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乡绅抹了把脸,咬紧后槽牙,蓦地一撩起衣袍,就弯下腰,曲起膝盖,就要下跪。
胡掌柜都被他这豁出去的架势吓到了,连忙眼疾手快扶住他,“谢乡绅你这是做什么?”
“恳请姜大夫伸以援手,救我儿性命。若是我儿能平安无事,我谢广庸今后但凭驱策,绝无二话。”
谢乡绅垂下头,郑重其事道。
姜映梨没想到谢乡绅竟是出乎意料的能屈能伸,余下推拒的话就不好再说。
毕竟这本就是她自己谋算的结果,就如谢广庸所言,本就为沈家名声和抹消恩情,眼下既是铺就康庄大道,她断不会再拒绝台阶。
眼看胡掌柜都拦不住人下跪的举措,她见好就收,眉目舒展,上前一步,稳稳当当地扶住谢广庸的胳膊。
“谢乡绅不必如此。只是,治病救人,断没有打包票的,我得先见过令郎再言其他。”
“自然,自然。”
谢乡绅见她应承,顿时喜笑颜开。
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缓解儿子片刻的痛苦,也是好的。
而且,连胡掌柜都对姜映梨推崇,可见其是有些本事的,兴许
虽然觉得有些异想天开,但谢乡绅实是无路可走了,不然也不至于这般放低身段。
姜映梨让他们等候片刻,回屋跟宁老太太几人说明情况,就提着小背篓出去。
宁老太太扬了扬眉,只简单提了句:“多注意些。”
姜映梨明白她的意思,颔首应着。
谢家坐落在槐花镇
的中心地段,宅邸辽阔,屋舍清幽,院内兰草芬芳,颇有江南水乡的韵味。
几人刚进宅院,就碰见在游廊下眼眶通红,绢帕拭泪的谢婉韵。
“爹爹,哥哥他她,她怎么在这?”
瞧见谢广庸回来,谢婉韵上前刚想诉说病情,眼角余光就觑见跟在他身侧的姜映梨,话语霎时就被吞回了喉咙。
实是前几日跟姜映梨对峙,落了下乘,现在她对其就有些本能的抗拒。
谢广庸蹙眉,“你在这干什么?阿绍今日情况如何?”
“哥哥疼痛不止,娘正命人去请大夫,我,我想着去后院祠堂给老祖宗们上香,恳请他们庇护哥哥。”说到这个,谢婉韵也顾不得跟姜映梨置气,泪水涟涟。
她很清楚,若是哥哥一旦有个万一,她如今又声名狼藉,很可能再也无法寻到如意郎君。
届时父母在尚且好,不然偌大家财定是会被亲眷如狼似虎的刮分掉。
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不然她也不至于放低身段去沈家谋取生路。
谢广庸看他们兄妹关系融洽,心中是既欣慰又难受,他摆了摆手,“你且去吧!姜大夫,这边请。”
哪怕现在焦急万分,谢广庸此时对着姜映梨也是倍有耐心的。
姜映梨越过谢婉韵,随着谢乡绅快步往里走,胡掌柜提着药箱,好奇地觑了眼谢小姐,紧随其后。
谢婉韵咬着唇角,到底没跟上去,乖乖听话地转身往后宅去。
她哥哥的病情有些
难以启齿,她身为女子自是不好前去,只能略尽绵薄,恳求庇荫。
谢夫人见下人端着尿壶出来,眼眸一热,摆了摆手,下人拱手往外退去。
“等等。我看看。”
谢夫人一愣,扭头望去,就见姜映梨毫无顾忌地掀开尿壶盖,胡掌柜跟着探头打量。
“这、这是血尿啊!”
胡掌柜惊愕出声。
一般人吐血和尿血都是极为严重的病情了,难怪谢乡绅这般神色,想来这谢公子
“老爷。”谢夫人迎上来,警惕地瞪着姜映梨。
谢广庸制止了谢夫人余下的话,紧张地看着姜映梨,“姜大夫,我儿就在屋内,是否先诊脉?”
姜映梨收回手,用消毒纸巾简单擦了擦,“令郎尿血多久了?”
“半月有余。先前颜色尚浅,就近来开始呈血色”
姜映梨颔首,并没有再多问,“我先看看令郎。”
谢广庸连忙把人迎进去。
谢夫人心中疑惑,也急忙跟上。
谢公子玉面红唇,生得与谢婉韵极像,想来是随了谢夫人的秀丽长相,此时他半侧躺着,面色蜡黄如纸,眼下青黑,仿似鬼怪临世。
“父亲”
听到动静,他刚想撑起身体,就被谢广庸制止,见儿子这般模样,他悲从中来,却又强自忍住,小声宽慰道:“我儿莫动。这是我新请来的大夫,医术高超,且容她诊脉探案,定是能把你治好的。”
谢元绍觑着姜映梨艳丽的容色,微微呼了口气。
不是
请来相看的就好。
近来爹娘生怕他半路去了,想以此留个后,没少介绍姑娘,从开始挑拣的门第相当的淑女,到而今乡间农女,真的是应有尽有。
只是,他伤了身,也知道自己恐怕时日无多,不想耽搁人家姑娘,素来都是拒绝的。
旋即,他注意到姜映梨挽着的未婚发髻,心又隐隐吊起。
他爹娘该不会是找了个女医,想一举两得吧?
姜映梨不知他的满怀心思,她打量着谢元绍的面色,淡淡道:“手。”
谢元绍浑身没气力,好在贴身小厮很有眼力,挽起他的衣袖搁在药枕上,又仔细地给其腰背后垫上柔软的枕头。
姜映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脉搏,眉头微一扬,片刻后,她收回手,示意胡掌柜也试试。
胡掌柜面色严肃地上前。
“肾阴不足,实沉偏弦,沉细无力恐是”胡掌柜小心看着谢乡绅等人的面色,斟酌言辞:“子嗣有碍,寿数亦”
话语未落,谢夫人就捂脸偏头哭泣,谢广庸亦是面色凄然。
倒是谢元绍神色如常,苍白的唇略略弯起,小声道:“娘,您别哭。是孩儿无能,断了家中香火,愧对祖宗爹,今后您可过继小叔家的小弟,有他在,亦可不坠我谢家名声,也可替小妹今后撑腰。”
他这安排后事的架势,就令谢广庸心中苦涩难当,他虎目含泪,看向姜映梨,“姜大夫,我儿胎中便有些不足,这些
年我遵循医嘱,以上好的汤药养护。”
“没成想去岁年末,他出行受了伤,回来后这身体就愈发不好,从月前就开始尿血,不只是这槐花镇的大夫,便是燕北城和柳城的大夫我都亦请过”
说到这,谢广庸痛苦道,“人人都道命数如此。但我已过不惑之年,实是无法接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谢夫人心中悲恸,忍不住滚滚落泪,痛心道:“我儿啊你是要生生挖走我的心啊!天爷啊,便是拿走我的命即可,何必要带走我儿”
胡掌柜也被这氛围感染,不禁叹了口气。
这世上最无奈的莫过于生离死别了!
姜映梨正在思索,贸贸然被哭声惊到,倍感无语地揉了揉耳朵:“这人还没死呐!吵的头疼。”
胡掌柜跟她合作许久,自是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这也能治?”
“确认病灶,对症下药,自是可能。”姜映梨问谢元绍,“谢公子可有腰背腹痛,寒战发热,烦躁恶心,尿频疼痛?”
“有。”
姜映梨起身,在腰背后叩了叩,掌下肌肉骤然紧缩。
“此处可疼?”
“疼。”谢公子脸色惨白,强忍回道。
“伤在何处?”姜映梨转而又问起伤势。
谢元绍迟疑,“这”
“医者眼中无男女,谢公子尽管展示便是,也需得有个判断。”
谢广庸也连忙催促,“阿绍莫要耽搁,挽起衣服叫姜大夫瞧瞧。”
小厮连忙撩起谢元绍的
衣服,露出了腰间的伤处。
伤口结疤呈现红肉,但皮肤处隐见血疹。
姜映梨若有所思。
“姜大夫?”谢广庸紧张道,“我儿这情况很严重否?他当时这伤势足足养了月余,才勉强结疤。大夫说他是胎中不足,这才导致伤势好得艰难。”
姜映梨回神,“令公子体质虚弱,免疫力低下,这是难免的。不过运气挺好,避开了重要器官,也没有感染败血只是,若是没错的话,令公子是肾结石。”
“肾、肾结石?”谢广庸一愣。
谢元绍则是根据字面意思推测,“我肾里有石头?为何?我往日里不曾吃过石头下腹,上回受伤也清理干净了伤口”
他百思不得其解。
“肾结石可不是外界进去的石头,是本身因为各种因素产生的。”姜映梨简单解释道,“谢公子自小体弱,又常用药,导致本身代谢异常,这回又受伤导致肾炎,自是来势汹汹。”
“那,那姜大夫的意思是,我儿有救?”谢广庸小心地问道。
“这不算什么大病,只要把石头排出体内即可。”姜映梨淡淡道,“我开两贴药,谢公子照着吃几日。”
本来最好的办法是做彩超,但条件不允许,她只能开些药消炎治疗为主。
谢广庸闻言,当即叫人去铺纸磨墨。
姜映梨写了一个利尿方子,又从空间里配了双氯芬酸钠和碳酸氢钠片等药片,用纸张包好。
“每日吃一纸包,然后记住
饮食清淡,多喝水多运动。每日里多注意尿壶,看看是否有尿石和尿砂,要是排出来了就与我说,我再换个方子。”
“是。”
谢广庸和谢夫人当即认真记下,谢夫人更是立刻让下人去抓药,然后还命人去备下席面招待。
姜映梨摆了摆手,“这些都不必麻烦。只要谢公子平安无事,我们两家的恩怨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完,她也没多留,带着胡掌柜就离开了谢家府邸。
胡掌柜全程都很安静,待得离开后,他才忍不住出声,“谢公子真的能好?这谢公子先天不足,往日里多少好药养着,死活都无用,他那身体就跟个漏斗一般,多好的东西都留不住的。”
“所以谢公子那么简单的伤势,就是再好的金疮药都难养。不过,瞧了他的脉象,我倒是能理解,为何谢家着急嫁女娶媳了。”
“这谢家偌大家业,若是不留个继承人,待得谢乡绅百年后,怕是都得被亲眷吞了去不可。”
姜映梨斜睨着他:“胡掌柜,你近来是改行去润笔写书了吗?不然,何至于对这后宅家珍八卦这般感兴趣?”
胡掌柜一噎,“我这、这不是因为谢家与你干系深嘛!就好奇地多打听了些。”
“说起来,我刚才看谢夫人欲言又止的,恐怕是想问你子嗣之事”
这大户人家最紧要的可不就是香火传承。
姜映梨:“”
“我有些饿了。胡掌柜,我请你吃胡饼吧,
听说镇上新开了家胡饼铺子,且去尝尝。”
谢夫人拿着那药包,打开后见得里面圆润不曾见过的胶囊药丸,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老爷,那姓姜的当真可靠吗?这药怎么还奇奇怪怪的”
刚才碍于谢广庸的面子,心中又担心儿子,她是半句废话都没多讲。
眼下得了药方和药,再想起姜映梨的话语,她这心里就没底。
“而且,我从没听过肾脏里有结石,多少大夫咱们都看过,都不曾讲过这茬她那话真的可信吗?”
谢广庸倒是有些别的想法,“胡家药铺的确治了不少病人,此次也是胡掌柜给拉的线。胡掌柜在槐花镇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会骗人。”
“而且,我看那胡掌柜对其颇为推崇恭敬我也打听过,姜映梨在柳城颇有些名气,连县令对其另眼相看,总不至于为前头的龌龊害人。”
“再来,阿绍都成这般模样了,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好药,都不顶用。这姜映梨虽说话古怪,给的药也有些不符常理”
“但兴许这就是她的行医作风。”
顿了顿,他继续道,“姜映梨与沈家为一体,如今她需要施恩来替沈隽意博名声,现在正是沈隽意要紧时刻,她自是不能做手脚的,做那等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
谢夫人颇觉有理,“那我就给阿绍吃的。”
得了谢广庸的准话,谢夫人便嘱咐人端了热茶来,亲自喂儿
子吃下,之后几日更是日日盯着情况,很快就得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