,大部分时候都靠姜青檀和郁齐光合力扶持而行。

所以,他们都会避开人潮高峰期。

凌昭昭见他停下脚步,险些撞上,她暴躁道,“找到人没有?再耽搁,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莫敛舟侧过身子,指了指位置,“姑娘,那就是沈隽意。”

凌昭昭顺势望去,就瞧见三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其中一个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跑开了,她眯了眯眼,抬步就追了上去。

“沈隽意,你给我站住!”

她以为对方知道她来寻麻烦,被吓跑了。

姜青檀落了课业本在班里,临时想起,便让沈隽意和郁齐光在原地等自己,结果才跑了两步,迎面就碰见一位气势汹汹的姑娘。

他愣了愣,脚步一顿,话还没出口,那姑娘就冲上来,抬脚踹到他腿上。

他前头的伤还没好,凌昭昭刚好踹到他的伤处,他踉跄两步,没站稳,栽倒在地。

“你,你干什么?”姜青檀疼得龇牙咧嘴,一脸莫名其妙。

凌昭昭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冷笑道,“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也不知道那上官老贼头看上你哪里!果真是人老眼花!你们傻站着干嘛,给我打!”

她身后还领着几个丫鬟嬷嬷,她们也不敢忤逆,抬手挽起衣摆,就朝着地上的姜青檀踢。

姜青檀抱头鼠窜,“你们是不是有毛病……我都不认识你们……”

凌昭昭双手抱胸,傲然道,“你人蠢眼瞎认不得本小姐没关系,只要你记住,你不配当我哥哥的师叔。”

“沈隽意,你要是识趣,现在就去跟那上官老贼头说,你不愿入他门下,要自请叛师!”

“不然,本小姐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今天这只是开胃小菜!”

姜青檀崩溃,“你才眼瞎,我根本就不是沈隽意……”

凌昭昭:“——??”

“什么?你不是,那沈隽意在哪?”

“姑娘,我在此。”

一道如青玉击石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凌昭昭愕然,她慢慢回过身去,在看清对方的瞬间,瞬间睁大了眼。

“你——”她喉间干涩。

沈隽意拄着拐杖,单脚而立,俊美的脸上还有匆忙赶来阻拦的狼狈,但饶是如此,他依旧长身如玉。

他的眸子明亮如寒星,直直望过来,语气微凉,重复道,“我才是沈隽意。姑娘若是有事,尽管朝我来,还请放过我弟弟。”

凌昭昭傻愣住了,心口怦怦然直跳,那是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似这个人就像她此生所等待的,人生里最亲切的存在。

她想起来了,这个熟悉的感觉——这个人就是她以前无意间在春晓楼包间外惊鸿一瞥的人。

当时她想出门寻,想仔细看一看,却被凌赵氏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