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袖哪怕已经见过开肠破肚,依旧有些难以承受这种血腥场面,但她比胡掌柜适应得更快,治愈病人的想法占了上风后,很快就陷入全神贯注中。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时间才过了不到两盏茶功夫。
温袖眼睁睁看着姜映梨把暴露的器官重新消毒归位,然后再手指翻飞,缝合完毕,甚至还打了个漂亮的手术结。
这是不管看多少遍,都觉得出神入化的技术。
姜映梨目光从清创干净的伤口,落到对方的胸口,上面遍布着交错的伤痕,有深有浅,痕迹不一。
上一个伤痕这般多的当属大黑豚了,
姜映梨若有所思的摘下手套,侧目对温袖道,“给他把伤口简单覆盖包扎下。”
温袖颔首。
门甫一打开,大汉就迎了上来,他紧张地往里面张望,“大哥,我大哥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在休息。”姜映梨回道。
闻言,大汉不由松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旋即又觉得不对劲,“我大哥肚子上那么大个口子,连肠子都他真的能没事?”
温袖刚好出来,对姜映梨颇为推崇,自然不愿意听到旁人对姜映梨的质疑。
在她看来,姜映梨技术高明,是她平生见过外科之最,连开膛剖肚取孩子都能做到,何况只是个缝合个小伤口。
“这不过是小场面。莫说是开肠,就是断肢重续,我家东家都手到擒来。”
上回她可是亲眼瞧见姜映梨将个小孩切断
的小指头给接好的。
姜映梨:“开肠就算了,切盲肠还差不多。”
大汉愕然,上下打量着姜映梨,略显狐疑。
但他倒没再此时多言,而是又问道:“我大哥何时能醒来?”
“估摸着要两个来时辰。你们若是不急,且先去县衙报官,将事情好生的讲一讲。朱大人定会给你们个交代的!”
旁边衙役也守在一侧,见此连忙道:“是是是,我们大人上回还提起说周边盗匪太过嚣张,一直没空出手去处置。这回也好有个理由”
闻言,大汉脸色略有些尴尬,挠着头,含含糊糊道,“我得先跟大哥商量下”
“报官有何商量的?你不是许多兄弟都受了重伤嘛,镖也丢了,那就更该早些去,晚了怕是东西都叫劫匪搬走了,没了痕迹后头就不利于调查。”
衙役一本正经地说完,就将对方拉走了。
那大汉挣又挣脱不开,只能边回头边恼火地离开。
温袖觑了眼,嘀咕道:“他这模样,仿佛里面躺着的不是他兄弟,而是他爹一般。”
姜映梨笑了笑,扭头问道:“现在缝合练得如何了?我看你适应得也挺好。”
就如当初所言,温袖入药堂本就是冲着姜映梨的医术来的,她也不吝赐教,从基本的外科伤口开始教起。
温袖最近就在学缝合。
而学医最起码要克服的就是对血对可怖伤口的恐惧。
先前胡大夫可是每每看到伤就呕吐不止,姜映梨后
头都不好折腾他了。
见姜映梨问起,温袖眼眸一弯,“正要叫你瞧瞧我的成果。”
她领着姜映梨去后院,地上有一地花花绿绿的鸡毛,然后是一只活蹦乱跳光胸脯的鸡。
温袖挽起衣袖,轻而易举地将鸡抓了过来,指着它胸口齐整的缝合线道,“你看,先开刀再缝合,如何?”
姜映梨本生是让她在猪皮上进行基本缝合练习,温袖有些成果后,就想用些活物试试手。
所以,就选择买了两只鸡。
姜映梨望着鸡胸处细密的针脚,颔首道,“不错。下次要是有需要缝合的小伤口,你可试试看了,积累些手感,长此以往,今后也能做手术,届时我再教你些别的。”
温袖眼眸闪亮,连连点头,“是。”
“对了,上回您问的内经医书,我已经给家中一位兄长去了信,不出意外他会誊抄一本送来。”
姜映梨是系统学过西医,虽然她爷爷是中医,从小耳濡目染,但在如今医学自有它不同的呈现,所以姜映梨也很想进一步学习下。
但当今医书珍贵,技艺难求,好在遇上的是温袖,家中藏书颇丰。
而姜映梨愿意倾囊相授,温袖自然也投桃报李。
两人算是各种意义上的相互学习。
那青年男子是掐着点醒来的,彼时药堂一伙都在叫了外食,是附近苍蝇馆子里的菜肴,主打便宜分量足,几人吃得很是欢快。
姜映梨简单吃了些,又啃了个桃子,在药堂里
溜达消食,就听到内室传来的动静。
她撩起帘子入内,就见男子已然醒来,他眼中的顷刻间散去后,立刻浮起警惕。
他觑见陌生的环境,第一时间想爬起,结果被胸口的疼痛刺激得往后倒。
然后,他仿佛听到了一道天籁之声,一只柔软的手扶住他的肩背:“别乱动。”
周羡一惊,扭头就对上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一双明媚的眼眸仿似趁着万千星芒,垂落到他跟前的发丝盈着淡淡的桃子清香。
声音如金玉相击,泠泠响起,“你是再找你的兄弟吗?他们去县衙报官了,暂时未归”
周羡本来晕晕乎乎,听到“报官”二字,骤然清醒,神色一凝,“报官?什么时候去的?不行,我得去唔”
他刚要翻身下床,动作蓦地一僵,饶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耐不住伤口的疼。
姜映梨没想到对方这般莽撞,蹙眉摁住他,“别动。你这伤口才缝合好,内里器官都不曾正常归位,你这样胡乱动弹,还想不想好了?”
“他们”周羡额角都是细密冷汗,眼眸里已在计量着此次的危机。
话音未落,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响动声,是那几个人回来了。
去时雄赳赳气昂昂,回来时个个头重脚轻,面色发虚。
姜映梨探头喊道,“你们大哥醒了。”
喊了一句后,她总觉得这称呼哪里怪怪的!
闻言,几人霎时如猫见了猫薄荷,一扫疲倦,眼眸闪亮地
挤了进来。
姜映梨简单嘱咐两句,“让你们大哥躺好养伤,别再折腾了。我去拿药!”
“是是是,谢谢大夫。”大汉一扫方才的态度,欢喜地颔首道了谢,等到姜映梨离开,他转头望来刚要跟周羡说话,就见对方目光落在姜映梨娉娉婷婷的背影上。
大汉解释道:“大哥,你别看这小娘们娇娇柔柔的,你胸口那伤太大,当时血吱哇乱流,都成半个血人了。我们几个兄弟都吓着了,她居然眼也不眨,直接将我们赶出去,给你治病了。”
“嘿嘿,这娘们胆子大的很咧!换成旁的娘们怕是都吓得鬼哭狼嚎了!”
说到这,他挠了挠头,“老大,你感觉怎么样?”
周羡若有所思,抬手摁住胸口的布条,伤口处不见鲜血再渗出。
昏迷前的事,他还是有印象的,当时那把刀几乎将他劈成两半,若非他后仰卸掉了一部分力,当即就是个死人了。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不少哭声,伤口处的剧痛伴随着高热烧得他无法醒转,直到刚才脑子方恍然清明。
“你去县衙作甚?”周羡不答反问。
他的视线在大汉身上逡巡,“你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大汉一噎,似是想起不好的回忆,垂头丧气道:“这衣服质量好,我就给扒下来了。而且,不是老大你说的嘛,进城不能穿得如从前那般,总得有个身份嘛!”
“我就跟县衙的撒谎,说咱们是振威镖局的
人,押镖遇上了劫匪,老大你为护镖伤势过重。不然,这里的大夫哪里肯轻易给我们看伤。”
“结果没想到倒霉得很,这医馆竟有官差守着。我当时心里急得慌,就说秃噜嘴了,没成想那官差较真,非要拉着我们去报官。”
“方才翻来覆去的问些乱七八糟的,我们兄弟几个差点没交代在那里。”
讲到这,他心有余悸。
以往这种动脑子的活计是轮不到他的,鬼知道他在县衙是如何搜刮空肠子才想出那些言辞搪塞的。
周羡凝眉:“他们起疑没有?”
大汉歪头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周羡不耐烦。
大汉欲哭无泪,“我,我不知道啊!老大,你是知道我的,脑子笨,嘴巴也笨,我,我就根据以往你扯着忽悠别人的那些词说的”
周羡:“”
他闭了闭眼,刚要动身体,然后又是一僵。
大汉:“大哥,大夫让你别乱动。”
“我知道。”周羡咬牙,忍着疼,重新闭了闭眼,“林阿三,附耳过来。”
大汉林阿三不明就里,胜在听话,凑到周羡脑袋边,连连点头:“是好,我这就去”
打发走林阿三,其他几人也跟着散出去,周羡重新躺回被褥,身下的被子柔软,被褥撒发着被太阳晒过的融融暖意,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味,以及几不可闻的桃子清香。
他突兀地扯起唇角,噗嗤笑了声。
笑容邪肆。
来送药的是胡菘蓝,周羡一愣,“怎么是你来送药?方才那个小娘女的呢?”
胡菘蓝板着小脸,“我们东家有其他病人。嘱咐我盯着你用药,你快些!”
周羡觑着小小的木制托盘放着的杯盏和几颗圆润的雪白丸子,修长的手捻起,似笑非笑:“这是什么?”
“止痛药和消炎药。”胡菘蓝一板一眼地回道。
周羡极少看到这样认真回话的小孩童,颇觉有趣:“你们这里不开中药?就这样小小的丸子,有这等奇效?”
胡菘蓝不悦,“东家开的药自是最好的。要不是你伤势过重,东家担心你疼过头,才不会将这样珍贵的药给你。”
闻言,周羡骤然笑了起来,他抬手以尾指划过脸颊,飘飘然道:“你家东家这般关心我啊”
胡菘蓝古怪地望着他,“你吃不吃?”
他家东家心肠善良,医者仁心,自是对病人关怀备至。
“吃。”
周羡心情大好,眉眼漾出几抹邪气,当即将药丸弹入口中,品出些许苦涩味道,连水都省了。
胡菘蓝抿唇出去跟姜映梨汇报,姜映梨刚看完一位小童,见他神色古怪,不由探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怎么了?是累了吗?”
胡菘蓝拿头拱了拱她的手,以示回应,摇了摇头,旋即他舔了舔唇角,小声道:“东家,那位公子有些奇怪。”
姜映梨扬眉,也跟着他小声问道,“哪里奇怪?”
她素来不会忽
略小孩子的感受,也乐于配合,所以胡菘蓝兄弟都很是喜欢她。
胡菘蓝形容不上来,他歪着小脑袋想了许久:“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他、他的眼神看起来怪怪的,整个人也很奇怪”
年幼的他想不出贴切的形容词,只能以主观的感受作为判断,“就看着不像是个好人。”
姜映梨微微弯了弯眉眼,“好,我记住了。我会注意的!那你先去休息会儿,晚些还有得忙。”
胡菘蓝被打发走,他走了几步,才恍然想起一个形容词。
那个人像是头狼,而且还是那种蓄势待发的野狼,眼神里闪烁的都是侵略的光芒。
特别是他提起姜东家时,那目光更加肆意。
他扭头想重新再说一遍,就见姜映梨跟前又坐下了一位病人,他只能悻悻然地作罢,想着下回定要提醒东家。
那个人肯定不怀好意!
姜映梨并没有功夫多关注周羡,至于周羡他伤势严重,就留在医馆养伤,医馆后面的院子是给胡菘蓝兄弟住的,偶尔忙不过来,孟桥也会留下。
但大多数时候,他放心不下家中幼妹,都会选择回家。
沈隽意两人下学回来时,就见姜映梨在盘账,桌上账本被翻开,手指灵活拨弄,算盘噼里啪啦作响,很快就得出一个数,她持笔落下。
姜青檀探头:“哇,姐姐你什么时候算学这般好了?这算盘打得都快赶上我们夫子了。这又是什么字,怎生从瞧
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