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他们被章骅等人挡住,等谢衍走近的时候,林之绪已经跟姜黎半跪在地上。
“平身吧……”
谢衍挥了挥手,“章丞相,祭台视察的怎么样了?明日大典可不能出现纰漏?”
章骅道:“回禀陛下,祭台经工部翻修,已然恢复,明日大典肯定和风顺遂安然无虞。”
前面当朝天子正在跟朝臣叙话。
林之绪头低低垂着,霎时间只感觉膝盖里生了倒刺,那带着恨意的倒刺顺着血液,被仇恨冲刷,密密麻麻不透风似的顷刻间全部捅进心脏。
“小举人……”
姜黎跪在他身侧,瞥见他放在地上的手,都在因为用力发白,胳膊肩膀整个上身都在轻微颤抖着。
与会试之时不同,林之绪心中恨意依然滔天。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
他却要向他下跪。
心头暗涌翻江倒海,霎时间搅的人心口生疼,姜黎掌心平移握着林之绪的,眸光担忧地看着他轻轻摇头。
不是现在……
就算他们要报仇……也不是现在。
“雷继明呢?”谢衍道:“怎么六林峰全是锦衣卫的人,他这个总指挥使不见人影?”
番子头头去了哪里,旁人怎么知道。
章骅低着头不吭声。
王挺出言笑道:“万岁爷,祭酒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雷继明不见人影,肯定是在忙的旁的事,要不奴才叫人把他找来?”
“不必了。”谢衍摆了摆手,“朕明日率领百官敬告苍天诸神,你去告诉雷继明,把明日的事情跟钦天监的人理顺了,万不能出现一点岔头……”
“万岁爷主子,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叫人去告诉雷大人……”
林之绪此时见了谢衍心中如何滔天汹涌,姜黎只能从他的神情中窥得一二。
她跪在三丈外,眯着眼打量着,那一对皇帝太监主仆,身穿道袍的皇帝谢衍的样貌,粗略看去跟模样稍好些的中年人差不多。
王挺……这个太监,依照姜黎看来,是最符合特工标准的一类人,放在人堆里不眨眼,一眼过去不会给人留下半点印象,也最容易深藏不露。
皇帝跟群臣对明天的祭酒大典嘱咐了一番。
便身后浩荡荡离开。
姜黎林之绪跟随前头的官员已然站起身。
忽地一阵山风呼啸而过。
滚过来似的,原地卷起一阵旋涡,顷刻间山林响动,飞沙走石,直刮的人睁不开眼睛。
林之绪站在风啸地另一端,满目憎恶地盯着谢衍的身影。
似是有所觉地一般。
谢衍转过头,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指缝露出的刹那间,他仿佛五雷加身,周身的血液骨骼齐齐震慑,他脚下绵软,仿佛一只脚踏进了白骨林立的地狱沼泽里。
疾风已散。
王挺见皇帝僵直地站在那里,面容好像活见了鬼。
他拈声细语地道:“陛下?万岁爷?”
就这么几个眨眼的功夫,谢衍仿佛见到了亲手害死的大哥……谢昭。
他瞳孔欲裂地死死盯着臣子的方向,下巴机械性地张了张,却好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林之绪早已默不作声低头站在了章世昌身后。
有前面的人挡着,他尚且看不到谢衍的脸,谢衍的身量不高更看不见他了。
“陛、陛下……”王挺又喊了声,“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
谢衍总算是从惊惧缓过神,他眼睛木木地扫视着臣子当中的每一个人,每个臣子都屏息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是了。
他现在是九族至尊,天下苍生无不在他手中掌握。
就算谢昭活着站在他面前,也就是一缕幽魂,谢衍喃喃道:“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听见皇帝以我自称,章骅蓦地抬眼看向皇帝。
就见皇帝谢衍身体剧烈摇晃了两下,王挺赶紧上前扶住,主仆二人缓步向前面走去。
前十几年,皇帝谢衍沉迷修仙文道,不问朝事,章骅与内阁分庭抗礼,在朝中大肆分权发展自己的势力,在他的权衡利弊中,谢衍最好一辈子不上朝。
要是因为铅汞丹药让脑子更昏庸那就更好了。
但今日他却有一种十分明晰强烈的错觉,皇帝谢衍……恐怕会越来越癫狂难以控制。
皇帝和群臣散开的间隙,姜黎拍了拍林之绪的手掌,眼眉挑动了下,随即便跟混在散开的臣子当中隐匿了身影。
六林峰山下的马车里,章世昌鼓动着两腮,撩开车帘纳闷地道:“之绪,嫂子呢?咱们还要等上多久呀?”
他在玉屏记首饰行定了套黄碧玺头面,心心念念着想赶紧看看到货没,好给李云蔚送过去。
“她一会就回来,别着急。”
这会林之绪已经平复好了心境,他道:“倒是世昌你,我听我娘子说,你是来找你爹的,怎么刚才章丞相来,不见你去说话。”
“我是来找我爹的啊!”章世昌眼眸神采灵动,“李将军难得从西北回来,我想着要是他跟我爹都在场,我也好把跟云蔚妹妹的亲事再提提,我哪知道今天的人这么多!”
“好烦人!下次他们俩都在,又不知道得等上多久。”
对于章世昌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亲事,林之绪向来不置一词。
从他在金柏舟哪里听来的,当年他父亲谢昭的事情在哪里横着,章李两家的亲事就不可能成,至于为什么丞相章骅,不拦着章世昌总在李云蔚哪里蹦跶,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多会。
车帘撩开,姜黎刚上车,章世昌就赶紧拍了拍车厢,叫车夫快点走。
“嫂子,我在玉屏记给云蔚妹妹定了礼物。”章世昌笑着道:“也给你跟之绪带了一份,一会咱们先去玉屏记吧!”
车驾缓缓移动。
方才与皇帝骤然近在咫尺,林之绪跟姜黎这会都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只有章世昌一个人在车里叽叽喳喳。
也正好有他在,才不至于让气氛太过于沉闷。
“之绪嫂子,你们刚才看见了么?”他眨了眨眼睛目光神秘八卦。
“什么?”
林之绪抬眸问题。
“就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啊!”章世昌道:“我听我爹说,他三十多岁进宫,从扫茅厕开始,不知怎么的了,被派到当时不受宠的淑妃宫里伺候……”
“我听我爹说,陛下少年的时候,跟王挺亲密的都睡在一张床上,陛下刚登基那会,还想封那个老太监亚父呢!”
“亚父?”
姜黎诧异皱眉:“干爹?”
她脑中响起现代不太干净的关系。
“对,就是干爹,还好当时群臣竭力反对,要不现在的王挺可就不是一个九千岁能挡得住的了!”章世昌说的兴致勃勃,“哎,对了,我跟你们说一个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林之绪木然地应付着。
张世昌道:“那个王挺都那么大岁数了,你们知道他咋了?他竟然把宫里和宫外养的女人和对食都给扔一边,宠信上一个小太监去了!”
小太监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李顽。
想起自己家的孩子,留在宫里为报仇忍辱负重不说,还被人在背地里这么编排,姜黎忍不住冷脸地道:“呿,老不死的没根货,还女人对食的,就是给他个天仙,他能干什么?”
“干瞪眼,拜把子么?”
姜黎心不顺直接爆粗口,“一个太监叫什么不好?非叫王挺?”
“他挺什么?拿什么挺?”
“一剪梅都没他剪的干净,干脆叫把根留住,王留根得了!”
章世昌被姜黎一番输出弄的目瞪口呆。
他震惊半晌道:“嫂子……你虽然骂的粗鄙些,但我听着好有道理啊……”
林之绪肩膀抖了抖,从吴州出来,远离乡野,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姜黎泼辣的样子了。
之前沉郁心情一扫而空。
他道:“确实,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姜黎眼睛翻了翻,懒得搭理他们俩。
陪着章世昌去了玉屏记,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手上各多了一串玉珠子。
吵人的章小公子可算不在。
姜黎漫步街头与林之绪低语道:“硫磺,我们刚才路过的几个神像底下都发现了,距离祭台再近些的有番子看着我不方便查探。”
“硫磺?”
林之绪皱眉,“就算是炼丹硫磺也应该出现在丹炉,不会出现在这里。”
祭酒大典从年前就在开始筹备,锦衣卫和御林军严密把手的情况下,神像下怎么会出现火药?
林之绪蓦地想起,被扣留在北镇抚司时,雷继明曾明确的跟他说过祭酒大典那天不要去!
硫磺……林之绪脑中飞转,猛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他用力抓住姜黎的手语气颤抖问:“你说会不会是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