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会试大考,涉及国本,若是明君必定重之,但当朝皇帝远血亲,戒色欲,沉迷求仙问道,勤政殿呈给皇帝的也就是二甲以内的试卷,跟往常几年的一样走走样子。
谢衍眯着眼听着章骅奏报金陵那边关于珍珠养殖的折子。
周敬虔与罗山这两个寒门代表,自然要对试卷多看上几眼。
“针砭利弊,言辞过于犀利。”周敬虔低声道:“答题举子若是在殿试上也如此风格,恐怕会让陛下不喜。”
罗山瞥了两眼不置可否。
皇帝谢衍十余年不上朝,死谏的官员不知有多少,皇帝依旧我行我素,区区一个举人,尚未涉足朝堂就干谏言朝堂,恐不长久。
周敬虔说:“把这人放到二甲以外吧,将来外放做官也能磨炼些许。”
“是,老师……”
“哎……不对啊!”罗山左右翻看皱眉道:“我前几日看到一篇绝世好文章,已经叫人提到了第一名,怎地这里没有?”
“没有?”
“你再找找!”
罗山协同监理阅卷是周敬虔临时批调的,为的就是怕有人在私下里搞动作。
师徒俩把白玉案上下翻了个遍都没见到罗山所说的那篇文章。
“老师?你跟罗山在找什么?”本来快睡着的谢衍被纸张哗啦声响吸引。
周敬虔给罗山使了个眼神。
罗山躬身到谢衍跟前,“回陛下,臣前几日在翰林苑见到一试卷,上面文章平仄公正,文风凛然刚正,俨然不输大家,今日呈上来的这些试卷里却没看到。”
“不输文坛大家?”
谢衍打了哈欠,眼底血丝浓重,“如何就不输文坛大家了?”
罗山把试卷上应帝王,风吹万物,顺应而治的理论简短概论一遍,谢衍逐渐从困顿中清醒。
“还有这样独辟的见解,这届会试当真是人才辈出啊!”谢衍瘪嘴不悦道:“这种文章也能流掉,看来不光吏部,连翰林苑都有人在搞动作。”
“大伴?”
王挺身子抖了下,连忙道:“万岁爷主子,上次您天颜动怒,奴才已经让锦衣卫把吏部于大人给拿住了,吏部真再没人敢做什么。”
“至于翰林苑……为何把好文章流掉,老奴真的不知,可能是文人相轻对试题的理解各有不同吧……”
好一个各有不同。
几句话就把会试阅卷可能有问题遮掩的干干净净。
章骅干咳了一声和稀泥道:“陛下,罗大人把留用没进入二甲的文章,说的如此精妙,不如先把那试卷拿过来,让陛下审阅看看到底如何?”
“对对,还是章丞相说的有道理。”
王挺趁势而上,“万岁爷,您都已经下令会试放榜之后,彻查科举舞弊,这里面的宵小肯定一个都逃不过,先将罗大人提到的试卷拿过来个给陛下看才是主要的!”
皇帝不作为,王挺大事小情都要吹风,丞相惯会和稀泥。
作为首辅的周敬虔早已习惯。
只是他没想到。
那张试卷,正是他想尽办法,让段游把林之绪在会试前羁押,好在会试后找机会,让带着妻子回到吴州老家去,自此平安顺遂一生。
那张试卷被皇帝查阅后被当场定位会试第一名。
十六年沉淀的尘冤,不得昭雪,林之绪从吴州山林乡野中走出来,拨开层层迷雾终得知自己的身世。
那些十六年前冤死的英魂们,领着他,在处处绝境中,寻得处处生机。
苦难与背负尽头是冥冥中的天意。
十六年前的一切,随着林之绪的脚步,终将踏破命运桎梏,得以窥见天光,大白天下。
会试放榜定在三月初三。
这些天里林之绪频繁出去曾道安府邸,连带着把江叙平也引荐了过去。
越接近谢明睿,现任太子越朗风霁月,他心中的阴暗仇恨越阴鸷不堪,直到那些汇集了十六年的沉痛在他心中形成一幅不折手段复仇的宏图为止。
“之绪,我怎么瞧着太子跟你长的有些像呢?”
一日,江叙平从曾家出来,坐在姜黎的牛车上悠悠地道。
说者无意,本是一句平常的玩笑话,姜黎却倏地聚起精神看了林之绪一眼。
林之绪:“没什么像的,他是天潢贵胄,我是一介乡民,要是哪里像可能就是去除阉党,澄清朝政的理念相像吧。”
“对了,你说起这个我有个话想了很久。”
“先太子谢昭……”江叙平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他当年代理朝政监国的时候,推行摊丁入亩,这本就触及一部分世家大族的利益。”
日头艳阳,牛车缓慢穿行在行人密集的京城街道。
如此寻常的景象,谁也想不到,牛车上的年轻人,讲的竟然是令人闻风色变的前朝往事。
“摊丁入亩纵然大大减少了百姓的负担,这国策先在还在推行。”江叙平道:“若没有先太子的这个国策,现在的大宴百姓还指不定活成什么样,但是……”
林之绪面容冷淡,“但是什么?”
“但是改土归流太早了,先不说大宴各地方节度使,就说谢家皇室遗留下来的皇族老一派藩王。”江叙平说:“重新丈量土地,取消地方政权,这完全关乎到这些门阀的死活,他们怎么可能让先太子做下去!”
话不用再往下说,他们心里都明白。
不是“改土归流”这一项国策不对,而是先太子推行的时机不对,若不然现在的皇帝也不可能由皇二子谢衍来做。
“你想说什么?”三月春风里,林之绪的目光深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