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复生满目震惊。
宋刚苦笑着打趣:“这还没到清河渔阳呢,金陵就这么乱了,之绪啊,我看你我复生的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
流民当中他们的马车格外扎眼,守城的官兵早就被活活打死,姜黎见形势太过混乱,让燕小春将马车停在城外树林里,林巧儿和林周氏由范启年和锦瑟留下来看护。
燕小春单独套了一辆马车,载着林之绪等人混乱中挤着进了城。
从街面上看金陵城的繁华程度,与京城不相上下,此时城中已经乱到不能再乱,数不清的流民趁着乱子,打砸两边商户,趁机抢粮,饭馆粮铺等跟吃有关的铺子倒了大霉。
姜黎在马车里向外望去,眼睛极尖地看见了街边烤串摊子后探头探脑的迟鱼,她打了个口哨,不一会的功夫迟鱼跟向渊一同到了近前。
“姐!”
半年没见,俩小伙子身高又窜起来不小,不是闲话的时候,姜黎言简意赅,“城里这是怎么了?”
“造反了!”
向渊道:“前几天,金陵镇守太监毁了城外十里的桑苗田,本来清河渔阳的百姓,在城外驻扎不让进城,老百姓饿的没招了,再加上这次毁了桑苗田,便趁机反了!”
“真的造反了!”
宋刚脸色灰败下去。
林之绪道:“那他们现在是往哪里去?”
“金陵织造局!大太监和锦衣卫的人都躲在那呢!”
城里作乱的百姓,几十个人为一伙,能看得出来并不是有组织,被人煽动,而是真的官逼民反气愤滔天,才会犯上作乱。
姜黎两只眼睛盯在外面半晌,转过头来道:“保护好你三哥,我去去就回。”
“娘子你……”
林之绪拉了她一把。
“怎么了?”姜黎不以为然,“我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你不会有事。”林之绪瞥了一眼外头,贴在她耳根上叮嘱了几句,“注意点行踪,也别受伤。”
“行,我知道了。”
姜黎说完便掀开车帘,走入人群几个闪身便没了踪迹。
高复生与宋刚对此震惊不已。
“之绪,你夫人……”
流民作乱,他们这些当官的男人,在车里坐着,倒叫之绪的媳妇下车打探,宋刚这个封建礼教下的男人,脸上挂不住,“她就这样出去了,你也放心?”
“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林之绪语气笃定。
……
织造局衙门里安静一片,金陵本地大半官员全龟缩此处,外头街面上喊杀声越来越近,空气紧张的打个喷嚏都能叫人吓尿裤子了。
金陵布政司布政使刘志仁,两只脚跟踩在热锅上一样,在大堂里来回踱步。
“刘大人,您能别晃了么?”
金陵锦衣卫同知石邯不耐烦地道:“我这眼前都叫你晃的直发花!”
往日里威风八面的官员,此刻都跟成了个抽了魂的鹌鹑样,不是抖着腿勉强站着,就是早就缩在墙角低声抽泣。
“我晃什么了我!”刘志仁简直怕的要死,“你能耐,你能坐得住,那你带你手下的番子,出去把老百姓都摆平了啊!”
“事都出了!”
“现在一个个都不吭声当了个没嗓子的活王八!”
刘志仁拔高嗓门,明面上呛声石邯,实际两只眼睛全盯着首位上端着的,身着眼红补子太监官府的男人。
那太监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但一张脸毫无血色比涂了脂粉还要白,漆黑鸦羽般的眉毛下,是一双极为勾魂的丹凤眼,就这样一张阴柔至极的长相,偏偏眼尾处生了一颗嫣红的小痣。
宛如在他那张本就妖冶的脸上,点了一颗火种,阴戾的叫人看上一眼便肝胆发颤。
叫人在城外防火砍桑苗的是他,现在悠悠然喝茶的还是他。
“刘大人……”
金陵镇守太监白亭云拉长语调,“您若是害怕,织造局后院还有一口枯井,正好能装下您,要现在去躲着还来得及。”
他低眉浅笑,眼尾的小痣红的耀眼,“不过一些流民而已,犯不上您这样大呼小叫,失了风度!”
白亭云一开嗓,屋里大小官员全都呼吸停住一瞬。
仿佛有他在就有了主心骨,有这个太监在,金陵就算再乱也不会把天掀了个窟窿。;
刘志仁被噎了下,要不是要脸,他恨不能现在就先行躲进枯井里,省的这样担惊受怕。
“那,那白公公,你说现下该怎么办?”
“流民都要打上门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锦衣卫同知石邯也忧虑万分地看了过来。
只见那身型细长单薄的太监,悠然起身,招了招手,身旁立着满脸煞气的太监,便把一柄弯刀递到他手上。
“石邯?”
白亭云轻声喊了句。
“白、白公公……”石邯立刻浑身一抖,脚步胆寒地往后缩了半步。
“行了,你在里头躲着吧。”
狭长的眸子从他脚下慢慢扫视了整个大堂的官员,上挑的丹凤眼迸出鄙夷,白亭云冷哼嗤笑一声,唱戏似的语调带钩子,悠然道:“一群带把站着撒尿的,竟然挑不出半个带种的。”
“你们喜欢躲,那便好生躲着吧!”
“白公公!”
石邯好歹是个锦衣卫同知,带刀行走多少年,临到危难被一个太监这么骂,脊梁骨有些受不住,他急切道:“下官、下官,跟你出去!”
“随你!”
白亭云冷眸盯着织造局大门,朝身后招了招手,顷刻间织造局上下太监皆带着刀尾随在他身后。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门口的石狮子上就染了血。
姜黎跟在百姓后头,一路到了织造局门口,原以为先从里面出来的会是衙门的官兵,或者锦衣卫的番子,却不曾想带头的竟是个年轻的太监。
那太监看上去细细瘦瘦,一把弯刀倒是使得不错,但可惜了,刀刃砍的全是普通老百姓。
她躲在织造局对面屋脊上,不多会的功夫,就察觉出来不对劲。
那个太监的身边的其他太监,好像也全部都有功夫,而且他们只朝着手里拿着家伙事的挑头百姓动手。
闹事的百姓乌泱泱好几千。
太监身边也就三十来人,却硬生生在人群混乱当中撕开一条口子。
百姓们闹事全凭一时激勇,没了带头挑事的,没多一会气势便散了大半,年轻太监挑头砍了几个百姓的脑袋后。
手里拿着锄头镰刀当凶器的百姓们,步步后退,又气氛又害怕,“就、就是他!就是这个死太监带头毁了我们的地!”
“是他毁了我们的生路,杀杀了他……”
姜黎躲在房梁上看的真切,那太监对百姓并非一股脑全杀,而是只专挑挑事的下手。
偏生,此刻喊话的壮汉离她最近。
姜黎认得他,是他带着百姓,挑粮铺酒楼抢了不少粮食,这会又跑到织造局门前来闹事,但他身边早先跟着的那些百姓全都不在了。
“有点意思……”
她挑了挑眉,掰断身下瓦片看准了便飞了出去。
恰好此时,白亭云也注意到那个壮汉,他狠厉的唇角一勾,弯刀朝着壮汉横劈而去,电光火石,只不过半个呼吸,那壮汉痛呼一声栽倒在地上。
再一看,他大腿上被不知何处而来的瓦片扎头,鲜血横流。
“看准了,但凡闹事的全都给我砍了!一个不留!”白亭云一刻不曾耽搁,大喊一声之后,朝着对面屋顶上看去,只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闪过。
像是一个女人。
动乱持续到傍晚,织造局的门前百姓被打退之后,衙门的人连同道台衙门的官兵才出面,在城里四处乱抓零散的流民。
魏二狗腿上受了伤,险些死在太监刀下,同乡们都按照商量的抢完了粮食提前跑了,只有他大腿上受了伤,身体发冷无力地躲在暗巷里瑟缩躲着。
外头官兵呼呼喝喝,尖叫声此起彼伏。
他喘着粗气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彻底凉透了,自己要被官兵抓走了根本没个活,他倒有三分血性,忍痛拔下腿上瓦片,对准自己的喉咙。
打算在官兵来之前结果了自己。
“你就打算这么死了?”
一个女人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
他吓了一大跳,魂差点没丢了,“你、你是谁?”
姜黎蹲斜上方的二楼墙上,挑眉道:“我是谁,你用不着知道,只要知道我不是来害你的就成。”
忽地视线一黑。
魏二狗彻底晕了过去。
姜黎怕他晕的不够彻底,在脖颈又批了一手刀,猪肉半子似的直接扔进空间,在血色残阳中几个闪身便没了踪迹。
林之绪在城里流民都跑的差不多了,才找到一家胆子大的客栈下榻。
姜黎一路按照迟鱼他们留下的印记,摸到林之绪开的上房。
“我回来了!”
“回来了?”林之绪几步走过来,上下仔细看她,“没受伤。”
“我又不是跟着去造反,哪能受伤。”
姜黎拉着林之绪坐下,饶有兴致地把看来的事情学给林之绪听。
“那个太监倒是有种,两千来人,他带着几十个太监就敢出来硬碰硬!”
“金陵织造局的太监,好像并非是王挺的干儿子,而是由上一任司礼监太监养在膝下。”林之绪道:“内书堂出来的太监,定然不像王挺,肯定有他的不同之处,若非这样,他也不能在金陵这么多年,王挺都没能找理由换掉他。”
“不是说,金陵十几年都在王挺的掌控范围吗?”
姜黎好奇道:“怎么老太监和小太监还不和?”
林之绪说:“并不是不和,金陵镇守太监白亭云这些年,也对王挺言听计从,大宴境内第一座王挺的生祠,就是他建的。”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只有这两个太监自己知道。”
“哦,对了,你说你带回来一个人?”
“嗯。”姜黎道:“在空间里呢,这人挺有意思,看上去是个莽汉,竟然知道挑头闹事,给同乡争取时间抢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