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二狗是疼醒的。
睁眼就见几个陌生的面孔坐在椅子上齐齐地看着他。
大腿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叫他从昏迷中醒来的脚上的疼,一低头就见一个漆黑的发顶,嘿嘿笑了两声手里拿着牙签几步撤出屋里关上了门。
宋刚眉头抽搐了下。
挂不得林之绪的夫人不叫让凉水泼醒,原来竟还有牙签扎脚后跟这种强制叫醒的方法。
“你是清河县的灾民?”宋刚开口问道。
屋内坐着三男一女,三个男人不认识,女的正是蹲墙头把他打晕的那个。
“你、你们是谁!”魏二狗警惕惧怕。
“别怕,我们是新调任金陵的官员。”
三人当中林之绪最年轻,看上去也最俊俏好说话,他温言道:“我是新任金陵知府,他们是即将到任的清河、渔阳县令。”
“你、你们是官?”
魏二狗的神情从惧怕顿时转变成厌恶,“挑头造反的是俺,你们这些狗官要杀就赶紧杀,休想再从我嘴里问出别的来!”
毁堤淹田,践踏青苗,金陵百姓苦地方官员许久。
魏二狗能有这样的反应,他们丝毫不意外。
“这位兄弟,你且冷静些。”高复生道:“我们并非在金陵织造局躲着的官员,而是从京里来的,上面要我们彻查秦淮河决堤之事,你带头造反的罪责,在我们尚未了解清河、渔阳的情况之前,不会把你交给织造局和锦衣卫的人。”
“你的安危可以暂且放心。”
魏二狗此前煽动乡民,跟着城外种桑苗的百姓一起造反,就料到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但现在这几个当官说的话倒叫他有些不明白了。
见他呆愣愣地。
姜黎开口道:“你们别文绉绉的,他一个种地的哪能听懂。”
她起身将魏二狗扶到椅子上坐着,“你别害怕,他们是京城派来的官,跟金陵织造局的太监,还有锦衣卫的番子,不是一伙的,金陵这边遭了灾,京城的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所以才派了他们来。”
“一来了解情况如实上报,二来是要给你们受灾的百姓做主。”
姜黎温和笑了下,“清河、渔阳两个县现在什么情况,有多少老百姓吃不上饭,多少人流离失所,都可以跟他们说。”
魏二狗眼眸泛起湿润,语气不安,“真、真的?他们真的是从京城来给我们百姓做主的官?”
“是真的。”
林之绪肯定回答。
“清河……我们……都、全都死了啊!”
魏二狗哀哭一声跪倒。
“潘大人,发的粮就吃了五天,这十几天官府不让我们进城。”魏二狗哽咽道:“没有赈灾粮,没有银子,我们想自己掏钱买这都不行!”
“我们在其他地方买的粮食,也全都叫官府给扣了!”
“原先,能给咱们老百姓说上两句话的潘大人,他被抓了以后,就更没人给咱们老百姓做主了!”
魏二狗泪水连连地道:“清河县死的人太多了,数不清了,家中有孩儿,舍不得饿死的,就在城外卖儿卖女,就为了一口吃的。”
“金陵城外……”他抽泣着道:“城外码头上一船船的粮食,一粒都不给我们这些快饿死的百姓吃,当官的大老爷们,就看着我们卖儿卖女,全都饿死,太丧天良了!”
“还有,那些买地的,已经把价格压到了七两一亩地,七两啊,连从前一般的价钱都不到,这不是逼我们老百姓去死吗?”
屋子里长久地安静下来,只剩下魏二狗的声泪控诉。
清河于渔阳的情况,远比他们事先了解的还要糟糕。
林之绪沉闷地呼出一口气,“那城外的桑苗田呢?那跟堤坝也无关系,织造局的人为何要毁了桑苗田?”
说起这个魏二狗更加气愤,竟是直接从地上窜了起来,“那个杀千刀狗娘养的死太监!毁桑苗田,就是他下的令,就是那个姓白的!”
“是他去了城外放风,说有蚕虫子爬钻进了衣服里,恶心到了他!”
“就因着这!!”
宋刚爆裂的脾气老早就坐不住,听了这么匪夷所思的理由,直接怒着站了起来,手里茶盏直接掼在地上四分五裂。
“桑苗田乃是百姓产生丝,制作丝绸之用!”宋刚额头青筋暴起,在屋里来回转圈,“江南每年丝绸就站了赋税的十分之一,因他一人之恶,就断了数万百姓一年的生路!”
“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千古大奸!人间大恶!便是王挺恶贯满盈,也没他这么、他这么……”
脾气爆裂如宋刚,一时间都找不到形容来骂白亭云的滔天恶举。
沉思着的林之绪被宋刚吓了一跳。
高复生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姜黎见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朝门外喊了一声,“宝财!”
宝财蹬蹬跑过来开门,“姐!”
“把他带走藏起来,注意点别让人发现。”姜黎吩咐。
“好嘞姐!”
宝财、迟鱼他们各在金陵城开了好几个烤串铺子,藏人的地方自然是有。
屋子里又安静了好一会,高复生担忧地问道:“之绪,赈灾银子约莫明日就能到,按照现在有的人口,这是几万两,多说也就能吃上七天,还有城里今日百姓造反的乱子,这简直件件棘手,一个处理不好就要出乱子!”
“遭灾的百姓自然是重中之重。”林之绪眉心紧缩,“赈灾有钱有粮,有粮一切可解,但现在拦在我们跟前的根本就不是钱粮死物……”
“而是人!”
他们这边忧心忡忡。
金陵织造局门前火光冲天,白天打砸抢围攻织造局的百姓,没跑掉的全都被绑在织造局门前的柱子上。
刘志仁手里拿着刀跟白天一样,在织造局门口转圈圈,“白公公怎么说?”
织造局大门关的死死的,他们盼了老半天才等出来一个小黄门。
弓腰的太监,脸上哂笑,“我们公公说了,惹乱子的百姓,他摁下了,剩下的可就不归他老人家管了。”
“那、那些造反的刁民呢?”
“大人您是金陵布政司,咱们金陵虽然知府没来,但知府上头不是还有您,还有道台衙门么?”那小太监竟是一点也怕,他阴阳地道:“您这么大个官,不能白天叫我们公公护着,晚上收拾残局擦屁股还叫我们公公管吧!”
刘志仁脸色被损的一阵青一阵白。
他强压下一口气,瞅了一眼旁边的石邯,石邯立刻转过头去看着漆黑一片,半拉星星都没有天。
“好,行有劳了!”
刘志仁目送走小太监,两眼冒火似的,恨不能用眼睛了断了五花大绑的百姓。
“大人,这些刁民您打算怎么办?”
这时一个十分年轻的官员走到近前。
刘志仁瞟了他一眼,脸色略微好些,“怎么办,能怎么办?当然绑回去道台衙门关着了!”
“刘、刘大人,道台衙门前几日已经抓了不少闹事百姓了。”
道台衙门常明辉眼神闪躲道:“这么些刁民可是装不下!”
“装不下?”
刘志仁恼怒,“你进去躺着了吗你?你怎么就知道装不下?”
“这……”
常明辉年过五十身体发福的像个白胖的肥猪,他咳了下嗓门,脸皮厚道:“这,我也没这个机会进去躺着……”
“你!”
若不是场合不对,刘志仁都想上前扇他这个皮糙肉厚的一巴掌。
“大人,息怒!”
林耀祖道:“金陵百姓造反,这么大的事,捅到京城都要掉脑袋的事,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那你说该怎么办?”刘志仁胸膛剧烈起伏。
一旁常明辉跟没事人一样,学着石邯两眼望天,好像百姓造反跟他们没半点瓜葛。
事实上瓜葛也不大。
林耀祖拉刘志仁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清河遭灾的事情,京城那边还不知道,百姓是因白公公毁了桑苗田才造的反,可清河县的事万不能捅出去!。”
修缮三年花了一百多万两的堤坝,说冲毁就被冲毁。
若是因为造反,弄的京里来人,查出堤坝端倪,几万人都淹死了,他姓刘的就是死八百回都不够。
“那、那你说怎么办?”
刘志仁瞬间冷汗就出了一身,“总不能把这些老百姓全都砍了吧?”
毁桑苗的事,已经官逼民反,他要是再把百姓都砍了,金陵城那就彻底大乱了。
“都怪那个姓白的!都怪那个死阉狗!”刘志仁骂道:“要不是他哪里来的这么多事,好端端的,咱们等着收清河渔阳的地就成了,哪里就闹出这么多乱子!”
“大人,也不必太过惊慌。”
林耀祖阴鸷的眸子一转,“白天您可是看见了,那姓白的手起刀落,死他手里的百姓数都数不过来,造反的事捅到京城,他倒是不怕,但咱们不行。”
白亭云大名在江南如雷贯耳。
便是楚王谢安都要让他三分。
这点乱子让然奈何不了他。
刘志仁谨慎问道:“那应该怎么办?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可以这样……”林耀祖俯在刘志仁耳边低语了会。
刘志仁眼中立刻迸出满意的光,“如此这样最好了,你说的对,金陵城可不止咱们这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