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良心

脑袋里东一下西一下地想着,不知不觉我就想睡着了。隔天再醒来时,一缕久违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本来我还迷糊着,发现有阳光了,顿时清醒了过来。

“雨停了?”

我惊喜地出了声,起身跑到了窗口。

其实并不需要过去,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见晴朗的天空。被暴雨冲洗了三天,外面的世界好像变得无比清透,山上草木的绿意似乎变得更浓了。

不过那足可以漫过鞋面的积水还没退去,说明我还必须留在这栋楼里,只希望未来几天不要再有什么事发生了,我可不希望把自己卷进他们张家的纷争里面。

至于那个张启光,我相信因果循环自会有报应找上他。

早饭大家是去餐厅里吃的,饭后就看见楼里的帮工已经把二楼看台的那些床和屏风拿走了。

我过去问了一下是谁让搬走的,那些帮工回答说是张启明吩咐的。

大概张启明觉得天晴了雨停了,楼里的人就可以离开了,今晚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聚在看台这里了。

我没有多问,直接返回了我的房间,准备收拾一下行李。

刚到门口,就看见张启光迎面朝我走了过来。

我的眉头顿时一皱,神经也绷紧了起来,心里想着他过来的各种可能性。

到了我面前,张启光停下了脚步,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说:“我父亲想见你。”

“现在?”

“嗯。”张启光点了点头。

“好,我去换个衣服,马上。”我朝房间里指了指,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张启光还是板着一张脸,但似乎没有为难我的意思,只是轻轻点头说:“我在这里等你。”

进了屋,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心脏在咚咚咚地狂跳,见鬼的时候我都没像现在这么紧张。

这不禁让我回想起那句不知被多少人重复过的老话:恐怖的不是鬼,而是人心。

不过我很快冷静了下来,觉得张启光应该不会大白天就明目张胆要弄死我,毕竟我和他没有利益上的冲突,而且他如果有胆子直接来,也不会偷偷摸摸去搞那么多小动作了。

换了身衣服再出来,就见张启光依然在门口等着,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我朝他点了点头说:“好了,去书房吗?”

“不,跟我来吧。”张启光淡淡回应一句,转身便在前面引路。

他的个子很高,肩膀也很宽,感觉比我大了整整一圈,再加上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只是待在他身边就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到了四楼,张启光把我带到了一扇双开雕龙的精致木门前。

管家就在门口站着,见到我们,他立刻恭敬地点头问候了一声,然后轻轻推开了半扇门。

门后是一个极其宽敞奢华的房间,进了门一眼便能看到被各种古玩盆栽包围的大卧床。张万年盖着锦缎的薄被躺在床上,双眼闭着,似乎在休息。

“父亲,常乐过来了。”张启光走到床边轻声说道。

张万年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我,然后朝张启光摆了下手。

和昨晚一样,张启光心领神会地转身出去,顺手把大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张万年两个人。

“坐吧。”张万年用眼神示意了下床边的椅子。

我点点头,便在椅子上正姿坐好。

张万年面露一丝苦涩,又像是强撑着冲我笑了一下,说:“你应该听见其他人的议论了吧?”

“您让我加入殡葬协会的事情吗?”我避重就轻地问。

张万年轻轻点了点头,很直接地问:“你怎么想?”

“我肯定不行的,殡葬这一行我完全不懂,兴趣也不大。”我很明确地拒绝道。

“但赚得很多,也许你跟启光学一学就感兴趣了。”张万年微笑着说道,而且毫不避讳地提到了张启光。

我心想这老头也真行,说翻篇就能翻篇?

“不了,我还是回家安安心心写小说吧,殡葬协会的事情我是真的没什么兴趣,抱歉。”我再次拒绝道。

张万年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摆了摆说:“没事,你不喜欢,那我也不勉强,我就是觉得张家白事的传承可能要断了,心里有点不舒服,感觉到了九泉之下没有脸面对我爸。”

“怎么会呢,您已经把张家的白事发扬光大了,都已经有了这么大的……”

“不。”张万年打断了我的话,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说:“我爸他看中的从来不是金钱,我也一样,从来没想过要赚多少钱,住多大的房子,要把张家白事干到多大的规模,这些我真的没有想过。”

我瞟了一眼这宽敞的卧室,还有周围放着的那些古玩字画,觉得这老头说话多少有点虚伪。

就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一样,张万年笑了一下说:“你可能觉得我这人说话很虚伪,明明住这么大的房子,家里管家佣人好几十,还大言不惭说自己对赚钱没兴趣。”

“不。”我摇了摇头说:“人活一辈子就算不求名不求利,起码也要求个快快乐乐,如果孑然一身啥都没有,天天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那也快乐不起来。所以,我觉得为钱为名都没问题,关键是做人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这一句话意有所指,相信张万年也听得出来。

“良心……”张万年又是一声轻叹,沉默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我说:“昨晚,我和启光谈了好久,我问是不是他做的,他说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让他实话实说就好,我一个快死的人了,不会追究那么多,但他还是不承认。”

“曹操质问曹丕,是不是他杀死了弟弟曹冲,曹丕一直否认,但也得到了曹操的认可。”我回道。

“所以,你认定是他干的?”张万年看着我,认真地问道。

“不然您为什么要保护他?那件寿衣就是他置办的,他也清楚这栋楼的每一扇门什么时候打开,该输入什么密码,能在这栋楼里随意纵鬼杀人的,就只有生活在这里的自己人。”我直接把话挑明了。

“那衣服确实是他置办的,包括选定葬礼的日期。他和我说,冯庆友帮忙算过了,大雨三日后,必是晴朗天,取意‘拨云见日、直上青天’,我觉得这样不错,只是没想到这三天的大雨会有这么多人死。”

顿了顿,张万年继续说:“昨晚我一夜没睡,一直想着这些年我对他们四兄弟的态度。老大一直很有野心,对金钱的欲望很强烈,也正因他太在乎钱了,所以我才一直没有把会长的位子交给他。

老二,我本来对他是有所期待的,因为老大歪了,我就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是他太笨了,没有老大的灵性,我着急了就会骂他,而越是骂,他就越是错,最后就连打理家中的事情都谨小慎微,我和他关系也越拉越远,他不把我当成爸爸看,更像是在跟一个严厉的上司在说话。

老三,哎……说起老三,我是最后悔的。我以为他会是我的真正接班人,我把全部的心血都用在了他的身上,结果忽略了他自己的喜好,完全没想过这些到底是不是他愿意做的,等他开始反抗的时候,我才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

老四就……哎。”

随着重重的一声长叹,张万年再次闭上了眼睛,皱着眉摇头说:“不是启光无情,而是我心里只想着张家白事,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老三、老四,是我害了老二丢掉了自信,是我害了老大,害他丢掉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