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姥爷的师兄

隔天上午,我和这位张启明见了面。

他大概50多岁,身材瘦高,穿了一件绸缎面料的宽袖现代汉服,上面刺绣着两只白鹤,很有那种仙风道骨的感觉。虽然鬓角已经有了银丝,但他说话的声音却显得非常年轻,以至于在通电话的时候我以为他和我岁数差不多。

我俩简单聊了几句,中午便一起坐飞机前往宁省。

昨晚,我已经在网上查过了宁省殡葬协会的资料,确认了协会长叫张万年,还从网上找到一些张万年的照片。

在照片里我也看见过张启明,只是名字和人对不上,上午见面之后我一眼便认出了他,自然对他的身份不会有所怀疑。

经过了不到两小时的飞行,我们到了宁省阳市,一出机场便有专车来接,然后一路顺畅地将我送到了市郊的一座大山脚下。

张启明向我介绍说:“这里叫乡盘山,是阳市的天然氧吧,山上是冰雪世界,冬天过来可以滑雪,夏天这里也不热,是个不错的度假选择。”

他的话并不是吹嘘,这里的山色确实优美,蓝天碧水在远处连成一片,路边的绿树慵懒地伸展着枝干,在马路中央交汇成一个巨大的凉棚,阳光穿过树叶在路上投下一片斑驳,只是行驶在路中都会让人感到舒服惬意。

很快,车子停在了一栋被青山环抱的别墅跟前。

这个环境看得我眼前一亮,不只是周围风光秀美,风水也是一绝,张万年果然不愧是姥爷的师兄。

我跟着张吴启明进到了别墅前厅。

别墅的层高目测得有近十米,清一色的中式装潢让我感觉好像来到了古代皇宫,突出一个富丽堂皇。

我们乘坐电梯到了四楼,在张启明的引领之下来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大书房。

书房的形状大概是个扁胖的梯形,三面落地窗,西边可以看到西斜的太阳,南边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水,东边则是青翠葱郁的乡盘山,搭配着房间青绿山水的配色装潢,简直让人有种身在画中的错觉。

“人请来了,这位就是董老先生的外孙,常乐,同时也是老先生的传人。”张启明语气恭敬地介绍道,同时向我这边抬手示意了下。

我的注意力也从落地窗处收了回来,随后看向了房间内那一排排高大的实木书架。

书架跟前站着一个年逾耄耋(àodié)的老人,他穿着宽松的灰色绣龙唐装,身材挺拔,虽然头发已经全白,但双眉却黑中透亮,两眼更是炯炯有神,完全看不出任何生病的迹象,说他能活到一百岁我都不带有任何怀疑。

我在网上见过他的照片,毫无疑问这就是宁省殡葬协会的会长,张启明的父亲张万年。

“张老先生,您好。”我微笑着跟老头打了声招呼。

张万年看向我开心地一笑,迈着大步走过来,热情地拉住了我的手,对着我上上下下地打量。

“有几分董翔年轻时候的样子,就是个头不像,董翔没你这么高。”老头说话中气十足,手掌宽厚而有力,是真的不像重病。

我笑着说:“有不少人都说我和我大舅长得特别像。”

“哈哈哈,来,过来这边坐。”老头哈哈笑着拍了拍我的后背,带着我一起来到落地窗前,并在茶桌一侧落座。

门口的张启明朝着张万年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便下去了。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衬衫长裤好像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将一个盘龙图案的开水壶放在桌上,又分别朝着张万年和我微微倾身示意,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完全不适应这种待遇,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张万年则是完全无视了刚刚进来的这位管家,只管轻轻按了下茶桌旁边的开关。

桌子向上升起了一些,将嵌在橡木桌里的茶盘托到了适当的高度。随后,张万年拿出了茶具,用一个精致的青花瓷小勺盛出茶叶放进紫砂壶中,开始了复杂繁琐的洗茶过程。

一边洗着茶,他一边问:“听说,老董走了四五年了。”

“嗯,四年前走的,阿尔兹海默。”我收起了笑容,点头回答说。

“哎。”张万年叹了一口气,轻轻摇头感慨道:“没想到啊,他竟然走到我前面了,本来还想临走之前再见见他,只能感叹世事无常啊。”

“您看起来身体不错,不像是……”我出于礼貌地笑了下,没把话说下去。

老头哈哈一笑说:“这就是回光返照,已经在鬼门关里走过好几遭了,勉强从阎王爷那儿偷回来十年光景,现在也要到头了。”

茶洗好了,张万年帮我倒了一杯,轻轻推到我面前。

姥爷教过我品茶的细节,茶要趁热喝,喝之前要先闻一闻茶香,这茶叶是好是坏,闻一下便知道了。

我按照姥爷教的,拿起有些烫手的茶杯轻轻闻了闻。

一股浓郁的茶香立刻钻入鼻腔,随之浸入身体,感觉整个人瞬间都精神了一下。

“好茶!”

还没喝,我便忍不住感叹一声。

张万年哈哈一笑,自己也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小口,品了品,便将剩下的茶水一口喝完。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先喝一小口,再把剩下的喝光。

茶闻起来香,但喝起来却异常之苦,品不出什么门道。

大概是从我的表情看出我受不住这个,张万年笑了笑说:“你们年轻人不爱喝茶,但我就是好这一口。”

说完,他又给我俩各续了一杯,但没有要求我继续喝。

“跟我说说你姥爷的事吧。”张万年笑望着我说。

“他……就很喜欢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抓鬼降妖之类的,村里很多小孩都很喜欢听他讲这些故事,每天在他身边围一圈,他讲得也特别开心,整天无忧无虑的。走的前一天,他躺在床上还是笑着的,很安详。”我回忆着说道,虽然带着笑意,但眼睛里还是感觉好像进了些什么,不禁有些湿润。

“也挺好。他从南方回来的时候,我以为他会跟我一起闯一番事业,结果他却跟我说要回农村老家。我当时真的完全不能理解,学了一身的能耐,不在大城市里拼个出人头地,为什么要去农村待着。不过现在听你这一说,我好像多少有点懂他了。”

再次轻叹一口气,张万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看了一眼面前的茶,不知为什么喉咙里竟有一丝回甘,于是也拿起杯子一口喝了下去。

张万年显得很是高兴,连忙又帮我倒了一杯,然后继续说:“你姥爷都教了你些什么?”

“其实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他的传人,他没收徒弟,在农村的时候除了给我们这些小孩儿讲故事之外,就是偶尔帮忙主持一下白事。后来我因为写小说需要一些资料,就一直翻看他留下来的手稿,这么一来二去的,勉强算是学了一些他当年的门道。这次听说您要见他的传人,所以我就不揣冒昧地过来了,还望别见怪。”

“哈哈哈,没事没事,其实传人与否并不重要,我也只就是想听听他过得如何,想着传人嘛,肯定和他走得更近,了解得也更多……”说到一半,张万年脸上的笑容突然凝滞了,似乎回想起了令他动容的往事,不由得有些神伤。

我连忙转移话题地问:“对了,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我姥爷年轻的时候是个怎样的人,因为他总是把自己说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样子,但感觉多少有点吹嘘的成分。”

张万年听后又是哈哈一笑,身体向后一靠,用一个身舒服的姿势笑着说:“虽然我这么讲可能有拆台的嫌疑,但他要是真说自己能上天入地,那绝对就是吹牛皮呢,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之后,张万年打开了话匣子,把当年姥爷拜师入门,再到后来远走南方的经过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