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宁老太太神色古怪至极。
谢知彰颔首应道:“是的。阿隽与我小叔幼时长相一般无二,想来定是我谢家血脉”
闻言,宁老太太以一种颇为奇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沈隽意,半晌,她捏着下巴,恍然大悟:“难怪我初初见他就觉得哪里眼熟原来竟是”
谢危岑自小病弱,少时又调皮捣蛋,可没少请过御医。
宁老太太自也是见过人的。
沈隽意见他们一唱一和,额角青筋蹦现,刚要出声,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道纳罕至极的疑惑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
几人扭头望去,就瞧见匆匆归来的李玉珠,她脸上还带着兴奋的欢喜神色,显然是听到方才的对话,眼神格外的迷茫困惑。
沈隽意快步走到李玉珠身侧,“娘。”
李玉珠见到儿子,想着从城里传回来的好消息,忍不住抿出一个高兴的笑容。
“阿隽,我都听说了,你中了童生。这可敢情好,你爹在九泉之下都能瞑目了,好歹没辜负期望也叫大家都知道,你才不是什么灾星”
说到这,想到以往受过的委屈和责难,她的泪水不由扑簌簌直往下落。
“娘,怎生就哭上了?”沈隽意叹了口气。
姜映梨见李玉珠越哭越是止不住,递了块手帕,宽慰道:“既是好消息,就合该高兴才是。可不兴哭!”
闻言,李玉珠像是想到了什么,胡乱地擦了擦脸,吸了吸鼻子点
头道,“对,阿梨说得对。可不能把福气给哭跑了,我得多笑笑”
她红着眼眶,努力绽放出一抹笑容来,眼角就觑见旁边陌生的谢知彰。
“这,这是阿隽你的同窗吗?”
想到自己竟是在个儿子的同窗跟前哭泣,脸上浮现不好意思。
特别是注意到对方身姿挺拔,英挺俊朗,特别是那周身弥漫的气质,比之先前来过家里的两位大人毫不逊色。
李玉珠越发忐忑,生怕自己给儿子丢人。
谢知彰也在小心观察李玉珠。
仿佛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身量单薄且消瘦,虽然光阴在她身上刻下时光的痕迹,但从眼角眉梢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娟丽秀美。
“婶子。”谢知彰礼仪周全地上前拱手作揖,笑容和煦温雅,“晚辈谢知彰,给您请安。”
李玉珠没想到谢知彰竟这般懂礼,从前那两位谢大人和萧大人可是吓人得紧,不曾想这位气势不弱,为人竟这般谦逊,一时颇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太客气了。快,快坐下吧!”她说道,“既是难得来家中,且留下吃顿便饭再走,我这就去外头买些鸡鸭”
谢知彰从善如流,闻言,他出声制止道:“婶子,且别忙活。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些事与您确认。”
“谢公子。”沈隽意蹙起眉头。
谢知彰笑了笑,“这不就是阿隽你带我回来的理由吗?与其猜疑,倒不如坦白问询更为便捷,这是我一贯的做事
风格。”
顿了顿,他看向李玉珠,“若是让婶子感到不舒服,您且跟我说。”
李玉珠微讶,迟疑着坐下,“谢公子是有何事问我?”
毕竟,她就是个乡野村妇。
但她旋即又想到方才听到的话语,虽然听不真切,但仿佛
“虽然有些唐突,但是我想问您,阿隽可是您亲出?”
这是什么问题?李玉珠惊愕。
“谢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阿隽如何不是我所出?他可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所生。当年怀他并不安生,接二连三都有流产预兆,当时遇到个游方道人说,我腹中胎儿命运多舛,与我母子缘浅,这才难以存活。”
“我偏生不信,最多得了指点,专门坐车去最是灵验的寺庙祷告,还给求了符镇压。那时我每个月都往来寺庙,直到生产前都不曾停歇,终究感动上苍,让阿隽平安降生。”
讲到这,李玉珠脸上都是自豪之色。
她这辈子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嫁给了个如意郎君,除却早逝,在世时不曾给过她委屈多受。
生的孩子也伶俐懂事。
闻言,谢知彰不由扬眉,嘴上回道,“抱歉,我并非故意质疑。不知您刚才可有听到我所言”
说着,他再次讲起沈隽意样貌相似的问题:“所以,我想再冒昧问一句,您是否认识我的小叔谢危岑?或者他与您相识时,用的并非是这个名字,但他年轻时与阿隽长得几乎一样。”
“您,与我小叔
可有什么渊源?”
为了避免李玉珠受刺激,他用的是很委婉的用词。
饶是如此,李玉珠听明白后,脸色蓦地大变,遽然站起,椅子陡然倒地。
“你,你是何意?”
“婶子”
“我与夫君年少相识,恩爱数载,虽未能到老,但也自认对彼此是情深意重,忠贞不渝的。你,你此言”莫不是在污蔑她不贞?
这要是传扬出去,她如何做人不打紧!
但三人成虎,以往沈家就对阿隽颇有怨言,今后岂非得将他划出族谱?
今后沈隽意顶着父不详的名头还如何做人?还如何科考?
同窗又该如何看待他?
他好不容易摆脱了霉运,她岂能让他落到更差的境地?
想到此,李玉珠就气得浑身颤抖,当下也顾不得谢知彰身份如何尊贵,寻到墙角的扫帚,就朝着谢知彰扫去。
“你,你给我出去!我家不欢迎你这样的人,还有,莫要再叫我听到你嘴里讲这样的话,不然,我不会对你客气谁也不能害我儿子的好前程!”
谢知彰没料到她情绪如此激动,连忙跳着躲开,“婶子您误会了”
宁老太太愣了愣,莫说是她,就是门口听到动静跑进来的亲卫和凌昭昭都看得目瞪口呆。
毕竟,镇国公府的小公爷素来矜傲尊贵,自从十五岁后,待人接物无不受人称赞,何曾料到年过及冠,竟会被个村妇以扫帚赶得满屋子乱窜。
便是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信
。
宁老太太看得津津有味。
亲卫是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沈隽意和姜映梨同时拉住了人,才堪堪罢休。
谢知彰此时已是满脸尴尬,身上一丝不苟的着装都露出了破绽,偏生他是半句生气都不敢展现。
倒是凌昭昭回过神来,气呼呼地跳出来,拦在谢知彰跟前,怒气冲冲地瞪着李玉珠:“你这个人好生无礼!”
“我表哥难得好声好气的与人说话,你竟还与他动手!简直是太过分了!表哥,你也是,舅舅揍你你都知道跑,这么个村唔唔唔!”
谢知彰连忙捂住她又要闯祸的嘴,“昭昭,住口。这次是我言辞无状在先,与婶子无关!”
凌昭昭愣了愣,骤然明白过来。
这是沈隽意的母亲!
她不肯进屋,方才绕去屋后转悠,竟一时都没注意屋内的情景
她脸颊红了红,抬手拍开谢知彰的手,霎时绽放出自认最甜的笑,盈盈凑到李玉珠身侧。
“原来是小舅母。小舅母好,您看着当着是年轻,莫怪乎小舅舅护着您多年,声都不曾冒一个。对了,我是平阳公府的凌昭昭,是您的外甥女,您叫我昭昭就好”
李玉珠:“?”
沈隽意:“”
姜映梨:“”
场面一时间颇为寂静。
谢知彰忍不住捂住了脸。
他的天爷啊!
他就不该带着她出门的!
凌昭昭脾性大得很,若是李玉珠也反应激烈,恐怕她顿时就得炸了。
凌昭昭是不懂他心中的痛
苦,她想的很简单。
沈隽意是她的小表哥,那李玉珠就是小舅母。
她既中意沈隽意,那就得争取在李玉珠跟前争取个好印象。
这样一来,今后李玉珠才能支持她嫁给沈隽意。
李玉珠没好意思去欺负个小姑娘,特别是凌昭昭不发脾气时,长相玉雪可人,甚是惹人怜爱,她就实是无法张嘴骂人。
她忍了忍,挤出一句:“姑娘,你莫要胡乱污蔑攀扯人。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谢危楼”
“谢危岑。”凌昭昭纠正。
“那我也不认识。”李玉珠抿唇,“我从小家中管得严,从不与外男有牵扯。定亲后,更是不曾跟夫君以外的男子有任何不清不楚的举措。”
“我不知你们为何有这样荒谬的结论。但是阿隽确是我和夫君所出,你们再胡言乱语”
她素来色厉内荏,刚才那番赶人已令她耗尽了所有勇气。
现在再讲起这些,她只觉心中羞辱和委屈,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沈隽意揽住她,抬头看向蹙眉不解的谢知彰,面容严肃道,“谢公子,事情已经大白。这确实是个巧合,还请你莫要再多作纠缠。”
“不然,莫要怪我不客气。”
姜映梨也护在李玉珠跟前,“谢公子。你见多识广,自是应该知晓世上神奇之事繁多。我知你寻亲心切,但很多事都不能强求,顺其自然兴许真有一日能遇见。”
谢知彰望着沈隽意冷凝的脸色,眼神有片刻的恍惚,他
心中倍感失落,但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道,“虽然很遗憾,但是我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不知阿隽可愿意随我回谢家?我谢家满门都愿意认下你,为我小叔叔的义子。今后,你我依旧是兄弟!”
宁老太太挑眉。
谢家掌管朝廷西南边境驻军,谢家军之名更是威名远播,更不用说谢家乃是开国功臣,只要不是反叛等不可饶恕的罪过,爵位基本是世袭罔替。
谢家在京都耕耘多年,但凡沈隽意点个头,今后仕途定是一片坦然!
出乎意料的是,沈隽意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不愿意。”
谢知彰一噎,显然没料到沈隽意这般执拗,他试图以利相诱。
“为何?我谢家满门忠烈,世代为将,虽说是武将之家,但你若是想走文臣路子,我们亦可给你寻路子”
“不必。”沈隽意截断他的话,抬起头,冷冷淡淡地望着他,“我读书科考是想不负多年寒窗,想为官为臣是想为百姓请命谋福祉,而非是为满足自己一举登高的私欲。”
“我很感谢谢公子的好意,但这并非我所求。我想凭借自身能力本事去争取,而非以卑鄙手段走偏门,这对任何人都不公平。”
谢知彰仿佛被凌空甩了一耳刮,脸颊火辣辣的疼。
沈隽意言辞坦荡,倒衬得他是个汲汲营营的小人。
谢知彰发现他还真是油盐不进。
好像从初见开始,沈隽意就对他没有好脸色,谢知彰从没遇
到过这么邪门的事。
一时无语。
半晌方挤出一句:“为什么?”
“无功不受禄。”
沈隽意干净利落的回完,也没与他过多掰扯,扶着气狠了的李玉珠回房,姜映梨则是去打了盆水送进去。
谢知彰离开前,宁老太太悠悠哉哉的跟在后头,他打发了凌昭昭和亲卫去前头,这才转身看向宁老太太。
“我竟是不知您在此,所以先前阿微从柳城回京后,诸多行为都有些怪异,莫非是”
“他还没从牢里出来?”宁老太太问。
谢知彰惊讶,旋即像是想到什么,压低嗓门,“您见过景王?”
宁老太太:“是你家阿微嘴巴不严,告诉了萧疏隐。”
谢知彰心中一时颇为不是滋味,“他竟是告诉小侯爷,都不曾告诉我。”
“他是为了你好。”宁老太太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该知道,他就是改名,骨子里依旧流着谢家的血。”
闻言,谢知彰苦涩笑道,“自从那年暴雨归来,阿微就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他了。偏生,他什么都不肯讲他是我的兄弟,我自是什么都信他。可京中”
他闭了闭眼,调整好神色,重新睁开眼时,又是俊朗英挺的谢小公爷:“您这是发生了何事?可有需要我能帮忙的?”
“帮我?”宁老太太嗤笑,然后慢慢肃容,沉声问道:“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谢知彰抿唇,垂下了眼眸,喉间发
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