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嗓门不小。
霎时间义诊棚外,就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李佳科甫一跟姜黎凌厉的目光对上,立刻捂住他爹嘴,“哎呦,我的亲爹啊,您可消停一会吧,你这样说,不知道还以为你跟江家是一伙的呢!”
“你捂我嘴干什么!”
老李头挣吧开,怒道:“老子是行医问诊的大夫,看的是病积的是功德,谁他娘的跟那些缺德没屁眼的江家是一伙的!”
不远处姜黎听见骂声,蹙眉道:“怪不得他家药铺生意赔本,这老头脾气赶上茅坑里的石头了!要不是有个好儿子,不得见天跟人干仗。”
林之绪心里天大的盘算,压根没有丁点地方放个别老头的脾气,他只笑笑不说话,目光仍旧盯着百姓的长队。
疫病和粮食洪水过后的两大难关。
总算是抗下去一半。
账册、珍珠、织造局、楚王……林之绪与人群杂乱中捋着自己的思绪,到底怎么样才能把一切尽握掌中……
姜黎见他眉心微蹙,不说话,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安静地不说话。
不多会功夫,宝财跑了过来,“三哥、姐,江府那边来人说,江老爷答应借的五万石粮食,叫咱们派人去取!”
一石粮食约一百三十斤。
“五万石,这么多粮食,咱们怎么搬?”姜黎皱眉,“这姓江的他故意的吧?昨天一巴掌还是打轻了!”
林之绪:“不急,我原想着,他就算肯借粮也要拖上一拖,可能是昨夜被你打了受刺激,五万石粮食,今日就借出来,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管他简不简单呢!”
宝财插言,“左右不叫老百姓饿死,多一粒都是好的,三哥、姐,你们别急,我这就去喊人去!”
宝财说着,叫上自己几个兄弟,转身就往人堆里扎,那块青壮年多,他们往那边去。
没用多一会,就召集了几百号年轻小伙子。
“三哥,你看这些人手够不!”宝财邀功似的裂开一口小白牙,身后站着全是满眼感激百姓。
挑头一个魁梧的汉子两步跪倒跟前,他一跪后头百姓呼啦啦跟着跪了一片。
那汉子道:“多谢林大人大恩大德,不叫我们这些百姓饿死!码头上的粮食不管多重,俺们都搬了!只要您林大人有事,我们这些人随时差遣万死不辞!”
从发放赈灾粮的那日起,叩头谢恩的百姓比比皆是。
“为官体恤百姓,是本官的责任。”林之绪并未多言,“都起身吧!”
“大人!”
农家出身的汉子大字不识一筐,那汉子热泪盈眶犹豫起身,想继续感谢,又不知说些什么。
倒是姜黎瞧着他面熟,问了句,“清河县招灾,你家中亲人可都还好?”
汉子抹了把泪道:“爹娘,大哥一家都叫洪水从跑了,二哥、草民还有个二哥,前几天跟着百姓进了城,到现在没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林之绪抬眼看了这面熟的汉子,问道:“你二哥姓甚名谁,本官可以叫人在城里帮你找一下。”
汉子面露惊喜,“我二哥叫魏二狗,我叫魏三狗,要是有人看见大高个长的跟俺差不多的就是他!”
“魏二狗,魏三狗……本官记下了。”林之绪额角抽了抽,“宝财,卸船的粮食,全都送到金陵官仓去。”
宝财得令一声,拎着百来号人乌泱泱往码头去。
姜黎道:“五万石粮食放到官仓里,再搬出来不麻烦吗?”
林之绪摇头,“粮食太重要了,能抠出来这么多,都跟在虎口拔牙一样,放到别处我不安心!”
五万石粮食进了城,拉粮食的车队呼啦啦排出老长,几乎城里的车把式全都给征用来了,街边看热闹百姓议论纷纷。
都不约而同地那林之绪跟前任知府潘超对比。
林之绪对此一无所觉,他叫姜黎叮嘱搬粮食的车队,别出乱子,自己带了燕小春去了水师衙门。
自见过了汪曾宪那天,林之绪每日都会来一趟水师衙门。
几天过去,愣是连汪将军的人影都没见到。
这位水师将军,既叫林之绪主动去找他,又不云山雾罩地不路面,也不知盘算着什么主意。
“林大人,我家将军去了海边操练,恐要几日才回,您不妨改日再来……”
又是一次无功而返。
林之绪早就料到那般,礼貌地将帖子交给门房。
转身离去的瞬间,瞥见水师大门口树荫处一辆马车,似乎前几次来的时候就在那。
他朝着马车里面望了一眼,恰巧对车帘即将放下缝隙中的一双渴望眼神。
那双眼睛太特殊了。
冷魅、不干,眼尾还缀着一刻红痣。
白亭云,他怎么会在这……
那天织造局门前,汪曾宪扇的那巴掌,林之绪看的清清楚楚,虽不知白亭云与汪曾宪之间有什么纠葛,他心下一动,转身朝着水师衙门的后门走去。
水师衙门是武官临时休息之所,所经办军务也多以文书为主。
后边院门被敲响,开门的还是前面的门房。
“林大人您这是……”门房诧异。
林之绪道:“劳烦,再行通报一下,就说下官有急事要见汪将军。”
等了约莫半炷香,门房去而复返,“林大人,我家汪将军有请。”
走在水师衙门院内的路上,燕小春压低了声音道:“三哥,你怎地知道,这汪将军在?”
林之绪淡笑,“若是汪将军不在,门口的马车也不会在了。”
燕小春惊讶,“三哥,你是说门口那辆几天都在的马车?”
水师衙门不算大,几步就到了内堂。
汪曾宪起身相迎,“本将这几日军务繁忙,怠慢了林大人,有什么事情先进来说。”
他嘴里说着抱歉,面上却是半点歉意没有。
连请林之绪进去的姿态都明显敷衍。
本就是上门求人,林之绪也不客气,进了内堂开门见山地道:“汪将军说哪里话,下官今日是有事情想请汪将军出手帮忙,若非紧急也不会多次叨扰。”
“什么事让林大人这么着急?”
汪曾宪大喇喇地坐下,径自端起茶杯,双眼皮下一双眸子极轻地掠了林之绪一眼。
林之绪:“我想找汪将军借人。”
“借人?”
“是,准确来说是找汪将军借兵。”
汪曾宪撂下茶碗目光低沉,“知府治理地方民生与水师并无政务的瓜葛,不知林大人您找我借人做什么?”
“金陵府衙是与水师并无过多交往,但下官的处境,相比汪将军知道一些。”
林之绪不知道这个姓汪的对自己拿来的这么大敌意,他道:“我想请汪将军调几千士兵,帮清河、渔阳百姓清理洪水过后淤堵的泥沙。”
“圣上退耕养珠国策年初推行,到现在秦淮河堤坝出事,过去时日几近半年,不论是下半年两个县的民生耕种,还是朝廷的国策,现在的情况是一天都耽搁不得。”
“哦……”
汪曾宪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辨不清情绪地道:“听林大人的口气是对本官借兵胸有成竹?不知林大人有何底气,张口朝本将借兵?”
林之绪抬眸睨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那不知,织造局当日汪将军为何说,京城来人给汪将军带花,叫下官前来约见汪将军。”
“下官虽不知京城给将军带话的是何方神圣。”
“但不论那人是谁,都是下官前来找汪将军借人的底气。”
空气安静了一瞬。
汪曾宪与林之绪无声对峙,彼此都没说话。
燕小春站在林之绪身侧,见上首坐着的水师将军都有茶喝,也不冒进,默不作声地挪动到一旁放茶壶的矮桌旁,悄默声地给他三哥斟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