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朱符游骤然站起,肃容追问:“此话可当真?你何以看出的?对方有多少人数?”
他一着急,接连问了数个问题,显然颇为焦心在意。
“我无法给与确切的消息。只是略有怀疑,当时他们将人送来时,县衙里的官差也有与他们打过交道,应该有他们的路引和身贴的,顺藤摸瓜,应该更能确认。”
“至于原因我虽没跟镖局之人打过交道,但那伙人身上的气质瞧着颇有些匪气,兴许是我比较敏感,更详细的肯定需要大人去判断。”
姜映梨将问题一一回答。
她本以为说出是自己的猜测,朱符游应该不会太在意,没成想,他态度却很是端正,当下就召了当日接触过那些人的衙役进来。
面对问询,衙役们面面相觑,最后被推出来的是王明。
王明才办完差事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着急慌忙地喊到朱符游跟前。
“大人,我当时被交了其他差事,记录身贴的事都由县丞手下的刘华来统辖管理的”
最后一溜溜地找人,交上来的记录本却是空白。
朱符游:“”
“这是怎么回事?既是受伤报案,就该用心对待。你们倒是好,玩忽职守,直接将人打发了是吧?长此以往,县衙是不是既该撤掉了?”
“尽管让百姓去斗殴解决了?”
姜映梨看了眼,的确觉得离谱。
刘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禀大人,不是我偷懒,是因为那
威远镖局的人,就露了个身贴,然后在王衙役离开后,他们就说黑山贼盘桓多年,势力颇大,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遭难,但就算报官也并无作用。”
“所以,所以他们又把身贴拿回去了。我这,我这自然就不好记了”
俗话说,民不举官不究。
林阿三等人回撤举报,自然就无需留有记录。
刘华身为官役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竟也一直不曾报上来,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朱符游气得咬牙,“去找找可有他们入城的记录,现在速度,马上!”
本来入城是无需身贴记录的,但前不久才发生过痢疾,以防万一,朱符游就增加了这一项工作,虽然让本就短缺的人手更加忙碌,好在如今却是派上了用场。
很快,自知有错的刘华飞快骑马去城门口取了记录簿,送到了朱符游跟前。
朱符游飞快翻看,很快就找到了记录,看着上面记录的人名,他又让人去取了威远镖局的身贴薄子,一一核对。
“名字倒是不曾有错”
王明也好奇地探头跟着一起看,半晌,他指着最后的名字,“这关大虎乃是威远镖局的三当家,我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生得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颇有游侠厉重之风。”
姜映梨迟疑了下,主动道:“那日送来的伤者姓关,叫做周羡,剑眉星目,唇若涂脂,旁者都唤他大哥。倒是有位跟王大哥说的长
相有几分相似,乃是周羡的下属,大家都唤他林阿三。”
闻言,朱符游又仔细查看了下记录簿,严肃道:“这身贴记录上不曾有人姓林和周”
瞬间,众人不由对视了一眼,眼底浮现了凝重,以及尴尬。
本朝管理身贴很是严格,但就算如此也不乏买卖身贴的黑色生意。有些犯了大罪或者是逃难之人,为有个清白身份,去买早逝或者伪造的身贴者,也不在少数。
虽然查出来都会被关押判罪,却也是屡教不改的。
朱符游脸色有些难看,但在他的管辖下出现这种情况,他也倍觉尴尬。
他知道姜映梨跟不少贵人府邸关系匪浅,如今只想着遮掩一二,以免叫人觉得他也玩忽职守。
他咳嗽一声,勉强道:“如今看来,这几人的身份定是有问题。便不是黑山贼,但以他人身贴入城,定是有隐情,现在,王明,你带人去将人捉拿归案。”
“待得抓了人,咱们细细审问,若只是身贴之罪,供出贩卖之人可以减刑,若是”
若是黑山贼,对于他们而言,可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现在柳城就需要一件喜事来振奋士气。
王明容色一肃,当即拱手应和。
姜映梨在这时却忍不住提醒道:“大人,若是他们真是黑山贼,这次那周羡受伤如此之重,想来定是见血杀人了。他们俱是些亡命之徒,而今周羡又身康体健了,恐怕只有王明大哥几人,难以将人
拿下。”
“特别是,他们有十几号人,若是想鱼死网破,怕是”
她点到即止,朱符游却瞬间明白过来。
“贤侄女说得对。贸然对上,以县衙区区十数人,怕是难以与他们对抗。既然他们入了柳城,咱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来个人数上镇压”说到这,他立刻就招呼道:“王明,你们去给城郊的谢三公子带信,让他即刻带兵入城,捉拿匪寇。”
王明颔首应声,当即就带了一名衙役出城。
朱符游又安排人去看着城门,再去调集人手盯着林阿三一行。
姜映梨蹙眉:“大人,动静会不会显得太大?我怕他们会早有觉察”
朱符游倍觉有理,又让衙役们换了衣装,小心行事。
顿了顿,他又道:“姜侄女,你就先别回去,免得被误伤。刚好我夫人说秋宜前两日还在念叨着你,你且去看看她,说说话也好。至于你医馆里的人”
“我已经让他们今日早些关门,晚些我带他们去团建。不然若是贸然让他们退却,恐引起警觉,令人逃跑。”姜映梨回道。
朱符游满意极了,“不错。”
周羡总觉得今日眼皮跳得格外快,心口也有些发慌,医馆里的氛围倒是一如既往,真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也就是大家似乎瞧着都格外开心。
他挑了个机会,若无其事地问那位叫胡商枝的小药童,他脾气比胡菘蓝好许多,往日里行事也认真
负责。
“胡小哥,怎么瞧着你们今日这般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胡商枝忍不住弯了弯眉眼,笑道:“师傅说,这阵子我们太辛苦了,要邀我们去瓦舍里游玩吃喝。我来柳城这般久,还不曾出去玩耍看戏,就有些欢喜过头了。”
闻言,周羡挑眉,“免费的东西总是叫人欢欣的。你们东家倒是知道张弛有度的使唤人”
胡商枝不爱听人讲自家师傅的坏话,反驳道:“明明是师傅会体恤人,怎生到你嘴里,反倒成了我师傅好心办坏事了。你且去外头打听打听,这柳城哪家的医馆有我们盈泰堂便宜利民的”
说完,他也不跟周羡继续吵闹,抿唇转身跑开了。
他本是被推来问周羡是要继续住下,还是也出去,结果三两句就被周羡给得罪了,故而余下的话就忘记说了。
周羡并不恼,他抬手捏着下巴,又觑了眼不远处的水更漏。
这事情未免太赶巧了!
不过,这样也好。
周羡很快又心安理得地躺下,双手交叉,搁浅在脑后,又翘起二郎腿,嘴里吹出清幽的口哨。
暮色渐垂,外间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以及压低的交谈声惊醒了周羡,他鹞子翻身,骤然而起,药堂已经关了门,屋内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从门缝里透进来的浅淡光芒。
他毫不在意的在药堂里转了一圈,然后就若无其事去推后院的门。
第一下没推动。
他眯了眯眼,就觑
见一道小小的铜锁挂在小巧的门把上。
“啧。”
周羡抬手,狠狠一扭,轻而易举地将门把扯落,然后抬脚踹开门扉。
门撞到侧面,在暮色里撞击出响亮的声响,他挑眉,将后院一览无余,然后视线就落在院墙上。
这点高度,对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让他不高兴的是上面插着的碎瓷片。
这让他不得不进屋里拿了他睡了数日的被褥来搭着,然后借力跳上去,再一个鲤鱼翻身,矫健地跳下了院墙,逃离了那三十七两的债务。
外间清新的空气,让周羡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活动了下筋骨,发出啪啪啪的声响,他伸了个懒腰。
“果然,还是这样适合老子。躺了这般久,骨头都快躺退化了!”
循着林阿三早上透给他的路线,很快就找到了不远处的民居,按照约定的敲了两长一短的暗号。
林阿三迅速打开门,见到他的身影,惊喜道:“大哥,你出来了。快,进屋,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妥当了。还把小方他们都派出去了,对了,大哥你还没吃东西吧?”
“我们买了两只烤鸭,你还真别说,这柳城酒楼的烤鸭就是跟旁的地方不同,皮脆得很呢!一口一个嘎嘣脆。”
周羡在外面四处张望了片刻,才随着他进了院子。
林阿三笑道:“大哥,你那么谨慎作甚?我们来的那天就把周围打探了一遍,都是普通小老百姓,那些男人大腿都没我大腿粗呢
!不妨事的。来,快尝尝,大哥这阵子真的是辛苦极了!”
院子里还站了好几个高大汉子,见到周羡进来,都纷纷低首拱手行礼,配合着说道:“可不是,我看大哥都清减了不少,是吃了大罪啊!”
“来,大哥快补补,这鸭腿最是香了。”一人扯下肥嫩的鸭腿,讨好地送上来。
周羡也不推拒,啃了口香喷喷的鸭腿,抬脚踹着林阿三,面色严肃道,“在外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不然,你们这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赶紧的,收拾东西,我让你们买的马都准备好没?”
“准备好了,每个兄弟都一匹,都是挑着上好的。”
周羡不悦:“不是让至少准备两匹吗?”
林阿三摸了摸隐隐作疼的腚,肉疼道:“实在是没钱了大哥,上回抢的货虽多,但咱们下山本就没带多少银子。这吃住都去了不少,这马匹最是昂贵,官府还管得严,我们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买到的”
“是啊,若不是我们去劫富济贫,连马火油的钱都凑不齐”
也是因为如此,周羡才选择了逃单。
看着众人垂眉顺眼的可怜模样,周羡颇为无语,“吃住哪里花得了那么多?我说你们该不会是去喝花酒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应声。
周羡将鸭腿一丢,抬手就一人一个耳刮子,恼道:“好好好,感情爷在里面死去活来,你们还闲不住去享受了!也不瞧瞧你们这模样,
到处现,生怕别人认不出你们的长相是不是?”
他都怕这群蠢货引来官府的人!
“大哥我们很小心了,而且就跟您教的那样,我们说话很小心很文雅了”林阿三小心翼翼道。
周羡:“你看看你跟文雅沾边吗?”
林阿三捂着脸,委委屈屈道:“长相都是爹妈给的,我们再这么长,也不如大哥您长得好看啊!人家姑娘见了您,都是倒贴钱往上凑的,哪像我们五大三粗没人爱”
周羡:“”
一个巴掌还是轻了!
他还待再骂两句,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他住了口,侧耳在外聆听半晌,面色骤然一变。
“这情况持续多久了?”
“啊,不是出生就开始的吗?”
周羡额角青筋蹦现,咬牙忍住,压低嗓门道,“蠢货,你们难道都没发现,外面除了街口的那条大黄狗,都没其他人走动的声音吗?”
“是从何时起的?还有这条街住了几户人家?都是哪几户?”
开始时他是从街尾转进来的,这房子本就是在尾部,故而也没碰见过人,初始也不曾细究,但跟几人聊了几句后,他才恍然发觉出不对劲。
按理说,现在就该是各家吃晚食的时刻,不说饭食香,也不该这般安静才对。
总不能从街头到街尾都没人家有孩子吧?
闻言,林阿三出走的脑子终于回归,他皱着眉头,“咱们隔壁是没住人的,但斜对面住的是一家七口,算是三代同堂
。但今天正午时,我回来撞见人,他们提了嘴说是岳丈过生辰,全家去庆贺。”
“那其他户呢?都有岳父寿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