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祖死了。
第二天牢头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硬了,他靠着墙,嘴角还残留着变黑的茴香馅,那瓶送他上路的瓷瓶,在他呼吸即将停止的时候被收走。
以一己之力,致使数万人死于非命。
本是,前途大好的科举秀才,却被嫉恨蒙住心智,无人知道他死前想的什么,有没有后悔,林耀祖这一生动诠释了,自作孽不可活。
他为阉党马前卒,此时的林之绪又何尝不是。
孽障也是爹生娘养,即便全天下的人都恨不得对他生啖其肉,亲娘林周氏也忍不住为他哀哭,她去领着林巧儿去收尸,家中无人拦着,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清河县的清淤已经完成,宋刚被放了出来,惦记治下百姓,修整一夜便马不停蹄要跟着林之绪到清河。
去清河县的一处土坡上,恰好看见林周氏与林巧儿满身素镐,身上挂满了烂菜叶子,粪汤臭鸡蛋,往土坡下走。
几乎就在她俩转身的瞬间。
无数百姓一拥而上,将刚埋葬好的新坟扒开。
用石头砸开薄棺,扯出林耀祖的尸身,七手八脚对尸体进行痛殴。
林周氏母女听见动静,泪流满面,呆呆地站在原地,以林耀祖的所作所为,她们也根本没有立场阻止。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宋刚痛恨道:“即便律法尚未惩治,叫他侥幸得了全尸,也要落得个曝尸荒野,被野狗啃噬的下场!”
“简直就是活该!”
林之绪对此不置一词。
姜黎更是对林耀祖这种货色,恨不得亲手除之后快。
钦差和赈灾粮的到来,让金陵城短暂平静下来。
那一夜,林之绪跟曾道安他们相谈到深夜,几乎已经确定了,日后的方向,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曾道安在知道,他的身子跟先太子脱不开干系那一刻起,就紧急送信到了京城。
京城要变天了。
秦淮河被毁真相爆出来,从前附庸在阉党羽翼下的大小官员,便开始纷纷与王挺划清界限,弹劾阉党的奏疏也像雪花似一样,落满了太子的案头。
这些天,谢衍对谢明睿很是不错。
慈父的样子,像是要补上十几年的空缺,谢明睿与他明面上父慈子孝,朝政上却半分没有手软,一时间三省六部落马官员多的大理寺监牢都快关不下。
长公主谢岚与章丞相的人也不乏裹挟其中。
京城外护国寺,谢岚一身素衣在大雄宝殿后面,叩拜一副无名牌位。
二十年过去了,她目光专注地盯着牌位,已经想不起当初那人的音容笑貌。
侍从在外恭谨地等着。
谢岚念完了一整部法华经,拢了拢衣角,看着牌位淡然道:“成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六月盛夏的天燥热无比,护国寺内树荫遮蔽,偶有一阵凉风袭过,让人顿感清爽,谢岚并未惊动殿外打盹的随从,而是只身朝着护国寺外走出。
原本闷热的天,护国寺上方忽地盖住一片乌云,豆大的雨点不由分说砸了下来。
雨水混着灰尘脏污了她素白的裙角,谢岚矗立在雨中,眼中飘过尚未成亲时与那人的点点滴滴,似乎也是这样的雨天,也是护国寺的这个位置。
一个孱弱书生,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她身后。
替她遮住了满天风雨。
她已故的丈夫相貌并没有多出挑,可就是那样一双坦荡的双眸,叫她一眼万年,倏地头顶一道阴影移了过来。
“雨大,若不嫌弃可同行下山。”
谢岚抬头,就见一个身型极其英武高大的男子,站在身后,这人长的也实在不甚好看,一道贯穿全脸的伤疤,叫他看上去甚至有些狰狞。
谢岚认出来这人是前阵子,马前救驾的那个当兵的。
她并非是未出阁扭捏的女子,极轻地瞥了金柏舟一眼,未发一眼,只略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陌生男子替自己撑伞。
一片乌云飘来又去,从暴雨倾盆再到雨过天晴,拢共用了不到两炷香。
等醒盹的随从反应过来连忙追上,谢岚与金柏舟已经行至寺庙门口。
“是奴才失职!请长公主殿下责罚!”
随从跪下的瞬间。
十六驾的皇家马车,停在山口,金柏舟神情一顿,立即撩袍,深黑色的膝盖跪在雨水洼里,面不改色,“微臣,神枢营营官张舟,并不知殿下身份,冒犯了长公主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谢岚虽周身已经湿透,但神情没有半分狼狈,她眸中饱含深意,瞧着地上的汉子浅浅一笑,“还真有意思呢……”
“与你见面的每次都这么特殊。”
金柏舟神情一紧,立刻道:“回殿下,臣来护国寺也是为家人祈福上香,上次救驾也是偶然,并非是臣蓄意为之……”
谢岚摆了摆手,或许是因为身上衣料潮湿,令她有些不舒服,她摆了摆手,“上次罪官的囚车乃是突发,张营官不必惊慌,相逢即是缘分,你我既然在护国寺又遇见了。”
“那就屈驾你,替本宫驾车送本宫回府吧!”
若说上次杀马救驾是天意。
那这次偶遇就算是金柏舟的蓄意谋算。
他来护国寺与谢岚一样,都是叩拜无名牌位,只不过谢岚拜的是一个,而他则是四个。
十六驾车驾乃是长公主的车驾,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马车行驶在东城大街上,一直安静在里面的谢岚忽然开口道:“改道去东宫太子府。”
金柏舟顿住一瞬调转马头,“遵,长公主令。”
谢岚突然到访东宫,彼时谢明睿正在无人的练功房里,脚上带着假腿,扶着墙上的栏杆艰难行走。
听了太监来报,他擦了擦汗,换了身衣裳,依旧是往日里朗风霁月的模样。
若不是他手中那柄碍人眼球的紫檀木拐杖,昭示着他